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时代的不幸人
2019-08-21朱怡帆
朱怡帆
【摘 要】陕师大剧团的话剧《金锁记》是首届陕西省大学生话剧节和2014年金刺猬大学生戏剧节的参赛剧目之一。该剧的剧本是根据张爱玲的同名小说和王安忆的同名剧本改编的,但该剧在舞台美术上有所创新,在表演上也达到了一个校园戏剧社团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特别是剧中吴家琪扮演的曹七巧形象和说书人角色的使用,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关键词】《金锁记》;戏剧社团;校园戏剧;陕师大剧团;张爱玲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24-0004-03
陕师大剧团的话剧《金锁记》(编导:金泽馩)是参加2013年首届陕西省大学生话剧节的优秀剧目之一。该剧目最后获得了这次话剧节设立的“最佳导演奖”。2014年,该剧又到北京参加了金刺猬大学生戏剧节,并于8月13日至14日在北京9剧场举行了第二次演出。笔者结合陕西和国内校园戲剧的历史与现状谈一谈对陕师大剧团版《金锁记》的一些看法。
一、情节结构
张爱玲的《金锁记》被夏志清称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1]这部小说自发表以来就不断被改编成包括话剧在内的各种艺术形式进行传播。陕师大剧团的《金锁记》就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和王安忆的同名剧本。该剧是围绕着曹七巧的后半生展开的。曹七巧自从嫁入姜家就因门第、社会地位而受到歧视。她开始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不满,后来只知道用金钱来满足自己和报复别人,最后又把自己的不幸转移到女儿长安身上。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性格的转变被陕师大剧团的演员们很有层次地演绎出来。
(一)故事情节。陕师大剧团的《金锁记》一开始就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清末民初非常热闹的社会生活场景。在《金蛇狂舞》的音乐中,姜家迎娶三少奶奶过门。这个情节可以让观众初步感知姜家作为一个大户人家的日常生活。七巧在婚礼上的大出风头也与后来因为是填房而不能参与祭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并就此埋下了伏笔。在第二场,七巧因不满在家里受歧视而在老太太堂前大闹。老太太去世后,七巧的真实面目也逐渐显露出来。她大胆地对三少爷姜季泽表白爱慕之情,被拒绝以后,她又几乎精神崩溃。分家后,曹七巧开始单独生活,但她也把金钱看得更重。从第五场到第七场,戏剧冲突主要是通过七巧和女儿长安之间体现出来。七巧对金钱的贪婪致使女儿失学、失恋,还染上烟瘾。为了控制长安,她强迫女儿裹脚。最让人为之动容的是最后结尾一场。导演让青年七巧和老年七巧同时出现在舞台上对话。老年七巧说:“我都忘了我自己的样子,我都不敢去想我是如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是你的时候,我多么骄傲啊!”是啊,年轻时的七巧敢爱敢恨,美丽动人又充满朝气。那时她对未来怀有一些美好的幻想。可是,在那个吃人的时代,她不断失去自己,最终成了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她是个不幸的人,但也毁了女儿长安的一生。老年七巧也对社会人生有了新的认识,她说:“我该逃脱这可怕的牢笼去迎接新的世界。”她渴望新的时代到来,她想有一个充满希望与光明的生活。 [2] 这最后一场是全剧的高潮,也揭示了全剧包含的曹七巧是“不幸时代的不幸人”的主题思想。
(二)评书的叙事作用。《金锁记》小说中作者以第三人称叙述,虽无情感偏向,但字里行间处处都有作者的影子。作者无处不在地提醒读者,这是一场三十年前的悲欢离合,这是一个命运早已做出裁决的唏嘘故事。陕师大剧团版《金锁记》在舞台叙事中用一个说书人的角色保留了这个第三人称叙事者的声音。
该剧开场时,仅以一束追光打亮台上说书人所在的位置,同时以一首古筝曲子作为背景音乐。古筝和其他乐器的合奏营造出一种具有古典韵味的平静气氛。说书人素手焚香,缓缓开讲,在以久远的、爷爷奶奶辈的老上海故事的背景提示中,点出原著中重要的“月亮”意象。编导加入传统评书元素,将整台戏作为一个评书人口中的故事再现是颇有新意又恰到好处的。说书人在一场场戏间不断出现,即填补了换场时的空白,又丰富了该剧的内容。每次说书人出现时,仅有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上,说书人的面貌轮廓若隐若现,将观众短暂地从戏中抽离,又让观众不得不和说书人一起思考刚看过的故事。说书人的讲述具有“间离效果”,目的是提醒观众“这是个故事”,但又抓住观众的心思使其不至于在转场时出戏。说书人的评说还具有深化主题的作用。比如第一场戏结束后,说书人点明七巧原本是一个活泼、憨厚的少女,但因为出身、门第等封建思想导致七巧一步步成为了今天的样子。第二场七巧与三少爷对峙后,说书人又点出七巧敢于质问、敢于抱怨,是个英雄:“她的抱怨,像一把利剑,切割在麻木不仁逆来顺受的人身上。”整台戏大约有一个半小时,评书元素的运用很好地弥补了话剧因时空有限导致的人物刻画不够和背景交代不清等不足。
(三)不足。陕师大剧团版《金锁记》的情节结构虽然总体上安排得很巧妙,但还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在前几场中,曹七巧心理性格还正常时,剧中只是在第一场迎娶刚过门的新媳妇时凸显曹七巧,其余剧情对他善良的一面描写过少。那些没有读过小说原著的观众,可能因此对七巧这个人只会产生厌恶而缺少对于那个时代和社会的反思。剧中应当适量增加七巧在姜家受委屈的情节内容,进而激发观众的同情心理,这样才能使七巧人生的前后两个阶段形成鲜明对比,从而表达出该剧的主题——谁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时代。在最后一场中,老年七巧去世前出现了幻觉。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看到了美的、善的自己,这让她忏悔不已。导演采用心理具象化的方法让两个七巧在舞台上对话。这种安排确实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但笔者觉得这一情节不很事实。七巧这种心理矛盾应该在长安骂她“不配做母亲,你是个魔鬼”时产生才合情理。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曹七巧应该内心平静。导演应该让“说书人”这个角色从一种上帝视角对她的一生进行总结,让观众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七巧从美丽、活泼的少女逐渐变成一个恶毒、贪婪的老妪的过程。她用尽一生,费尽全力打造了这把黄金锁,锁住了财富的同时,也锁住了自己。
二、舞台美术
“舞美是为表现特定的戏剧内容服务的,基本功能是营造戏剧环境,为表演(动作)提供支点。”[3]陕师大剧团版《金锁记》的故事背景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剧中的道具以及演员的服装都需要花费许多心思,从而最大程度还原当时的时代特色。这给这部话剧的舞台呈现增加了难度。但陕师大剧团的舞美设计人员从桌椅的选择,到演员服装及妆容的变化,再到布景装置,无一处不体现出他们的细致用心及创造能力。
(一)灯光与音乐。在整部戏中,有两处灯光的使用令观众印象深刻。一处是长安在与表哥玩骰子时,按剧情需要是持续了一个时辰。但舞台上又不能真的把这一个时辰呈现出来。导演采用在玩骰子的两个动作之间暗场的方法,用灯光相对一暗一明的过渡表现时间的流逝。这种做法相当于电影艺术中的镜头切换。还有一处是在长安因为七巧的强迫被缠脚的时候,灯光用鲜明的一白一黑快速闪动,而背景音效则是巨大的轰鸣声。这种“电闪雷鸣”的舞美效果烘托了剧中紧张的气氛,展示了母女的冲突,也表达出了长安的绝望。
剧中开始运用欢快的《金蛇狂舞》与鞭炮声以营造热闹欢快的气氛来衬托姜家迎娶新人的喜庆。选择《金蛇狂舞》作为背景音乐是很巧妙的做法。剧中说书人出场时总是伴随着古雅悠扬的曲子,这样可以营造出平静、悠然的氛围,并以此拉开观众和故事发生时的时间。最后一场中,在七巧质问自己的出身和命运时,剧中采用较悲凉的背景音乐。长安约会时用的是老上海的摩登音乐。此类音效的运用不仅具有表情达意的作用,还可以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二)服装与化妆。陕师大剧团版《金锁记》中各个角色的服装都符合人物的年龄与性格。剧中几个女角的服装都选用旗袍与学生装,色泽也选用较鲜艳的亮色。这种服装虽然简单,但精致华美符合剧情需要。演员的身份地位和性格需要用服饰来体现。该剧在这方面也做得很好。七巧在年轻时穿的是表面花团锦簇的红色旗袍,叉开得很高。对比大房太太和三房太太颜色淡雅、款式庄重的衣着装扮,七巧的衣服显得颜色艳丽,为人轻浮,也体现出她的出身卑微。双方同时出现在舞台上时,她们的性格不同和身份高下可以立刻显现出来。剧中有一个七巧补妆的情节让笔者印象深刻。在姜家人一起去祖庙时,七巧连忙拿出化妆品给自己补妆,但被大少奶奶告知她没有资格去祖庙。而此时下人又喊七巧“二姨奶奶”。话中都有瞧不起七巧的出身,不是正房身份的含义。这就使得七巧从此以后一心想要转正,并以此得到她应该得到的尊重。
分家后,七巧习惯穿的红色旗袍上又加了红色的披肩。这种打扮使她显得比以往地位更高,更加盛气凌人,也为后来她全权掌控长安的命运作了铺垫。剧中有两个演员扮演曹七巧,她们之间的服装化妆区别也很明显。青年七巧是由吴家琪扮演的,衣服鲜艳多变,显示出了青年七巧的生命力和反抗心理。老年七巧是由王依然扮演,衣着灰暗,给观众的感觉是腐朽、阴沉,没有生气。
三、演员表演
在陕师大剧团的《金锁记》中,可以说曹七巧是唯一的主角。青年曹七巧的扮演者吴家琪是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播音与主持人专业的学生。在第一场中,她很成功地将七巧那种想要“闹上一闹”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由于剧情安排,她出场的时间较短,但她将年轻七巧的活泼、美丽、灵巧等美的一面演绎了出来。同时,她也通过七巧争地位和争家产等情节的表现,成功地将七巧善妒、贪婪的一面演绎了出来。曹七巧因为出身商家而被姜家瘫痪的二少爷取为姨太太。那时的曹七巧年轻漂亮,她爱慕年轻的姜季泽,就像所有少女喜欢优秀的男人一样。但青年曹七巧也是痛苦的,她爱而不得,卑微的身份使她在姜家总是低人一等,瘫痪的丈夫使她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享受婚姻。曹七巧敢于反抗,但也十分痛苦。她渴望幸福的生活,希望受到尊重,但因为所谓门第观念而无法得到她所期望的生活。这一切使得这个人物形象很难扮演。但吴家琪将青年曹七巧演绎得十分完美。她骄傲而无所畏惧,大方又争强好胜。
王依然是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新闻学专业的学生,她扮演的是老年曹七巧。老年曹七巧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具有很大的难度,但又是最具突破意义的角色和七巧一生的完美诠释者。老年曹七巧带着金钱的枷锁,贪婪并染了毒瘾。她因为自己年轻时的爱而不得从而极力破坏女儿长安的幸福。老年曹七巧的形象需要表演者去用心体会她年轻时所经历的痛苦与不甘,否则很难理解曹七巧后来的变化。况且演员还要将这个人物复杂的性格心理演绎出来。塑造老年曹七巧形象需要深度揣摩体会七巧的生活以及那种生活带给她的内心伤害。但王依然成功地塑造了这一人物形象。老年曹七巧应有的说话语气,精神的扭曲,在该年龄段的走姿、坐姿和外貌形态,都被王依然很好地表现出来。老年七巧的自私、贪婪、见不得别人幸福的恶的一面也被她演绎了出来。但王依然似乎忘了七巧同时也是一位母亲。在剧情发展到七巧强迫女儿抽大烟的时候,她的表演显得有些太过自然,太过绝情。不过总的来说,老年七巧这个角色还是很成功的。在最后一场,两个不同年龄的七巧对话是该剧的高潮。两位演员情绪不断上升,语速、语调的变化,都让观众印象深刻。王依然扮演的老年曹七巧形象和吴家琪扮演的青年曹七巧形象成为了整部话剧的表演核心。[4]
姜季泽的扮演者是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播音与主持人专业的学生潘聪峰。他没有把姜季泽的性格表现出来。根据原著,在对七巧的感情上,姜季泽应该是很矛盾的。他对七巧有着好感,但同时伦理道德的约束又使他不得不克制自己,这就形成了姜季泽复杂的内心世界。但潘聪峰扮演的姜季泽对七巧并没有这种矛盾心理。他塑造的姜季泽形象更多表现出的是对七巧的单纯厌恶。
四、结语
陕师大剧团版《金锁记》的舞台艺术让观众感觉到震撼,曹七巧的一生更是令人惋惜。曹七巧代表的是那个时代下的女性。她们不甘,她们痛苦。但有的人选择反抗,有的人选择妥协,可唯一不变的是不论哪种选择,她们都会遍体鳞伤。该剧将曹七巧这个角色所有的经历缩影于一个多小时时间里,确实不易。小说原著里本来还有长白(曹七巧的儿子)这一角色,而陕师大剧团的《金锁记》中并未出现。可能是金泽馩综合演员和时间等因素的考虑把这一角色删掉了。但没有长白这一角色,整个戏的逻辑和完整性并未受到影响,反而突出了曹七巧对长安的伤害。最后一场的电子屏幕布景上是一把不断旋转着的金色大锁。这个布景照应了主题,也突出了七巧所有痛苦的根源——金钱的枷锁。这把枷锁是曹七巧自己带在身上的,也是社会强加给她的。这把枷锁最终害了她,也毁了长安的一生。她在最后一场中的质问,是对自己的质问,也是那个时代的女性对于那个时代的质问。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曹七巧心里期待的那个新的世界终将还是出现了,或许它不是很完美,但起码现在的大多数女性都有了追求自由与幸福的权力。生在这个年代的女孩是幸福和幸运的。
“在中国西部,特别是西安地区的校园戏剧活动中,西安交通大学、西北大学和西北政法大学是戏剧社团最多和演剧活动最频繁的三所大学。它们和西安地区其他学校的校园戏剧社团一起,从20世纪末开始掀起了中国西部学生演剧活动的热潮。不仅承担起中国西部戏剧艺术的部分创新任务,也大大地促进了戏剧艺术在中国西部传播的广度和深度。”[5]陕师大剧团成立于2013年。相对于西安交大剧团、西法大剧社和西北大学的小黑剧社,陕师大剧团的历史短,演出的剧目也不多。但陜师大剧团与西北政法大学的南山剧社都以演出高水平的原创剧目而著称,它们也是西安地区校园戏剧活动的重要力量。陕师大剧团曾经演出过《牙齿》(2015)、《大剧作家》(2015)、《浪潮》(2017)和舞剧《孟姜女》(2017)等剧目。张爱玲的《金锁记》曾被改编为电视剧、话剧和京剧等艺术形式。陕师大剧团版《金锁记》“对戏剧节奏的精准掌握和电影化手法的熟练运用,都让话剧《金锁记》产生焕然一新的舞台魅力”。[6]因此,该剧在《金锁记》的改编和传播史上也具有重要意义。我们希望陕师大剧团越办越好,也希望能看到他们演出的更多精彩剧目。
参考文献:
[1]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261.
[2]陆渝宁.铁屋子里戴着金锁的女人——评陕师大剧团演出的话剧《金锁记》 [EB/OL]..光影故事的博客.http://huangshizhi05.blog.163.com/.(2014-05-27)[2019-04-01]
[3]董健,马俊山.戏剧艺术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89.
[4]沈芳.观陕西师范大学话剧团演出的话剧《金锁记》有感[EB/OL].光影故事的博客.http://huangshizhi05.blog.163.com/.(2014-05-28)[2019-04-01].
[5]黄世智.走进市民社会的一次成功努力——简评首届陕西省大学生话剧节的戏剧社团[J].艺海,2018,(12):13.
[6]徐圣洁.一世苍凉 粉墨登场——话剧《金锁记》剧本改编与舞台演出之得失[J].戏剧文学,2016,(0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