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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文体的叙事特征

2019-09-01王彬

福建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叙述者文体散文

王彬

散文是虚构文体,还是非虚构文体?是小说,还是故事?或者说,散文作为一种文体,有哪些叙事特征?这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需要认真研究,也就是古人所说的“辨体”。不辨清文体,散文便难以健康发展。本文拟从叙事学的角度对散文进行简略剖析,为了将问题阐述得更为清晰,故而以小说为参照物,在与小说的对比中,分析散文的叙事特征。

一  突出叙述者个人色彩

与小说创作不同,散文在创作中往往要突出叙述者的个人色彩。

20世纪以后小说的叙述者一般采取隐蔽姿态,与此相反,散文则要凸显叙述者(作者)的个人色彩。鲁迅的小说《明天》在结尾中这样写道:“单四嫂子早睡着了,老拱们也走了,咸亨也关上门了。这时的鲁镇,便完全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了呜呜地叫。”叙述者不露声色,在小说中不作过多议论。20世纪60年代,杨朔撰写了一篇以访日为主题的《樱花雨》,文末是这样的:“我倒不急着出谷,索性站在窗前,望着对山乍开的樱花。风雨能摧残樱花,但是冲风冒雨,樱花不是也能舒开笑脸么?赶明儿,风雨消歇,那霜雪似的花儿该开得多么美,多么盛啊。如果樱花可以象征日本人民,这风雨中开放的樱花,才真正是日本人民的象征。”这就是被新潮散文家鄙薄以为不足道的所谓的“卒章显志”,而这一点恰恰是散文与小说的区别之一。当然,所谓的“志”并非一定要在文末出现不可。

在现代小说中,出于叙述者的议论,甚至出于小说中人物的议论均不占主导地位,原因是议论过多的小说,往往会打破虚构的真实感,不被读者认可。但是在散文中,出于叙述者的议论却是被读者认可的,缺乏作者情感与议论的散文反而不被看好。这是散文与小说的重要区别。

总之,在散文中,叙述者一定要突出个人体验,突出在场的亲历性,注重对过程的直觉、感觉、认知与思索。之所以要突出叙述者,原因是:散文的主要动力来自叙述者,而小说主要来自情节和人物。散文叙述者主要通过语感、修辞、思维、文化、人品、学养以及切身阅历等方式表现主题。因此散文应是长者与智者的写作。

二  人物、事件、背景

相对于小说,散文中的人物更简练,一般从叙述者的角度進行观察与描述。比如三毛《温柔的夜》描写一个流浪汉几次向她要钱,她很反感,因为买渡轮的船票是500元,而他只要200元,三毛认为他在撒谎,但她最后明白了流浪汉有300元,不肯多要,从而揭示了这个流浪汉的自尊与朴实。读过这篇散文,读者颇受感动,但是如果作为小说,则不会被读者看好,会认为叙述者太啰唆,作为小说也流于肤浅。

在散文中,对人物的描写往往要浸润作者的主观色彩,直接展示作者的心声与叙事风格。即便是在刻画人物的时候,也要以叙述者为中心,人物与情节一般躲在叙述者背后。为什么要这样?根本的原因是社会的阅读心理在起作用,读者对小说与散文是有衡量标准的,而且这个标准往往是社会的平均值。他们接受叙述者啰唆的散文而不接受叙述者啰唆的小说。那些把散文写成小说样式——在叙述者的啰唆中增加虚假情节,不获成功的原因就在这里。

相对于散文,小说家塑造人物,即便是从第一人称出发,通过“我”的观察,比如《孔乙己》通过“我”(小伙计)观察孔乙己,也要把人物置于情节的流水线上,叙述者躲在人物与情节背后,采取冷漠的态度,处于旁观席上,而让人物自己在情节中游动并推动情节发展。总之,是一种以人物或故事为中心的艺术,叙述者躲在情节与人物后面展示作者的情感。

近年,有些散文家向小说学习而将背景纳入繁缛的描写之中,认为这样可以增加现场感,但是他们忘记了应将背景描写纳入叙事的链条之中,否则这样的场景描写往往被读者越过不读,因为这样的场景与情节无关,时间处于停滞状态,用古人的话便是“咏物”太过。这个早被小说家摒弃的方法,却被时下有些散文作家认为是小说的好手法而奉为圭臬,这难免令人惊诧。

在人物塑造上也是如此,小说中的人物塑造是有原则的,这个人物要么具有典型性,要么具有时代性,要么具有文化意味,要么具有某种情调。被新潮散文家们颇不以为然的杨朔在《雪浪花》中塑造的老泰山,今天读来仍有价值,就在于其所包含的时代性。杨朔是散文家,也是小说家,创作过长篇小说《三千里江山》,他深知塑造人物的奥妙与底蕴。反观当下有些散文作家笔下的人物,侧重外形的纤微毕露,而不能够深入人物内心与时代内涵,人物是用铅笔画在纸上的,而被小说家笑。

三  动力元

任何一种文学样式都离不开内部的动力。这个动力我们称为“动力元”。动力元是推动故事变异的因素。

任何一个读者,大概都有这样的感觉,在小说的背后,仿佛有一种动力,推动着小说中的人物、情节、思想、情感、环境、氛围,在读者的注视下渐次展开。对读者而言,动力元,是小说的吸引力,如何利用这种吸引力引导读者阅读,并且使其产生这是文本内部自然发生的错觉,是每一个作者都应关注的问题。

具体而言,动力元是一个因果链,有因必有果。因,是悬念,是故事的起因;果,是结局,是悬念的完结。从悬念到结局的过程便是情节,悬念与结局则构成情节的两端。因,可以来自叙述者,也可以来自人物,甚至可以来自文本中的句子、词组与单词。来自叙述者的是叙述者动力元,来自人物的是人物动力元。围绕动力元,还可以衍生出次动力元、辅助动力元与非动力元。次动力元,即非主要的动力元;辅助动力元,即修饰动力元与次动力元行动的动力元;非动力元,即静止的动力元。

一般而言小说与戏剧动力元的主体是人物,通过人物推动情节变异,而散文动力元的主体是叙述者,通过叙述者推动故事发展。鲁迅《我的第一个师父》(1934年)通过叙述者“我”推进故事的进展。这篇散文总计17段。只有第14段的末尾与第15段牵涉人物动力元,其余皆是叙述者动力元:

不料他竟一点不窘,立刻用“金刚怒目”式,向我大喝一声道:

“和尚没有老婆,小菩萨那里来!?”

三师兄的狮吼,使得“我”顿然醒悟。而文末又回到叙述者“我”:

这真是所谓“狮吼”,使我明白了真理,哑口无言,我的确早看见寺里有丈余的大佛,有数尺或数寸的小菩萨,却从未想到他们为什么有大小。经此一喝,我才彻底地省悟了和尚有老婆的必要,以及一切小菩萨的来源,不再发生疑问……

总之,将散文与小说进行对比,或者说,以小说为参照物,在对比中探索散文的文体特征,其特征自然容易凸显。当然,散文是应该不断发展的,然而在发展中哪些是底线,哪些可以跨界学习,则是一个应该认真思索的问题。当下有些散文作家声称向小说学习,把散文写成小说模样,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呢?散文毕竟有自己的文体特征,何必抛弃自己的文体而邯郸学步!现实的残酷是,这样的散文作家创作的小说,基本不被小说界认可;然而,吊诡的是,这样的散文在散文界内却颇有市场,甚至可以获得国家级别的奖项,这就令散文蒙羞而难堪。这些散文作家之所以如此——把本应真实的散文进行虚构的原因,正是利用读者认为“这是真实”的心理而得以换取某种好处而已。从散文的角度讲,散文作家即便把散文写成被小说家认可的小说,又能怎么样?即使真的写成小说了,与散文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这样,那就踏踏实实地从事小说写作好了,何必“酱”在散文的田地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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