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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环境创设角度谈《红楼梦》对《京华烟云》创作的影响

2019-09-01吴凌辰张雪莹

文教资料 2019年17期
关键词:京华烟云环境创设红楼梦

吴凌辰 张雪莹

摘    要: 《红楼梦》是后世小说学习的典型,《京华烟云》正是以它为参照写成的。环境作为小说创作的三要素之一,恰恰是易被读者忽视的一点。本文讨论《红楼梦》对于林语堂创作《京华烟云》的影响,重点在于环境创设,主要對社会环境进行讨论,从广义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狭义的人际关系、活动处所、家庭氛围入手,在环境创设的演变中唤起读者与作者对小说环境的重视。

关键词: 环境创设    《红楼梦》    《京华烟云》

林语堂的女儿林如斯为书作序提道:一九三八年的春天,父亲突然想起翻译《红楼梦》,后来再三思虑而感此非其时也,且《红楼梦》与现代中国距离太远,所以决定写一部小说①,这一部小说就是《京华烟云》(以下称《京》)。林语堂借姚先生之口说出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出自《红楼梦》(以下称《红》)第五回,人生所遇之事都是学问,人情往来中大有文章,将世事一语道破,经典语录被林语堂借鉴到小说中。宝芬说:“《红楼梦》谁没看过?您现在这个花园子,不就和在《红楼梦》大观园里一样吗?不是跟演《红楼梦》一样吗?”第十九章木兰、立夫等人直接展开对《红》人物喜好的讨论。这些都是两部小说创作关联的有力佐证。由此可见,这种影响不仅有迹可循,其他任何作品也难以比拟。

人物、情节、环境是小说三要素,环境作为背景在小说创作的众多要素中很容易被忽视。人物存在于一定的环境之中,情节由人物在一定的环境中酝酿,这三大要素紧密联系互为一体。环境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发挥着载体的作用,不醒目却是小说中一切事物的隐性前提,从小说环境这个角度入手窥探小说的深层内涵。

我们习惯把小说环境分为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自然环境主要包括人物活动的地理环境和自然景物,社会环境是人类生存及活动范围内的社会物质、精神条件的总和。社会环境的释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包括整个社会经济文化体系,狭义仅指人类生活的直接环境,比如人物的身份、成长的经历、家庭氛围等。社会环境揭示了种种复杂的社会关系,交代了作品的时代背景,因而社会环境是本文重点讨论的部分。总之,小说环境对表现小说主题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宏观社会图景

一般来说,广义的社会环境分为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三类。

两部小说都书写了家族的变迁,家族变迁是时代的产物。《红》表现封建社会的没落,政治环境隐现于文本,并未直接提到整个封建社会的衰落,将社会的衰落通过贾、薛、王、史四大家族的破败来体现。第二回子兴叹道:“如今的这荣、宁两府,也都萧索了,不比先时的光景!”宁国府贾珍、荣国府贾赦袭官,贾政入部习学,元春入宫封妃,使贾氏一族的政治地位高高在上。至一百〇五回贾府被抄家,贾赦、贾琏革职被捕,虽然贾政承袭世职,但贾府失去政治上的地位,作为皇商的薛家也因薛蟠犯案一败涂地。《京》中兵荒马乱的境况与黑暗政治相互依存,政治环境被搬到台面上。政治事件作为情节发展主线上的一个结点,以义和团运动和抗日战争为开端和结尾,经过五四运动、二战爆发等历史事件。末尾木兰的女儿在游行中牺牲,儿子走上前线,一家过上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以战乱开篇又以战乱为结,小说中出现了大段介绍历史背景的文字,情节也随政局的变更而推进。《红》封建社会的弊端逐渐显露,但表面依然稳定,作品通过家族的变化体现大环境的细微演变,而《京》里的时代更动荡,由清末到民初,写政治环境巨大变化中小家庭的生存和适应。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情况是家族所处政治环境的外显。整体上经济环境式微,贾、王、薛、史都开始破败,抄家后贾家内部亏空的情状完全显露,经强盗打劫更是一贫如洗。薛家作为皇商因薛蟠经营不善难以维持,又为救下犯案的薛蟠掏空家底,王、史的破败不必赘述。家族的经济危机是政治危机的直接显照,文中各个家族的经济与政治没落象征着社会的衰亡。《京》中富贵人家往日的风光在动荡时局中遭到威胁,而具体的家族经济则有所区分,曾家家业衰败,姚家似乎不受影响,买下一座王爷的旧园子,牛家则在耀武扬威后跌落到谷底。在同样的政治文化环境下,原本旗鼓相当的几大家族经济趋势有所区别,这就存在一定的区分度:曾家与姚家理念有所不同,面对时代的更迭,不同的应对措施造成了不同的结果。姚思安是维新派,曾文璞则是“旧思想旧社会旧伦常风俗的坚强卫道之士”,姚家的治家之策随时代进步,曾家仍持有保守封建的态度,在新旧更迭中,姚家适应变化,曾家却有所衰落。牛家的行为社会难以容忍,或许经济崩溃是人心所向。在经济环境上,两部作品同中有异,林语堂对已有的经济环境进行了更娴熟的运用,顺应不断发展的时代背景,通过经济分流体现出作者的思想倾向,由此得到时代主题上的揭示与升华。

曹雪芹生活在一个封建文化专制统治最严酷的时代,他的作品体现了儒家的传统观念,《红》的文化以儒家的纲常伦理为主。第三回王熙凤初见黛玉时说“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女似的”,九十八回黛玉去世,贾母未去探望并说“并不是我忍心不来送你,而为有个亲疏”,对于儿孙辈亲疏分明,孙女要比外孙女更亲近,加了一个“外”,即使有血缘关系也是外人,这是儒家思想在父权社会的体现。九十七回贾母探病后曾言“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我凭着花多少钱都使得;就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肠了”,贾母因黛玉爱慕宝玉失望。禁止自由恋爱,儿孙的婚姻由父母做主,同样体现了“父为子纲”的“三纲”,教育儿女服从封建家长的权威,听从家长的安排。《京》展现了一个文化结构的变更过程,曾家的儒家传统及姚家家长的先进思想形成鲜明对比,曾文璞责备木兰带曼娘出门,姚思安却常与家人游山玩水。就连家族内部之间存在着儒家传统与洋文化的矛盾,姚父送体仁出洋,却仍给木兰和莫愁安排婚姻,这是社会变革时期传统文化与新文化相互适应过程中必要经历的矛盾和冲突。两部作品呈现了一个引入外来文化的趋势,《红》中外国文化的传入已经初见端倪,众人喜听宝琴谈论外国美人作诗,到《京》则更甚,从阿非的万花筒、体仁的洋皮鞋,到电话、汽车,立夫等人出国,展现了由被动接受到主动接触外国文化的全过程。

二、微型个人生活圈

狭义上,可从人际关系、活动处所、家庭氛围角度入手。

曾家和贾家都是人丁兴旺的大族,人员构成相似。曾家老太太和贾母、曾文璞同贾政地位相似,但曾家不及贾家庞大,相当于贾家的一个分支,当时已少有贾家这样的大家族了。两部作品都塑造了众多人物,这些人物间存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红》围绕贾氏家族里的主仆亲眷关系,除贾宝玉偶尔外出,大观园中众多姐妹的圈子都很局限,除了园内姐妹丫鬟并不与他人往来,供姐妹们娱乐的诗社成员也不外乎黛玉、宝钗等园内人物。《京》中人物则建立了更多与他人的联系,木兰与曾家的联系就是在获得曾家救助之后建立起来的,木兰姐妹在西风寺初遇立夫,与孔家的联系又建立起来了。木兰上学期间结识了同学素丹,还在小说中与辜鸿铭、齐白石有所往来,这得益于人物活动场所的扩大,活动场所的扩大使人物得到更多与人建立关系的机会。少了纲常等特定关系的羁绊,《京》中人物之间关系更纯粹,人物观念着重强调一个“情”字。这不仅体现在一般的人情往来之中,而且体现在最重要的亲情中。贾宝玉拜别红尘,姚思安出家,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贾宝玉一去不复返,从此踪迹无人知,姚思安则念着十年之约与亲人相见,助木兰化解婚姻危机。可见贾宝玉看破红尘真正抛开一切人情,而姚思安仍放心不下儿女并未斩断人情。强调的伦理难以系住宝玉,越是强调越是使“情”隔了一层,反而《京》中的世俗人情更能牵绊人心。

活动处所上,《红》第十七回贾政带领宾客和宝玉游览大观园,推动了游园吟诗的故事情节,《京》第二十六回姚家也因搬进静宜园大宴宾客,引发了木兰莫愁等人雨天走哪个门的争论,这是两部作品情节上的相似性。但四十五回的《京》直到二十六回姚家才搬进静宜园,比起《红》人物活动大篇幅地集中在府内和大观园,《京》中人物的活动场所则更分散与丰富。林黛玉来自苏州,小说几乎未对她大观园以外的生活有过多描述。元春入宫,迎春出嫁,探春远嫁,惜春出家,人物离开大观园后的生活多通过他人之口寥寥几笔带过。《京》则有所不同,木兰在北京长大,避难中流落到山东,成家后定居苏州,每一段经历都较为详细,每个地方都留下了生活的痕迹。不仅主人公,其他人物亦是如此,曼娘跟随曾家从山东到北京,素云为逃避曾家的压抑从北京到天津。人物活动场所单一还是多样与时代背景脱不了干系,《红》处于清朝,即使四大家族经济政治小幅度变动,时代仍是相对稳定的。《京》中的动荡时局贯穿全书,这些局势逼迫人物有所行动,难以固定在同一个活动场所。活动处所这一点上,林语堂把现实融入小说的时代背景,为小说注入时代精神,使其更具现实意义,在当时的背景下有利于寻得共鸣并传播。

曾家与贾家情形类似,曾文璞和贾政等人都在朝廷担任官职,两家都是官宦之家,在当地是显赫大族。与贾家来往的有很多达官贵人,北静王、江南甄老爷等,因而贾家的人与其他人来往则免不了居高临下的态势,刘姥姥进大观园便被拿来逗贾母开心,曾、贾两家官僚气息更浓郁。姚家与薛家有共同之处,姚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薛家是皇商,姚家比薛家的商贾气息更浓重。贾家和曾家作为官宦之家,自然较为封建和传统,作为商贾之家的薛家,培养出来的女儿薛宝钗却是具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女性。到了《京》,即使是生长在封建气息浓厚、历代为官的曾家,曾先生的小女儿丽莲则成长为一个作风“轻浮”的现代小姐,姚家的两个女儿则传统美德和开放现代并存。即使是官宦之家,家庭氛围在时代感染下也不再统一。姚家长子体仁不学无术,这与薛蟠类似。薛蟠败光了家产,姚体仁对姚家造成困扰后意外去世,书中写“现在家里这种威胁一扫而光,姚思安开始把精神用在小儿子身上”。姚体仁是家族的威胁,作者没再给他扼断家庭命脉的机会,而是令阿非在正确的教导下成长为姚家的顶梁柱,弥补了长子的遗憾。阿非正是典型的新时代青年,是冲破黑暗成长起来的希望。比起薛蟠的一蹶不振,阿非的成长可能是林语堂更愿意看到的,对家庭氛围的修复是林语堂对《红》的完善。在不断变化的新环境下,只有新力量才能在新时代里生出希望,适应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三、小说环境创设之变

在广义的社会环境方面,《红》处于传统封建的文化环境中,文化环境蕴含政治风向,这种风向在大家族的经济状况上得到外显,《京》传统的文化环境则经历着现代化的冲击并通过政治斗争表现出来。狭义的社会环境上,《红》人物复杂但较为局限,活动场所较为固定,家族氛围传统,《京》的人物关系较为简单但与外界他人的交往较多,人物的活动场所扩大了,家族氛围封建和开明并存。狭义的社会环境包括在广义的社会环境之中,是广义的社会环境的具现,社会环境的总体演变在小说发展史上不可或缺。《京》借鉴《红》的各种写作技巧和特色,但在小说环境上发生了演变,大环境所表现出的主题也大相径庭。姚思安与家人告别:“你们曾听见有人离家去当隐士。世人对人生只有两个态度:入世,出世。”宝玉遁入空门,是“出世”,逃离自身存在的环境,《京》人物思想深处的却是“入世”,适应自身所处的环境。

美国学者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中提出了文学四要素理论即世界、文本、作家、读者。作品由作家创作,一切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生活要经过作家的加工改造才能创造出具有意义的作品,产生作品后没有读者阅读,也难以构成完整的文学活动。

文本包括前在“文本”的经典作品和重构后的新文本两层含义。作为经典文本的《红》具有内容上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深刻性与震慑力及文本鲜明的风格和艺术特色,由此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成为后人模仿和想要超过的对象。《红》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影响深远,林语堂多次表露出对其的喜爱之情,《红》为林语堂的创作奠定了基石。两部书在社会环境的多方面都具有相似性,《京》的小说环境在此基础上进行演变。

对于两部书中环境的演变,现实发展是其强大的推动力。不同的时代特点造就不同的作品,社会环境自然随着现实世界发生实时转变,政治环境不再是明面上的稳定而进入动荡的战争,传统大家族的经济受到更大的冲击,到林语堂的时代,我国与外国的联系更密切,涉及外国文化的同时也冲淡了我国传统的封建文化。广义的社会环境与个体身处的小环境存在包含关系,人际关系、活动处所及家庭氛围等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环境的衍生物,个人和家族个体都在适应大环境的变化中调整小环境,整个社会环境都在后一部小说中得到重塑。

即使是以《红》为基石,作家作为一个独立人,必然拥有自己的思想和喜好,因而即使是同样的题材,在不同作家的笔下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林语堂对于《红》的喜爱使其作品中的环境与其类似。但在创作过程中作家也会去除前在“文本”中认为不合适的部分,形成自己的特色,正如林语堂发现其距离我们的时代太远,而将作品调整得与时代更近。

何寅泰在《关于文学基本模式的思考》中提出作者與作品之间的弧向关系。作品的价值由读者赋予,读者的阅读期待与作品建立了隐秘的联系。《京》前面的献词为:“全书写罢泪涔涔,献予歼倭抗日人。”这大约就是作者的理想吧。

注释:

①林语堂,著.张译玉,译.京华烟云[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3.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2]林语堂.京华烟云[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董希文.从文学活动“四要素”看当前文学经典的重构[J].中州学刊,2007(4).

[4]何寅泰.关于文学基本模式的思考[J].文学评论,1996(2).

本课题为江苏大学第十七批大学生科研立项资助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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