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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不姓甘

2019-08-26陈志宏

今日文摘 2019年16期
关键词:怪味泔水泡水

陈志宏

最近经常上火,不是唇边起泡,就是感觉喉咙像卡了异物,夜里睡眠也不好,辗转反侧。就在不久前,上海一个朋友还戏谑道:“你就是贪睡,倒头就睡,永远也睡不醒。”

感觉身体火气太重,得败败火。

以往,调几杯葛羹,拌蜂蜜吸食,降火功能一度对我灵验如神助。这次不知为何,愣是不管用,一大包葛粉见底,火气依然旺旺的。

“粉调”不行,友人建议试试“花治”,菊花、金银花泡水喝。去药店买花,不期然,遇见甘草,往事如风扑面而来。我拿起甘草罐,仔细端详,导购药师适时解释:“这个清热解毒,补脾益气,缓急止痛,可以带一罐,泡水喝,甜甜的,回味无穷。”

甘草,甜的?怎么可能!

虽一如既往地质疑,但排斥的樊篱已然撤除,满心欢悦,丢一罐進购物篮。

在我的记忆里,甘草不姓甘,姓苦,比药还难吃。这源于六七岁时,父亲的一次慷慨赠予。

那些年,父亲除了吃饭和服药,平时从不咀嚼东西,就连量大无比的特产——陈坊青枣和软柿,也从不沾染。父亲说,他不爱吃零食。现在想来,这压根不是爱或不爱的问题,生活清苦,哪儿来的零食呀?

眼尖的我有一次还是发现父亲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什么。那时,我们从田里收工回来,路过村边月牙塘,抬头望天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了父亲的“偷食”,满是好奇,还有点儿愤怒,质问道:“爸,你在吃什么好吃的?”内心那个翻江倒海啊,无以言表,父亲有好吃的,竟然不分给我一点。

父亲说:“甘草。”我惊问:“那哪能吃啊?”我以为是泔水做的草呢。父亲笑了,他洞察了我的内心,说:“这跟泔水无关,是草药,甜的。”

儿时的我嗜甜如命,听说是甜的,赶紧要来吃。父亲掏出两粒微型树片似的甘草,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草药,一把抓过来,放进嘴里,迫不及待地大嚼起来,唇舌间被奇异的怪味麻得无以言表,赶紧吐掉。我说:“不好吃!”父亲笑了,笑声穿越月牙塘,一直传到现在我的耳朵里。

这位导购对甘草的定性,和父亲当年所说的如出一辙,但我永远也忘不掉初嚼时那难以言述、不能接受的怪味。

在我吐掉的那一刻,我认定了甘草不甜,到底是什么味,时至今日,也无法找到同样的味道与之匹配。

孤味,像江边赫然挺立的独峰那样,在我的人生印象里突兀多年。

再品甘草,孤味不孤,一杯甘草水下肚,对父亲的思念,好似海上生明月,朦胧无尽时。没错的,甘草是甜的,初品无味,下咽时,回甘弥漫唇齿间,淡淡的甜,幽幽的润,中年的人生至味。

时隔三十余年,与甘草重逢,我已活到父亲当年的岁数。中年男人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一度成了我的由衷之叹。我清醒地意识到,父亲当年连保温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奢谈什么枸杞?口渴的时候,取井水牛饮,也不见他闹过肚子。现在看来,父亲一辈子堪比黄连苦,所以,一粒甘草,甜透了他的人生。

仿佛转瞬间,那个跟在父亲后面的小屁孩的我也人届中年,品一粒甘草,竟也迷上那如烟雾般凄迷的甘润。凭借这虚无的甜,抵御中年那铜墙铁壁似的苦。

在我看来,甘草不姓甘,其实质是苦,如果硬要说它甜,无非是和中年之苦对比得来的。

(刘松荐自《知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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