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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甜蜜的夜晚

2019-09-10

杭州 2019年2期
关键词:脏东西诗人母亲

悄没声息地走路,悄没声息地进屋。掩上门,還得闩上。说话也低声静气。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我特意打电话给母亲:做米爆糖的夜晚,为什么那么神秘。母亲说,没有啊。那么晚,你们都睡了。我们确实都睡了。捱不住。次日清晨我们醒来,一列一列的米爆糖,早就整齐地躺在案板上,散发着好看的光泽。一只一只的洋油箱,装得沉沉的。有米爆糖的冬天,令人感到心满意足。该心满意足,就得心满意足。

可我仍不罢休。我问母亲:“制米爆糖的夜晚,是不是有什么禁忌——小孩不该知道的?”母亲说,没有什么禁忌啊。米爆糖的夜,空气是甜滋滋的。父亲早早买了白糖,以及麦芽汁——我们叫“糖娘”,不知道为什么叫糖娘。母亲早早炒好了米花。晒干的大米,在铁锅里用细沙同炒,米粒纷纷怒放为花,一朵一朵,纷纷扬扬,在黑色的背景里竞相开放的白色,那么好看。

现在,要用糖,那甜粘之物,把一切散落的,纷扬的,一个一个汉字一般的米花,凝结成句子、诗篇、文章;凝结出秩序、队伍、大地。真的,糖,就是灵感。糖娘就是灵感之娘。这样一想,我就知道了,制米爆糖的夜晚为什么静悄悄。灵感是一种敏感的东西,稍稍的慌张,一点点牵强,十秒钟游离,都可以轻易地将它赶跑。所以,制米爆糖的师傅,是十二月行走在村庄的诗人。身上带着甜味的诗人。

快到灶前坐下。是的,熊熊的灶火,用温暖裹挟了他。一大缸热茶已经备好,此时递到他的手上。一支烟。随手从灶膛里抽出一块柴火,点燃。好了,一个被甜意充盈的夜晚就此开始。糖在锅里,糖娘在锅里,米花在锅里,这些东西一块儿搅动起来,夜也就被搅动起来。踩那些米爆糖,直到它非常坚实,如同一篇好的文章,文字与文字之间也具有这样稳定的结构:一字不易,密不可分。然后动刀,先切成条,再切成片。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门是关紧的,风都吹不进。这让诗人感到踏实。有一次,在搅动一锅甜意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一阵冷风吹进来,诗人心中一紧,手里一沉,锅里嘟噜嘟噜冒泡的糖液立时收了下去,熄了,干了。他说:有什么东西来过。他的原话是,有什么“脏东西”来过。有了脏东西来过,那一锅米爆糖再也无法凝结。松松散散,像一堆突然从树上掉落的叶子,像一篇被写坏了的文章,令人灰心。明白了,这就是制米爆糖的“禁忌”:忌外人串门,忌随便开门,忌高声谈笑。

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变得缺少趣味?因为我们失去了那些门闩得紧紧的,悄无声息的,甜意充盈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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