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生产的影响研究*——基于种植结构调整、农作物品质调整和要素替代的视角

王善高，雷 昊

(南京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江苏南京 210095)

0 引言

近年来，随着土地确权工作的开展，我国农地流转市场迅速发育。统计数据显示，2012—2016年，全国土地流转面积从1 800万hm2增加至2 953万hm2，年均增长率为18%。大量研究表明，农地流转在促进农业适度规模经营、增加农民收入等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1-4]。为了保障土地转出户的收益，各省的地方政府纷纷制定了最低土地流转金制度。随着土地流转市场的快速发展，各地的土地流转价格迅速攀升[5]。虽然土地流转金上涨能够增加土地转出户的收入，但快速上涨的土地流转金也给转入土地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带来了较高的经营风险，随着农产品价格逐步由托市定价机制转变为市场定价机制，农产品价格波动、下降的趋势变得明显，土地转入户的农业收益面临较大的下降压力，农业经营的利润空间不断缩减甚至亏损。土地流转金真的是越高越好吗？过快增长的土地流转金又会对我国的粮食生产产生哪些影响？这些影响是否会危及我国的粮食安全？而要想回答这些问题，就需要基于利润目标视角，系统分析土地流转金上涨对土地转入户种植决策产生的影响。

关于土地流转价格的研究，现有文献在理论和实证方面均作了大量研究，梳理下来，大致分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研究土地流转价格的形成机制。如：田先红和陈玲[6]认为地租是除去生产成本和农业资本正常利润后的剩余利润。陈奕山等[7]基于人情租视角，实证分析了土地流转中零租金存在的原因。第二，研究土地流转价格的影响因素。如：吴学兵等[8]研究发现土地流转面积、流转期限以及银行金融支持等均对土地流转价格有正向影响。张振华[9]研究发现土地流转价格是以土地承包经营权价值为基础上下波动。第三，研究土地流转中的意愿价格问题。如：张成玉[10]分析了土地转出者和转入者的意愿价格。杨国力[11]研究了实际转让价格与意愿转让价格之间的差距及其原因。此外，刘寒梅和刘任[12]、吴学兵和汪发元[13]等还对土地流转中土地租金存在的一些现实问题进行了分析。

梳理文献发现，当前的研究还主要集中在土地流转价格的形成机制、影响因素以及土地流转价格意愿等方面，鲜有学者考察农地流转价格上涨对我国粮食生产的影响。如果土地流转价格还按照目前的速度增长而且粮食价格依旧持续低迷，未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土地转入户退出土地流转。因此，在土地流转价格迅速上涨的背景下，系统分析农地流转价格上涨对土地转入户农业生产行为的影响将有助于推进我国的农业适度规模经营、推进我国的农业现代化。有鉴于此，文章拟使用2012—2016年江苏省物价局调研的微观农户农业生产数据，从理论和实证两个方面，系统分析土地流转价格上涨对土地转入户粮食生产的影响，以期为相关部门的农业决策提供理论参考。

图1 3种粮食作物土地流转费用的变化趋势

1 理论分析和研究假设

图1展示了我国3种粮食作物每667m2土地流转费用变化的趋势图，数据来源于《全国农产品成本收益资料汇编》。总体来看，稻谷、小麦、玉米，3种粮食作物的每667m2土地流转费用均呈现出明显的上升趋势。具体而言，2001—2015年，3种粮食作物每667m2的平均土地流转费用由42.57元/年增加到217.76元/年，增长了4.12倍。其中，粳稻的每667m2土地流转费用增速最为明显，由55.92元/年增加到366.02元/年，增长了5.55倍。面对快速上涨的土地流转费用，农户除了“弃耕、跑路”之外，更多的是基于利润目标来采取相应的应对策略。接下来，该文将从理论上探讨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我国粮食生产的影响。

一般而言，“理性经济”农户关注的是农业生产的最终收益[14]，因此当土地流转费用上涨时，农户除了退出流转或者跑路之外，还可以基于利润目标来采取相应的农业生产策略。通常来说，土地转入户会通过提高收益和降低成本两条路径来增加经营收益，从而抵消土地流转费用快速上涨的影响，图2展示了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生产的影响路径。

图2 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生产的影响机制

在增加收益上。农户可以从调整种植结构和调整粮食作物品种两方面入手。(1)调整种植结构，即调整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的种植比例，一般来说，粮食作物大多属于土地密集型产品，投入低，产出也低，而经济作物大多属于劳动密集型产品，投入多，经济收益也高[15]。因此，为了保证收益，在土地流转费用快速上涨时，农户可能会减少粮食作物的种植比例而增加经济作物的种植比例。(2)调整粮食作物品种。一般而言，与普通品质的农产品相比，高品质农产品往往具有较高的销售价格，随着经济发展，我国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升，居民对农产品的需求也日益向多样化、高品质化方向转变[16]。因此，在市场需求拉动和土地流转费用上涨推动的双重作用下，种植户可能会减少普通品质农产品的种植，而增加优质品种农产品的种植。

在降低成本上，大量研究表明我国农业生产成本上升的主要原因是要素价格上涨，并且以劳动力价格上涨的影响作用最为明显[17-18]。与劳动力价格相比，农业机械价格相对便宜，为了降低生产成本，土地转入户可能会优化农业生产要素投入结构，采用机械替代劳动力，即农业生产中减少劳动力的使用，而增加机械的使用。

综上所述，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生产的影响取决于土地转入户的种植行为，土地转入户既可能会调整种植结构，增加种植收益；也可能会调整粮食作物品种，提高单位产品销售价格；亦可能采用机械替代劳动力，降低生产成本。因此，提出研究假说：面对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可能会采取以上一种或者多种策略。此时的影响路径仅是理论分析的结果，事实是否如此还有待实证检验，该文将对上述假说进行验证。

2 模型构造、数据来源与变量说明

2.1 模型构造

2.1.1 种植结构调整模型

该文中种植结构调整指的是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之间的调整，对于同一类别作物中不同类型作物的调整则不属于种植结构调整，诸如减少粳稻种植而增加籼稻种植，其只是稻谷内部的调整，本质还在粮食作物范畴。借鉴程名望等[19]、钟甫宁等[15]的思路，构造了农户种植决策模型为：

Yi=α0+α1Li+αiXi+εi

(1)

式(1)中，Yi为粮食作物播种面积占总播种面积的比重；Li为农地流转租金；Xi为控制变量，包括农户特征、家庭经营耕地面积、农业生产补贴金额以及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的比较收益等；εi为随机误差；α0、α1、αi为待估计系数。需要说明的是，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比较收益的计算，参照范成方和史建民[20]的思路，用单位面积收益比较指数来反映。

2.1.2 作物品种调整模型

作物品种调整考察的是面对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是选择种植普通粮食作物还是选择种植优质粮食作物。该文将粮食作物品种设置为二元选择变量，通过构造二元离散选择模型进行实证检验。模型为：

Ln(Si/1-Si)=β0+β1Li+βiKi+ei

(2)

式(2)中，Si为某事件出现的概率；1-Si为某事件不出现的概率；被解释变量Ln(Si/1-Si)为是否种植优质品种(0为没有种植，1为种植)；Li为农地流转租金；Ki为控制变量，包括农户特征、家庭经营耕地面积、农业生产补贴金额以及普通稻谷和优质稻谷的价格比；ei为随机误差；β0、β1、βi为待估计系数。

2.1.3 要素替代模型

要素替代考察的是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土地转入户粮食生产中机械、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使用量的影响。根据谢泼德引理，生产要素的引致需求取决于产量以及各种投入要素的价格。因此，根据生产理论构建了粮食作物生产的机械和劳动力需求方程为：

Mi=γ0+γ1Li+γ2Qi+γiPi+θiGi+μi

(3)

式(3)中，Mi为粮食作物生产要素投入状况(每667m2机械费用、每667m2投工量、每667m2机械投工比)；Li为农地流转租金；Qi为粮食作物的产量；Pi为粮食投入要素的价格；Gi为农户特征、农业生产补贴金额等；μi为随机误差；γ0、γ1、γ2、γi、θi为待估计系数。

2.2 数据来源及变量说明

该文数据来源于2012—2016年江苏省物价局对江苏13个地级市农户农产品生产成本收益的微观调查数据，《全国农产品成本收益资料汇编》统计的江苏省数据就是基于这套数据加权平均汇总的，采用物价局调研的微观农户数据来研究更具有代表性。在数据处理中，该文首先保留流转入土地的样本，其次删除农业投入产出数据缺失、不合逻辑以及家庭农业决策者信息不完整的样本。通过整理，该文共取得1 355户有效样本，其中，2012—2016年样本数依次为269户、299户、300户、254户和233户，样本年际分布均匀，能够较好地反应各年的生产状况。

需要说明的是：第一，样本中土地转入户种植的作物类型有稻谷、小麦、玉米、油菜籽、棉花、桑蚕茧和蔬菜(露地菜花、露地大白菜、露地豆角、露地萝卜、露地番茄、露地圆白菜、绿毛茶、设施菜椒、设施黄瓜、设施茄子、设施番茄)等。其中，稻谷、小麦、玉米的种植户依次为211户、225户和37户。第二，考虑到样本中粮食作物有稻谷、小麦、玉米3种，因此在分析种植结构调整方程时，该文主要考察稻谷、小麦、玉米播种面积占总播种面积比重的变化。第三，考虑到样本中玉米种植户相对较少，无法满足实证研究对样本量的基本要求，因此在考察粮食作物品种调整方程和要素替代方程时，该文将以稻谷、小麦为例进行研究。稻谷、小麦是我国最主要的两种粮食作物，选取其作为研究对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表1和表2分别展示了种植结构调整方程、品种调整方程和要素替代方程中相关变量的定义及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1 相关变量的定义及描述性统计结果(种植结构调整方程)

3 实证结果与分析

3.1 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种植结构的影响

表3展示了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种植结构影响的估计结果。首先，来看模型1，土地流转费用的估计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土地流转费用越高，土地转入户粮食作物播种的比例越小，实证结果验证了上文的猜想，即土地流转费用上涨，会促使土地转入户调整粮食种植结构，减少粮食作物种植而增加经济作物种植。从系数大小来看，土地流转费用每增加1元，土地转入户粮食作物的播种比例将减少0.001。其余控制变量对粮食种植结构的影响也多符合理论预期。家庭耕地面积的估计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规模越大的农户越倾向于种植粮食作物，这与钟甫宁等[15]、张宗毅和杜志雄[21]的研究结果较为一致。农业生产补贴的估计系数也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农业生产补贴对粮食作物种植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比较收益的估计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经济作物的每667m2收益越高，土地转入户粮食播种的比例越小，这意味着不同作物间相对收益的大小仍是决定农户作物种植选择的重要因素。此外，土地转入户的年龄也会对粮食作物播种比例产生影响。

为了检验实证结果的稳健性，借鉴杨俊等[22]、王善高和田旭[23]的方法，将土地流转费用划分为较低组、中等组和较高组，并以土地流转费用中等组为基准组，构建较低组和较高组两个虚拟变量。该文土地流转费用较低组、中等组和较高组的划分是将所有土地转入户样本按土地流转费用的高低排序后等分。模型2的结果显示，土地流转费用较低组的估计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与土地流转费用中等组相比，较低组土地转入户粮食作物的播种比例高；而土地流转费用较高组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与土地流转费用中等组相比，较高组土地转入户粮食作物的播种比例低，这进一步验证了上文的结论，即土地流转费用上涨会促使土地转入户调整粮食种植比例，减少粮食作物种植而增加经济作物种植。

表2 相关变量的定义及描述性统计结果(品种调整方程和要素替代方程)

表3 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种植结构的影响

3.2 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作物种植品种的影响

表4展示了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粮食作物种植品种影响的估计结果。首先，来看稻谷种植，结果显示，土地流转费用的估计系数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随着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种植优质稻谷的可能性越大。从系数大小来看，在控制其他因素的影响后，土地流转费用每上涨1元，土地转入户选择种植优质稻谷的可能性将提升0.063%。其次，来看小麦种植，结果显示，土地流转费用的估计系数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随着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种植优质小麦的可能性将显著提升。从系数大小来看，在控制其他因素的影响后，土地流转费用每上涨1元，土地转入户选择种植优质小麦的可能性将提升0.053%。总体来看，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农户稻谷种植品种的影响和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农户小麦种植品种的影响表现出了高度地一致性，这说明随着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会减少普通粮食作物种植而增加优质粮食作物种植，这与理论分析的结果相一致，即面对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会采取调整粮食作物种植品种的策略。

此外，其余解释变量对粮食作物种植品种的影响也多符合理论预期。农业生产补贴的估计系数在稻谷种植和小麦种植中分别在5%和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农业生产补贴越多，土地转入户越倾向于种植优质粮食作物。普通作物和优质作物价格比的估计系数在稻谷种植和小麦种植中分别在5%和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普通粮食作物和优质粮食作物间的价格差仍是影响土地转入户种植农作物品种类型的重要因素之一。

表4 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作物种植品种的影响

3.3 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农业生产要素使用的影响

表5汇报了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农业生产要素使用影响的估计结果。需要说明的是，江苏省物价局调研数据只提供了每667m2机械费用而没有提供机械投入量，因此无法计算机械价格。参照大多数学者的做法[18]，用每667m2机械费用作为机械价格的代理变量。

首先，来看每667m2机械费用，在模型3(稻谷种植)和模型6(小麦种植)中，土地流转费用的估计系数分别在1%和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随着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在稻谷种植和小麦种植中的每667m2机械费用均会显著增加。其次，来看每667m2投工量，在模型4(稻谷种植)和模型7(小麦种植)中，土地流转费用的估计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随着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在稻谷种植和小麦种植中的劳动投入将显著减少。总体来看，无论稻谷种植还是小麦种植，每667m2机械费用方程和每667m2投工量方程的估计结果似乎已经验证了上文理论分析的结果，即随着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会优化农业生产要素投入结构，减少农业生产中的劳动力使用，而增加机械的使用，这说明面对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会采取机械替代劳动力的策略。最后，来看机械投工比，在模型5(稻谷种植)和模型8(小麦种植)中，土地流转费用的估计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进一步说明随着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土地转入户在稻谷种植和小麦种植中会增加替代劳动要素的机械投入，并以此来缓解粮食生产中快速上涨的生产成本。

表5 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农业生产要素使用的影响

4 结论与讨论

在土地流转价格迅速攀升的背景下，系统分析土地流转价格上涨对土地转入户粮食生产的影响显得尤为重要。该文使用2012—2016年江苏省物价局调研的微观农户农业生产数据，从理论和实证两个方面，系统分析了土地流转费用上涨对土地转入户粮食生产的影响。结果表明，土地流转价格上涨对土地转入户的农业生产决策和农业生产方式会产生显著影响。具体而言，面对土地流转价格上涨，土地转入户会调节粮食作物种植结构，表现为减少粮食作物种植比例而增加经济作物种植比例。从系数大小来看，土地流转费用每增加1元，土地转入户粮食作物的播种比例将减少0.001。同时，土地转入户还会调整作物种植品种，表现为减少普通粮食作物种植而增加优质粮食作物种植。此外，土地转入户在农业生产中还会优化农业生产要素投入结构，表现为减少劳动力的使用而增加机械的使用。

该文的研究结果表明，面对土地流转价格上涨，土地转入户会基于利润目标来采取相应的农业生产策略，包括调整粮食作物的种植比例、种植品种以及优化农业生产要素投入结构，因此土地转入户的农业生产收益会在一定范围内有所保证。一般而言，具有一定规模的土地转入户大多具有以市场化为导向、以专业化为手段和以集约化为标志的特征，因此他们具备一定的抗风险能力。虽然有些地区由于土地流转价格过高而出现了弃耕跑路的现象，但这毕竟只是个例，不具有一般性。但需要注意的是，土地流转价格上涨会使得土地转入户减少粮食作物种植而增加经济作物种植，当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种植比例发生较大逆转时，可能会危及我国粮食安全，因此需要加以警惕，防止种植比例出现较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