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速记(四题)
2019-09-01石桂霞
石桂霞
夏夜微凉
习惯夏天的黄昏漫步到城郊的泥火山。之所以叫它泥火山,其实是一座死火山,喷薄而出的岩浆,日夜不息。
一条向前延伸的小路,弯曲、倾斜,迎着我的呼吸,慢慢盘旋至山顶。
离开拥挤的人流,是城区边缘;到达一定的高度,是所谓的海拔。边走边看,和万物交流,聆听大自然的语言。到了山顶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相同的路,不同的样子。路上的风,像我的爱人,匆匆行人,又像风。
这样往返,脚下踩着漫无边际的往事,像海鸟掠过蓝色波浪,一些漩涡,一些碎片,阳光直射,树影飘摇。
风吹散了心头的乌云,河水带走了烦恼,抬头是高远的天空,路,越走越宽。
一阵阵凉风吹过,直到天色转黑,那些被我们视若平常之物,或熟视无睹或忽略或不值一提,却有灵感常驻心宅,被时间缓慢平和的语调,娓娓道来。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慌不忙讲述着,等待聆听和发现,尽情享受遇见,只是不能大声喊出来。
“一个人的暗处是明亮的。”我对自己无数次说过。
暮色笼罩,像收拢了四周的炊烟,又如聚集各处的云雾,更像一场蒙蒙细雨,淅淅沥沥交织着浮动的尘埃。
那暮霭,分明是一双抚琴的手,让楼群的层次和远山的轮廓痴坐瑶台。于朦胧中,身披纱羽,聆听纤指拨动的弦音。暗中渐次闪烁的灯火,如花朵初绽,开合之间,温婉地拭去额上的水幕。灵机轻启心扉,久久静立,掀起这灰黯深沉的面纱,侧耳谛听流淌的潮湿。
我心领神会这夜色,这灯火,俯视变得缥缈,如深陷汪洋的轻舟。恰与这夜初次相逢,悠然萍水浮游。那灯就是彼岸的星辰,那风就是园子里摇曳的花影。由里而外,湿漉漉地引诱我颠簸的目光,穿越茫茫微澜。这柔软,这光艳,这淋漓尽致中盛满细语盛开的悠长旅途。
多么想,这样散漫,这样环顾,这样不经意被自然收容。
在人间,我是一粒草籽,饱满过,落寞过。突破薄薄的壳,顾不上忧伤,顾不上欢歌,只是和意识相依为命,浅浅生出许多假设和幻想。
经年的卷轴,收藏更久远的事物。
我心百合
习惯了恬淡和安静。
听午夜的风疾速穿行时带动细雨敲打叶子和冲洗玻璃的磨擦声,而我,可以侧耳斜卧,与一团黑相依相偎。让夜像一张干净的纸包裹着我,越包越紧,直到完全进入它缠绵的温暖。这时候,我的心身是半清醒半陶醉的。决不会打开灯,惊醒几台上慢悠悠绽放的百合,即使上帝给了我足够长的手臂,我也不愿惊动它芬芳的心情,而不让光线采摘它满怀的幽香。
惦记冰清玉洁的模样,便永远地惦记上了百合冰清玉洁的模样和百合骨朵鲜美的味道,便常常光顾花店,先逐个嗅嗅它们幽幽的体香,再仔细挑选一枝花朵多的、还没有全部绽放的,回家插进花瓶,让它们慢慢地、陆续地开上十天或半月。说心里话,每次挑选都让我为难半天,看看这枝,瞧瞧那枝,每一枝的花朵都那么美、那么香,真的爱不释手。花店的价值总在随季节调整,我家的花瓶是不能没有百合的,我已经不习惯没有百合时的憔悴神情。有时候,我静静地站在百合的身边,这些潮湿的容颜,让我感到自己的心正是那柔软芬芳的花蕊,像必然盛开又必然凋谢的花瓣。带给我最深的爱怜和悲悯的,是从早晨到傍晚。多么不容易地包裹充足的水和空气,像一朵一朵的白云飘过眼前,目光明澈,口气清新;像细密而来的幽谷轻烟,流放温软和含蓄。
它们是带着我最初愿望的精灵,在四季不甚分明的室内,反复咀嚼它的简单和纯洁。我的寂寥添加了更多的遐思,在弹性的空间浮沉。
有百合花盛开的日子,便有了另类温馨,它让我无法描述像在树阴背面,又像在光芒深处,孤芳自赏;像在行人如流的街头,又像侧身经过我的身边,嫣然回眸,始终是以静观和倾听的方式。
它不娇不艳,任自然本真的安静,优雅地绽放。
飞的心情
独自行走,一支歌陪着,循环反复。
这时候,心情如雪:时有忧伤迷离之凄婉,时有清丽、纯净之彻悟。听歌的时候,情感似星:时有恍惚、蒙昧之晕眩,时有明朗、醒目之悠然。
常常听《我是一只小小鸟》:“我是一只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怎么也飞不高。”赵传入神的歌声,好像是在诉说着我的心情。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播着、听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得更好,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反复回味“小小鸟”自述不幸的哀怨和对明天、对幸福充满的茫然,我对“小小鸟”如此的消沉的情绪渐渐生产了另一种感受:一只小小鸟,虽不能展翅蓝天,也并不是注定无处可逃。
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歌曲里“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的遗憾伤感。一只小鸟栖息枝头时有猎人,想自由飞翔又怕无依无靠的倾诉是懦者的自哀。低沉如泣的歌声与呢喃如诉的旋律交织,一声声、一遍遍,仿佛一柄锋利的刀,轻易游刃于岁月深处:大千世界,人是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时刻面临与逆境搏击、去攀越坎坷,胜者属于勇者。
不论是风雨如晦还是阳光明媚,生活已经让自己卸下伪装,以真面目对待现实。为何,这凄婉冷艳的旋律里,依然如一棵风中摇摆的小树,那么容易失去支撑和抵抗?
当另一支歌曲《飞的更高》腾空而出,让人心如晴空:“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我要的一种生命更灿烂,我要的一片天空更蔚蓝……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我飞得更高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多么热烈多么奔放多么豪邁,真正酝酿了新生的气息,一种轻松、奔放的感觉油然而生。
许多事情,都在意料之外,又于情理之中。当人生的座标在不同的空间转换,身心历经漂泊、辗转,犹如浮尘忙碌于虚无,均无法以肉眼丈量去留,一瞬和永恒。
我的淡泊,属于小草、属于卑微和自足,如同夜色独饮天籁和空旷。我的平静,是时间中伫立的浮雕,是燃烧之后的冷却。我的从容,放大了对逝者的悲悯、隐忍存在的善意和深入骨髓的挚爱。慢慢地,让自己放松身心,彻底投入,像插上自由飞翔的翅膀,无忧无虑的飞。
探 春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牛羊终于走出被圈养的状态,狭小、拥挤的空间,干涩的枯草和窒息的粪便味,除了发出咩咩的叫声外,它们有怎样的骚动和焦燥,都会被苍白单调的冬季淹没。在野外,一切都那么宽松和新鲜,天地是多么大的一个家啊,有大自然的恩赐和友好,伙伴们既不离不弃,又可以各自寻找草食。不紧不慢地随日出日落,在主人的唿哨和皮鞭下,早出晚归,晚归又早出。尤其是它们在横穿公路,或沿途行走,无论你怎样按响汽车喇叭,它们总是若无其事,不理不睬,在主人的驱赶和吆喝里按既定的方向去目的地。如果靠近和合影,没有哪一只羊或一头牛会受到惊吓或避而逃之,仿佛人类的宠辱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草还没有吐绿,它们低头在啃食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没有。那就嗅嗅大地散发的泥土味,嗅嗅泥土的潮湿气息,望望空旷的四野,是不是,留下鼻息的草根,蹄子踩过的空地,很快有青草露头了呢。
我的脚步不如植物的根,深入只是象征的。戈壁的植物,散發融雪后的潮湿和清新,无不预告春天要来。河岸上的风很大,养育周边万物的奎屯河,多年前奔腾而去的河水,随时光的推移,水面越来越浅,不知何年何月隐身而去。丢下常年被滋润的石头,死鱼一样板结在坚硬的砂土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干涸河道,像一道自南向北在戈壁的肚皮上崩裂的伤口,展示苍凉与疼痛。只有两岸立体的筋骨和青灰色调,脉络清晰,未改昔日的恢宏和延绵,伫立与众不同的孤冷与绝壁。
平地,斜坡,都是戈壁;砾石,都是枯草生长和游牧的家园。积水、低洼和凹面处,已经有细小的绿,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小心翼翼的生出一小撮或一小丛,有初来乍到的弱不禁风和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只有刻意和有心地弯腰蹲下来,与它们对视,才会发现这些来自母体与种子的生命和目光,与人类一样,有生长欲望和存在的理由。
云雾难舍难分,依旧缠绕着山峦。天空像一块浸过晨露的灰布,湿漉漉的,又拧不出一滴水。我只是走在天苍苍、野茫茫的牧地,看风吹过低矮的枯草,像牛羊一样,远离寒冬,散漫在空旷的野外,打探一下春天要来的消息是否确切,一了期待青草遍野、期待一夜花开和河水湍流的迫切。
日近黄昏,细密的小雨似有非有,天色更加模糊,空气更加湿润。返回居住的小区,门前的草地,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泛起了绿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如此,季节亦然。
责任编辑 郭晓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