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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戏人生

2019-09-10刘冰清曹英英金承乾

三峡论坛 2019年2期
关键词:口述史

刘冰清 曹英英 金承乾

摘要:辰州傩戏2006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李之权是辰州傩戏传承人,他主要在怀化、常德、张家界一带从事巫傩活动,擅长傩祭法事以及上刀山、下火海等傩技。在采访过程中,他讲述了自己从傩的难忘经历以及精湛的从傩技艺,其间还讲述了一些有趣的传说和故事,他对傩文化传承既有忧虑又充满着信心。

关键词:辰州傩戏;口述史;李之权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9)02-0109-06

辰州儺戏主要流传于湖南省西北部沅陵县周边,其中以七甲坪镇最为有名。该镇北接张家界市,东与桃源县相邻,文化底蕴深厚,巫傩文化至今依然盛行,被评为湖南省“群众文化艺术之乡”。辰州傩戏于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李之权,男,土家族,1948年生,是七甲坪镇汪家村贵竹垮组的一位普通农民,初中文化程度。他于1962年随父学傩,1984年度职,不但熟练各种傩祭法事,而且掌握“上刀梯”、“下油锅”、“过火槽”、“开红山”、“踩铁墩”等多种傩技,还擅长演唱《姜女晒衣》、《姜女下池》、《仙娘送子》、《蛮八郎买猪》、《梁山土地》等各种傩戏。李之权年虽七十,但身体健康,是辰州傩戏忠实的传承人。

本文根据2013年5月21日和2018年9月28日对李之权的两次访谈录音整理而成。除了将对话式改为自述式,剔除原对话中重复、累赘的语言外,均是对李之权回忆的如实记录,旨在尽力确保其口述史的真实性。

一、难忘的学傩经历

我家傩坛是祖传的。我学傩是在父亲的引导下一步一步开始的。在我六岁时,我父亲跟我讲了一些我太公的事迹和传说,那是我记事起第一次接触傩。至今,我仍然记得太公的故事:

我太公法名叫李法美,生于壬子年九月初十午时,一生与人为善,人称“李老君”。我太公懂风水,在当地有一定的知名度。某天傍晚,我太公赶路经过一个府宅,这府宅的主人姓汪,我太公当时因为赶路太累就在他家门口坐下来歇歇脚,不料恰好碰见了汪家祖婆从外面回来,于是这祖婆就问太公:“老师傅,请问你找谁啊?”我太公就回答:“啊呀,我赶路经过此地歇歇脚的,一看你这府宅是块风水宝地呀!只可惜后生们不努力,你们家出不了人才呀!”这祖婆听完太公的话半信半疑,她又继续问道:“老师傅,您从哪里看出来的?有什么证据吗?”我太公说道:“这可能是你们给相地师傅出的钱太少了,他故意将你家宅门的方向立偏了一点,如果立在正位就大吉大利了。”汪家祖婆于是就继续追问道:“老师傅,请问您是哪位高人?不妨进屋喝点茶,我们慢慢说。”我太公跟她进屋后,就详细地解释自己的看法,汪家祖婆很希望后辈儿孙们学做好人,所以恳请我太公一定要成全此事。我太公也不好推辞,于是就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将汪家的宅门移了一个位置。在挪宅门那天,我太公就把那几个后生叫到旁边,很神秘地对他们说:“你们之前没有作为的主要原因不在你们自身,现在我把阻碍你们成才的魔障祛除了,你们只要付出一点点努力就可以有收获,还可能有大作为呢!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努力呢?”那几个后生听了我太公的话,觉得自己是可成之才,于是他们就改邪归正,奋发努力,日子越过越红火,汪家几年内的变化让他们村的人都羡慕不已。

自从这件事之后,我们祖上和汪家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平日里两家人也多有来往,但几年后发生了一件事却让两家人又变成陌路。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祖上的一位先人突然去世了,在这位先人咽气的时候,太公安抚他说:“你就放心走吧!我一定会帮你寻得一块风水宝地。”后来这块风水宝地就定在了我们家门前的一片田地里,此田叫葫芦田,太公认为这块田朝阳,北高南低,排水很通畅,即便是连日阴雨也不会积水,很适合做墓地。太公派人去请汪家人过来帮忙,在他们开始挖之前,我太公就专门交待汪家的那几个打墓人:“若是挖到了岩板就不要再挖了,否则会把灵气冲走。”其实太公当时不让他们继续往下挖的主要原因就是棺材埋到土里容易腐化,但若搁置到岩板上则不会轻易地腐化掉,考虑到这个问题,太公才对几个打墓人说有“灵气”。为了证实太公所说的话,他们就不停地挖啊挖啊,挖了好久,锄头磕到了一块岩板,他们没想到太公的话居然是真的!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心理,汪家那几个年轻人完全不听我太公的劝阻又继续往下挖。等到大家把岩板翻过来的那一刻,一对白鹤突然下面飞了出来,最后落在了东南方几公里处的一座山上,这座山后来也就叫白鹤山。事后,这几个汪家的打墓人都觉得是自己破坏了这块“风水宝地”而感到很内疚、自责,汪家人也觉得不好意思再来见我太公,我太公也不想让他们为难,这样两家人就没有了来往。

现在想来,父亲当时跟我讲太公的故事,一方面是为了慢慢引导我,为我从傩打下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也是在传承我们的家族文化,教育我学做好人。记得从那以后,我就对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父亲并没有让我跟他学傩,他当时只是引导我了解傩文化,利用空闲时间跟我讲一些傩戏知识而已。

一直到了十岁那年,有一天父亲突然把我拉到一旁说:“小子,你以后也要学傩”。我认真地点点头,他又跟我讲了我爷爷的一些故事,我至今还记忆深刻。

我爷爷李道高也是祖传大法师,整癫捉邪是他的强项。据说距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地方住着一家农户,这农户的主人叫李大池,李大池发癫时就要打人,他们家里开始请了张法生师傅去打整,但张法生一到李大池家门口,李大池就要拿棍棒打他,张法生看到这种情况也不敢上前,转身就回去了。李大池家里只好派人来请我爷爷,我爷爷先用一只猫吸引大池的注意力,大池看到猫以后就安静下来了,爷爷就和他说话,试图找到让他突然发癫的原因。最后爷爷仔细观察和询问之后,才知道他是受了家人的刺激。于是我爷爷就慢慢疏导大池,过了一阵子大池就好了,还很客气地招待我爷爷。为了安抚大池,我爷爷就对他说:“你别担心,你这是被夜猫精撞到了,晚上布坛捉精即可。”消息一传出去,村里的人都来了,我爷爷布下法坛,口中念念有词:

香炉头上,叩师敕水,化军器,起掌收魂。发兵一州敕差虚空,二州敕差家先,三州敕五营兵马,四州敕下坛,五州敕斩邪杨元帅二十八宿,六州敕差宗师,七州敕差娘娘。

做了几场朝科之后,半夜时分我爷爷就在李大池房间捉了一只“夜猫”并把它处死。大池看到被处死的“夜猫精”才放心下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发过癫。其实爷爷能治好大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胆子大,别人看见疯子都躲到一边去,只有他义无反顾地冲上前,还用善意的谎言幫他根除心病,爷爷的精神一直鼓励着我,这让我学傩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我的父亲叫李显灵,他五岁就开始从傩,七岁就登场演出,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都行,还写得一手好字,家传六十几本科书都写得下来,别人称赞他是一个全能儿。我的父亲当时也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叫李之本,今年78岁了,他会做一些简单的法事。二徒弟叫张光后,今年65岁了,他人很聪明,吹打弹唱都会,特别是《蛮八郎买猪》和《姜女下池》,演得很出色。我父亲以前很喜欢《姜女下池》中姜女的一段唱词,他和徒弟们平日里有时间就会喊几嗓子,练练台词,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要唱古人不要紧,听我从头说分明。

自古钱财如粪土,唯独仁义值千斤。

自古知己能知彼,百战才能够百胜。

昔日孔融留美名,四岁让梨兄弟分。

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还要父子兵。

我从小受父亲影响,对傩艺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一直到我十三岁的时候,父亲才让我跟着他正式学傩,他是我最好的老师。记得第一次学,我就背下了观音诀:

观音妙相南海岸,法身长处普陀山。

脚踏红云新世界,手执杨柳一枝云。

三十二相遍庄严,千日一声常救苦。

大慈悲,救苦难,广大灵应观世音。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天天背科书、学画符。刚开始学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新鲜感,再加上父亲的鼓励,我信心十足。可是过了不久,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要真正学会它还是挺难的。那时候不仅要学会画符,每画一张符还要念画符咒。这个画符咒的主要作用就是沟通神灵,驱邪除恶,求各路神仙降临主人家赐于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当时画符咒,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记住,刚开始父亲要我边画边记,可是我画了很多张符还是记不下来,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也不像父亲说得那么好。后来我就专门花时间去背,慢慢就熟练起来了,到现在我还能倒背如流:

志心皈命礼,奉请众位老师爷,足踏祥云,头顶五冠,身穿凡间伏魔衣,口吹犀牛角一只,左手捉鞭打邪精,三元将军前后拥,五猖兵马两边排。弟子某某坛前焚香来叩请,飞云加马赴坛场。此水不是非凡水,五百蛟龙治水,井中运于桶中,桶中转于莲花碗内,碗内转于行兵弟子手中,不敕不灵,边敕边灵。香案炉前转三转,巡三巡,左转左灵,右转右灵,不转不灵。吾奉法水自然香,不用甘草不用姜,天雷运动乾坤转,乾坤扫尽万里邪,符法本吾多,南山观北河,道法本吾多,南山观北河,运动一个字,降尽世上魔。

从十五岁开始,在父亲的指导下我学习了各种傩戏和傩技。对于傩技,一般是“父不传子”。所以我就跟在和父亲一起做法事的其他师傅们后面学习傩技,父亲为人刚正不阿,人缘很好,那些师傅们也愿意让我跟在他们后面学。

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正大光明学傩还不太容易,有时候我是夜里点灯偷偷看,有时候我是白天干活的时候偷闲记一点科书。那时候人们认为我们搞的这些是迷信,是牛鬼蛇神,我的很多道具和书籍都被他们给烧了,但我并没有放弃学傩的决心。

1984年我才度职,当时给我度职的师傅一共有六个,这六个师傅分别担任不同的职位,有掌坛师、引度师、传度师等等。我只记得掌坛师是赵配显,引度师是李显年,其他师傅的名字记不清了,我们一共做了三天三夜法事。第一天是请师、申发、立寨、接驾、安位、开上薄、收坛;第二天是走道场、早朝、呈牲、开中薄、上熟、铺坛;第三天是造标、出标、开下薄、和会、发功曹、下马、开桃源洞、造桥、封洞、判官勾愿、送神、安香火。和我同坛的还有张光柱、王家坪、李四凤、张先学等人,张先学今年已经82岁了,有的人已经不在世了。

除了学傩以外,我还向前辈们学习他们的精神。我在神坛上供了张太玄法师的牌位,他是跟着我太公李法美学的傩艺,人品和傩艺都很好,每次看到他的牌位,我就会告诉自己要多行好事,为子孙修福积德。现在到我家里还可以看到我供奉的牌位,后面红纸黑字题着“天地国亲师位”,牌位正上方的匾题着“玉种蓝田”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出白《搜神记》,寓意美好的姻缘,牌位两边的对联分别是:“生财发福吉祥地,堆金积玉富贵门”。小联外面挂着的一副大联是:“吉卜夕阳无限好,昌庆良旦共天长”,这些都是对后辈子孙的一种勉励,都是做人的一门学问。总之,学傩的这一路虽然充满了艰辛,但收获真的很多。

二、精湛的从傩技艺

在七甲坪,有“上岗教”和“河边教”两大教派。河边教一般是做38场法事,上岗教是做37场法事。两派之间也会一起合作做法事,取长补短,相互协商,不会为了傩坛的布置或者神座摆放的位置而争论,我当时跟着父亲学的是上岗教。我会唱傩戏,会各种傩祭法事,也熟练掌握一些傩绝技。

傩戏的话,像《姜女晒衣》、《姜女下池》、《姜女送衣》、《姜女哭城》、《仙娘送子》、《蛮八郎买猪》、《搬先锋》、《梁山土地》、《三妈土地》、《董儿放羊》、《郭先生教书》等,父亲基本上都教过我。我最喜欢的是姜女戏和土地戏,现在出去表演的时候,我也比较喜欢唱《梁山土地》,我觉得有时候唱《梁山土地》就是在唱我自己,所以平日里我自己闲来没事也喜欢唱上一段:

想起当年十七八,一个二个做鬼嘎。

到如今,人老哒,挽起拢来像个猪尾巴。

别的什么都不爱,只爱拐杖手中拿。

虽然没有亲生子,亲生的儿女不如它。

想起当年十七八,一个二个做鬼嘎。

到如今,人老哒,走路好像耙火搭。

想起当年后生嘎,一嘴巴牙齿乖飞哒。

到如今,人老哒,一嘴巴牙齿像钉耙。

人老哒,人老哒,想当年咬豌豆、蚕豆嘭

嘭响。

到如今,人老哒,咬豌豆、蚕豆没办法。

别的什么不想吃,只想吃肥肠炖龙虾。

除了唱傩戏,我还经常参与一些傩祭活动,这些活动大都是在我度职以后做的。度了职以后,我就开始独自掌坛了,前前后后一共有几十次,度职我做的法事里面最多的就是和神。首先从请神开始,其次是申发、行坛、立寨、开洞、迎神、下马、度关、禳星、上马、回神、安香火,这一套法事叫做小朝科。如果做大朝科的话首先是请神、再是申发、接驾、行坛、立寨、开洞、造桥、还傩愿、造冰床、迎坛、迎五岳、接驾、下马、出标、开桃源洞、请戏、呈牲、八郎买猪、上熟、进标、和神、判官勾愿、禳星、送神、安香火。其中最讲究的一个环节就是进标,进标时我们要“游傩”,就是让二郎神出去走走,起到驱邪纳福的作用,我们民间有个说法叫:天上五星送福,人间福气降临,二郎神就是五星之一。

我记得自己做过最久的一次大朝科是在我度职的两个月以后,当时做了三天三夜。现在我一年至少能做20场的还愿、唱傩戏等,大部分都是为了表演或者娱乐,主要供观众欣赏,让大家了解傩文化,我自己也在表演的过程中得到了一点费用,这不仅让我发挥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且还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从内心而言我是十分高兴的。

除了参与表演之外,我还会经常做一些度关之类的小法事。比如哪家的小孩经常生病,晚上哭喊不止这种情况,就会请我去做度关,希望神灵保佑他们家的小孩健健康康的成长。度关主要目的是驱邪纳福,让各路邪魔鬼怪绕道走,求各路神仙兵将保佑主家小孩长命百岁。比如《解結科书》里面有一段是这样说的:

炉中香烟气纷纷,香烟渺渺绕神门。

绕的神门四扇开,神从空中下凡来。

弟子有请无别事,与吾造桥一时辰。

奉请何人来造桥,祖本二师来造桥。

三元将军来造桥,四员枷铐来造桥。

张良鲁班来造桥,官将吏兵来造桥。

闻吾弟子来相请,飞云打马赴坛场。

造桥便说桥出入,砍木便说木原根。

弥勒顶上一棵树,枝枝窈窕叶叶臻。

灵禽不敢树上宿,猛虎不敢树下行。

只有五郎神通大,将斧砍倒地中行。

不用梢来不用根,撩了两头取中心。

一头搭在天门上,一天搭在法坛门。

此桥凡人无用处,专与孩童度长生。

王母打马桥上过,山童驾鹤桥上行。

桥头原有鸳鸯叫,桥尾原有凤凰呜。

桥下原有夜义鬼,桥头原有把隘神。

桥高万仞掩日月,水深万丈好惊人。

四季桥上花不凋,八里长廊草色新。

桥上不通车马过,桥上不通虎狼行。

君王不议神仙法,赫住车马不敢行。

吾度孩童桥上过,全仗王母现金身。

世上万般都不度,只度孩儿寿长春。

除了傩戏和傩祭,打手诀也是我的强项,它是傩技的一种。比较常见的手决有“祖师诀”、“太上老君座头门诀”、“旗牌诀”、“摇罡诀”、“犁耙诀”、“阳镜诀”、“阴镜诀”、“耙水诀”、“五猖诀”、“点兵诀”等等。这些手诀在不同场合有不同的用处,比如和娘娘、和神的时候主要用“祖师诀”;度关一般用“阴阳镜诀”;整癫打邪一般用“犁耙诀”;差五猖、差梅山、差判官一般用“五猖诀”;差兵、收兵、用兵、追魂一般用“点兵诀”,这些我都可以熟练地应用。

除此以外,我还擅长“上刀梯”、“过火槽”、“踩铁墩”、“开红山”、“下油锅”、“九牛撬”、“含犁头”、“整癫”等傩技。前面八种傩绝技平时不怎么用,就是逢表演时才会做,到现在为止,“整癫”我做的比较多一点。“整癫”就是要对症下药,我记忆比较深刻的几次“整癫”基本都是在我度职以后。

记得有一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年人逢人说胡话,吃药也不见好,他儿子就上门请我过去给他父亲看看。我去了之后就先安抚老人的心情,耐心询问一些基本情况,才知道了这个老人是由于神经过度紧张才出现的一系列幻想。于是为了安抚他们全家人的心情,我就给他们家做了安神的法事,到第二天早上,我陪这个老人吃了早饭以后他就好了。这些事情在今天看来是神乎其神,但并不是迷信,而是用足够的耐心和爱心找到困扰这些癫子的原因,然后做一些仪式来安抚他们。

除了这个老人,我还打整过一位比较年轻的男性癫子,他那时候大概有二十几岁,主要症状就是在自己衣服里面藏一些刀、铁棒、铁棍之类的东西,而且发病的时候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方向,老是走错路。询问之后,我发现原来这个年轻人晚上走夜路比较多,由于某天晚上回家比较晚,他觉得后面一直有人跟着他,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找到困扰他的问题以及造成他生病的原因以后,我就给他画了十几张符,分东南西北不同方向贴在他的家里,同时口中念诀:

上不烧天,下不烧地,屋前屋后的邪魔小鬼,一法成江,二法成河,三法黄河水倒流,四法邪魔即消失,第四法划成一条线,邪魔小鬼就不敢来。

做完法事第二天他就正常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神灵的保佑就不用害怕这些了,他现在沅陵县城做生意,家里有两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日子过得还可以。其实,我觉得“整癫”也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等我做完法事,他们觉得各路神仙都保佑着自己,心情自然而然也就顺畅了,那些之前在他们看来不正常的事情全都正常了,这也不能算做是一种迷信活动,只要能为大家带来快乐幸福的生活,我还是愿意去做这些事情的。

三、执着的传承信念

我们祖上五代都是土老师,我是第六代传人。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我是唯一的儿子,行傩传男不传女,因此我是家里唯一的传承人。除了基本的傩技手艺以外,老祖宗还给我传下来好多科书,这些都是他们留给后世儿孙的一笔财富。我家里现在保存了好多科书,我手里有太公传下来民国三年的科书,也有以前一些师傅赠送的一百多本,还有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一些科书,这是后来我根据自己的记忆整理出来了几十本,这些书一共加起来差不多有四箱子。除了这些科书,我们祖上留给我的还有傩画、木雕、傩面具和一些法器等。以前都是子承父业,我爷爷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我,老祖宗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传承和发展傩戏,但是到了我这里,我却没有传给我的儿子。

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孙子、三个孙女。我大儿子叫李大寨,他是中专文化,有一儿一女。他是我们镇上最大的养猪户,他养的猪仔本地人都买不到,一车车都被溆浦县的养猪大户买走了。二儿叫李大鹏,初中文化,近几年他协助大儿子办起了“祥和养猪场”。我的大孙子今年22岁,大学刚毕业;大孙女考到了湖南航空学院,学航空专业。老二家的儿子是学牙科专业的,现在长沙一所医院工作,其他几个小孙子和孙女们都在忙着自己的学业,他们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想让他们学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我也不过多干涉他们的生活,现在只剩下我和我爱人相依为命。我的爱人是1947年出生的,她比我大一岁,一路陪伴支持我走到今天,照顾我和孩子们的衣食起居,我才能安安心心去从傩,家里一切杂事,她打理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老伴健健康康的,我可以专心把时间花在傩戏表演上,把我们辰州傩戏继续传承下去。

我爱人一直都很支持我搞傩戏,也劝过我收一两个徒弟来帮忙分担,可是收徒弟又是一个难题。按道理来说,我们一般收徒弟要考察两个方面,一是要考察这个人的人品,人品太差的不能教;二是要看这个人适不适合学傩,记忆力差、不能吃苦、悟性太低的人不能收。只有经得起诱惑、有定力、不贪心的人才能真正领悟到傩的妙处,要时时刻刻明白学这个是为了多行善事,想借此发家致富的人还是不要选择以此为营生。从我内心来讲,我现在只要求能吃苦就可以,记忆力和悟性这些都可以通过后天慢慢锻炼,只怕有些年轻人心高气傲,学了两三天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就想着出师,这是我们从傩人员最忌讳的一点,一定要沉沉稳稳、扎扎实实地学好基本功,经过师傅的验收才行。

从改革开放到现在,我们国家很重视优秀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政府也做出了巨大努力,辰州傩戏已经被国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政府也很重视和支持这种民间文化的发展和传承。我几乎每个月都去表演,而且每次表演也能拿到一笔小钱,这不仅是对辰州傩的肯定,也是对我个人能力的一种肯定,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这几年来,我去过郴州、吉首等地,去郴州那边表演傩戏,主要是表演给游客们看,我当时唱了《梁山土地》和《姜女送衣》。看着傩戏慢慢走近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辰州傩文化,我感到自豪。

现在学术界的许多学者专家对辰州傩文化也很感兴趣,还有许多媒体电视台的记者们,只要听说七甲坪要搞大型傩仪,他们就扛着机器从大老远的地方趕来拍录我们的表演。我很高兴我们搞的这些东西能够引起社会各界人士的关心,我也很愿意看到辰州傩文化原原本本地被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来了解辰州傩文化。我会为辰州傩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尽自己的一份力,希望能将它发扬光大,也希望现在的年轻人在追求经济生活的同时,不要忘记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辰州傩文化就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神财富,一定要好好地传承下去!

责任编辑:黄祥深

文字校对:赵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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