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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苦与大爱:大堰河的生命底色

2019-08-27王倩吕德春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19年7期
关键词:大堰河艾青保姆

王倩 吕德春

母亲和母爱,是文学世界永恒的主题。以母亲和母爱为题材的优秀文学作品卷帙浩繁,不可胜数。在这种背景下,现代诗人艾青的代表作品《大堰河,我的保姆》能够脱颖而出,打动不同时代的众多读者,委实不易。那么,大堰河这个现代文学史上不朽的文学形象,打动人心的最根本的精神力量到底在哪里呢?

平心而论,与现实生活中的一般母亲形象相比,大堰河作为一位母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于可以说非常普通,这也构成了我们理解“这一个”艺术形象的难点所在。但是,凡是杰出的艺术形象,必然有其不可磨灭的艺术价值,方能永葆文学生命力。从这首诗所具有的影响力看,艾青成功塑造的这位平凡的母親形象,恰恰显示出这种平凡背后的不平凡。这是读者感受该诗文学形象的魅力必须首先面对的问题。

只要读者细心分析,便会发现,大堰河身上最根本的精神力量在于,诗人借助散文诗的艺术形式持续强化了她身上的两个特质:大苦与大爱。大苦令人悲悯,大爱令人感动。

大堰河的命运无疑是苦难之至的。苦难之一,大堰河生存于旧社会底层,命如草芥,“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连生命的基本尊严——姓名都没有,只能以所出生村庄的名字来泛称她;苦难之二,大堰河是一位女性,男权社会的种种精神层面或者物质层面的枷锁都牢牢地套在她的灵魂和身体上,诗歌提到的平时经常遭受丈夫的打骂,便是一个例证;苦难之三,大堰河是童养媳,在本该享受童年快乐的人生阶段就早早地丧失了家庭的温暖与独立的地位,最终沦为夫家的劳动工具和生育工具;苦难之四,大堰河是保姆,在含辛茹苦地养活自己一家人之后,还要出卖自己的乳汁和体力来养家糊口,维持生计,“大堰河,为了生活,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苦难之五,大堰河的个人身世心酸悲苦,“大堰河,含泪的去了!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辱,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苦难之六,大堰河的家庭之悲,“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大儿做了土匪,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第三,第四,第五,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苦难之七,大堰河饱尝生活艰辛却依然保持乐观满足的生活态度,“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这种笑没有给读者任何的欢愉之感,倒是令人痛彻心扉,“看看鲁迅写祥林嫂到鲁四家开始做工的那一段,写到‘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就可懂得‘笑里所包含的深刻悲剧意味。大堰河的‘含着笑,一方面说明大堰河的要求多么卑微,另一方面也说明在旧时代穷苦人要谋生,哪能哭丧着脸去惹东家或旁人的不愉快呢”(《艾青研究论文集》1983年版,马寒超、方牧、赵午生编,新疆人民出版社);苦难之八,大堰河人生理想的破灭,“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地叫她‘婆婆”,但是,“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重重的苦难如同重重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了大堰河这个旧中国底层的妇女身上,试问,大堰河情何以堪?正如作家茅盾所说:“用沉郁的笔调细写了乳娘兼女佣(《大堰河》)的生活痛苦”(《中国现代文学管窥》,王维燊著,海峡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

值得一提的是,艾青延续了其诗歌博大厚重的精神底蕴,由自己乳母大堰河的苦难联想到“大地上一切的,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大堰河,正是千千万万祖国母亲生动而集中的缩影。这也使得诗歌境界更加宏阔深邃。

笔者相信,任何一个有良知的读者的内心都会不可遏止地涌动着悲天悯人的激流。而深刻地唤醒在读者灵魂深处沉睡的悲悯情怀,往往是那些伟大作品才能达到的艺术目标。从这个角度讲,《大堰河,我的保姆》的经典性也就不足为奇了。

母爱,是母亲的根本特性。作为一位母亲,大堰河所具有的母爱无疑是鲜明的。大堰河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爱当然是十分普通的,而她对自己的乳儿艾青的爱则是这份母爱独特而深刻之处。一般而言,作为乳母,只需要尽到哺乳之责即可,并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更不需要付出珍贵的母爱。而大堰河的可贵之处在于,她不仅对艾青投入了母爱,而且投入量远远超过对自己的孩子,“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之后,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为了他,走到她的身旁叫一声‘妈,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贴在灶边的墙上,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不仅如此,大堰河还做了乳儿结婚时的美梦,说到底,是这个梦维系着大堰河对生活的希冀,对未来的憧憬。如果说,大堰河对自己的亲生孩子的母爱是天经地义的,那么,她对艾青的爱便生动体现了她作为母亲的博大情怀,即博爱,一种突破血缘等限制的普遍大爱,这正是母爱的伟大之处。

《大堰河,我的保姆》在艺术手法上的最大成就是将散文和诗两种文学体式有机融合,从而实现了更为强大的艺术表现功能。具体而言,这种散文诗既具有诗歌的跳跃性和凝练性,短短的篇幅就诗意地讲述了大堰河坎坷的人生故事,又不失散文宽广的表现空间,该诗正是运用排比铺陈的手法将大堰河的大苦与大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令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作者通联:王倩,安徽凤台县第一中学;吕德春,安徽凤台县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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