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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台外尚有台
——电影《舞台姐妹》拍摄前后

2019-08-14杨庆华

传记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电影局样片谢晋

杨庆华

2019年是电影《舞台姐妹》摄制完成55周年。1964年,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故事片《舞台姐妹》代表了20世纪60年代现实主义影片的最高水平,是百年中国电影史公认的经典。《舞台姐妹》是导演谢晋在“文革”前的最后一部作品,也是他在建国后十七年最出色、最富有生命力的力作。

1961年6月8日至7月2日,全国故事片创作会议在北京新侨饭店召开。6月19日,周恩来到会发表重要讲话。周恩来在讲话中批评了文艺工作中“左”的思想,倡导“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敢想敢说敢做”,强调“首先要改变干部的作风。改变干部的作风首先要改变领导干部的作风。改变领导干部的作风首先从我们几个人改起”。“在我们的工作中要允许别人提出不同意见,才能树立好风气。”批评那些“先是抓辫子,抓住辫子就从思想上政治上给戴帽子,从组织上打棍子”,“都是从主观的框子出发的,是从定义出发的,那种定义又是错误的,并不合于马克思列宁主义”。

这次故事片创作会议,又被称为“新侨会议”。来自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天马厂”)的导演谢晋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给谢晋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多年以后,谢晋回忆:“在中宣部礼堂(应为新侨饭店——作者注)召开的电影创作会议上,周总理发过一次大脾气。……当时我坐第一排,看着总理,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所以电影创作会议以后,我们上影厂出了《红日》《舞台姐妹》。如果不是这个会议,《舞台姐妹》出不来。”

《舞台姐妹》的创作动机,萌生于1950年代初。1952年,袁雪芬、范瑞娟进京演出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根据毛主席的建议,上海电影制片厂于1954年将《梁山伯与祝英台》拍摄成电影。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拍摄的第一部国产彩色戏曲艺术片。《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爱丁堡国际电影节和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上放映,引起轰动。袁雪芬回忆:“1955年排越剧,一个《西厢记》、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们访问民主德国和苏联回来以后,谢晋对我讲,他说越剧我当年看就是草台班,今天已经登上国际舞台了,值得一写。”

戏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袁雪芬饰祝英台 范瑞娟饰梁山伯(1953年)

谢晋出生于浙江绍兴附近的上虞县,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浙江是越剧的故乡,他从小耳濡目染越剧女艺人的生活与命运。谢晋回忆:“当时都坐了船去看,看完摇了船又回家了。这是水乡风光,别的城市没有。(草台班)两条船,一条船是男的,班主这些(住),(另一条船)包括衣箱、道具,女孩子都睡在这个船上。所以非常苦,身上长了疮。现在回忆起来这些女孩子在那吃饭,没有什么菜。这些童年时代我看到的生活,与我后来拍《舞台姐妹》有很大的关系。”

1957年,谢晋拍摄完成故事片《女篮五号》。谢晋在这部影片中,把对人文精神的开掘、弘扬,以及对悲欢离合情节的追求,对人生沧桑感的慨叹,作为自己的艺术追求。《女篮五号》获得成功,谢晋开始崭露头角。就在谢晋激情满怀地酝酿《舞台姐妹》的时候,一场政治风暴——“反右派”斗争,使得《舞台姐妹》的创作被迫中止。两年后,谢晋看到部队作家梁信写的电影剧本《琼岛英雄花》,决定将其搬上银幕,并更名为《红色娘子军》。1961年6月,也就是“新侨会议”召开的当月,《红色娘子军》在全国公映。《红色娘子军》拍成后的巨大成功,奠定了谢晋在中国影坛的地位。谢晋借着“新侨会议”和电影《红色娘子军》的东风,重拾他构思已久的《舞台姐妹》。

谢晋邀请剧作家徐进和电影编剧林谷,三人一起共同为《舞台姐妹》创作剧本。徐进是越剧编剧,改编过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林谷是电影编剧,参与创作过电影文学剧本《乌鸦与麻雀》。谢晋回忆:“(我们)采访了几十个最有名的(越剧)艺人,从袁雪芬再上一辈的女演员,一直采访到袁雪芬、王文娟,最后写成《舞台姐妹》。”

“绿水绕过重重山,戏文唱遍处处台,台上悲欢人常见,谁知台外尚有台。”这是《舞台姐妹》电影文学剧本开头的两句旁唱。《舞台姐妹》的全部歌词,都出自编剧徐进之手。《舞台姐妹》的作曲,是谢晋的老搭档——作曲家黄准。黄准回忆:“在摄制组还没有成立前,我随同编剧、导演一起进行采访,先后访问了袁雪芬、范瑞娟、徐玉兰、傅全香等著名的越剧界老演员。尤其是袁雪芬同志,她谈了许多她在解放前,如何为越剧事业的发展,团结越剧姐妹,与戏霸进行斗争的故事。特别是她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在党的领导下走上革命道路的精神,使我钦佩不已。同时,其他几位演员也都不约而同地带着惋惜的心情谈到一些受迫害的姐妹们的遭遇,有的堕落了,有的走上绝路,有的就像剧中的月红一样意志不坚,被金钱、名利所诱惑,走上了歧途,最后被唐经理之流的老板所抛弃,直到解放后才回到越剧舞台,重新恢复了艺术青春。”

1963年4月,由林谷执笔写出《舞台姐妹》剧本的详细提纲。提纲送交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天马厂”)党委。但此时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此前三个月,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柯庆施在上海部分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提出“大写十三年”的口号,说:民主革命时期的题材只能反映民主主义思想,回答民主主义革命的问题;只有社会主义时期的题材才能反映社会主义思想,回答现实生活提出的问题。柯庆施强调:凡是写“十三年”的,不管是话剧,是电影,不请我也来看,还要带全家人来看;不是写“十三年”的,请我也不看。有人提倡,让他们去提倡好了。上海市电影局、天马厂虽欲支持谢晋拍摄《舞台姐妹》,但面对来自多方的各种非议,把握不定。于是趁去北京参加故事片厂厂长党委书记会议之机,携《舞台姐妹》详细提纲本,去征求文化部电影局领导意见。5月20日,陈荒煤看完提纲本即电告谢晋来京。5月底,陈荒煤在北京向谢晋细叙他对《舞台姐妹》剧本详细提纲的意见:“旧社会里,‘艺人王八吹鼓手’是处于同等地位的,这个戏写了旧社会的艺人,是对今天新的一代和世界人民都有教育意义的。春花的反抗和月红的懦弱,构思得好。旧社会艺人‘红’了以后,思想上堕落是有典型意义的。不要避讳她们‘红了’的弱点,相反要写得深刻一些。”7月5日,夏衍在《舞台姐妹》详细提纲本的封面和书眉间写下详细意见:“是个好剧本,回忆过去,对艺术界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是很好的,是有教育意义的。这部片子如写到解放为止,可以考虑向港澳发行。为此,可以考虑与香港合拍,拍彩色。戏曲舞台场面多,拍彩色较好。如局、厂领导同意与港合拍,拍彩色,则建议‘迎接解放’这场戏可拍得短一些,而且要拍两套,拍两个尾巴。国内发行的拍得红火一些,港澳及国外发行的拍得含蓄一些。此点请你们研究并向领导请示。今年上半年,全国故事片生产情况不好,这个本子希望抓紧一下。如能在八月搞好分镜头剧本,三个月拍摄,十一月底停机器,则年内就可以出片子,盼鼓足干劲,超计划完成之。”在夏衍和陈荒煤的支持下,电影文学剧本《舞台姐妹》的命运有了转机。11月10日,天马厂成立摄制组,确定主演:谢芳(饰演竺春花)、曹银娣(饰演邢月红)、冯奇(饰演邢师傅)、李纬(饰演唐经理)、上官云珠(饰演商水花)、邓楠(饰演和尚阿鑫)。当初谢晋在选择演员时,谢芳和曹银娣都不是首选。谢晋曾提出请上海评弹团的余江仙、刘韵若饰演竺春花和邢月红。谢晋回忆:“刘韵若生得很清秀,余红仙胖笃笃的,脸形透着一股稚气。倘若由余红仙演那个角色,让观众看到一个非常稚气的女孩子受到唐经理的侮辱、被占有,在上海开始堕落,定会惊心,也感到揪心。因此,我除了去听余红仙的书外,设法邀请她到摄影棚来参观。我请摄影师从各个角度对她仔细观察,觉得条件很好。”由于刘韵若和余红仙是上海评弹团的台柱子,上海评弹团说什么也不放人。谢晋只好把目光转向了上海越剧团,借调越剧演员曹银娣饰演邢月红,又从北京电影制片厂借调演员谢芳饰演竺春花。

电影《舞台姐妹》主演曹银娣,谢芳

1963年10月,由林谷执笔,完成了《舞台姐妹》电影文学剧本的初稿。11月修改定稿。12月6日,陈荒煤给谢晋写信:“春花这个人物,性格发展还是太‘直’,思想发展脉络也要表现得清楚一些。”1964年1月4日,上海电影局、天马厂开会讨论《舞台姐妹》分镜头本。会上主要反映了两种意见。第一种意见:剧本的主要问题是长度问题。天马厂领导齐闻韶说:“剧本的主要问题是长度问题。文学剧本的文字是删了,但情节没有大动,因而仍影响了分镜头的长度。从分镜头本看来,导演是花了不少力量。今天我是从外科医生的角度来提意见。现在我从三方面来谈:一删人物,二删场景,三删戏中戏。剧本的问题不是政治问题,而是篇幅问题。”第二种意见:分镜头剧本还要加工。电影局领导瞿白音认为:“整个戏静的少,缺少单独刻画一个人物的戏。”针对会议提出压缩剧本长度问题,谢晋说:“这是动外科手术。内科手术还可找我个别谈,最好是中医。”针对瞿白音提出加工分镜头剧本的意见,谢晋说:“今天领导都在,我想还是把删改原则谈一下,免得以后说导演这样固执。”显然,谢晋对上海市电影局和天马厂领导的意见持保留态度。会后,《舞台姐妹》开机拍摄。2月3日和2月17日,齐闻韶两次向谢晋传达了陈荒煤对分镜头本的意见。原分镜头剧本中,有赌沙蟹(扑克)一场戏。陈荒煤提出赌沙蟹的戏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作为资产阶级没落感情来处理是可以的,但作为商水花这个人物,又是这么歇斯底里。这不是民族化的处理。失意在情场,得意在赌场,这是外国《茶花女》的处理,也是资产阶级的感情。”陈荒煤提醒谢晋吸取电影《早春二月》(1963年北京电影制片厂出品,编导谢铁骊——作者注)的教训,删掉这场戏。尽管谢晋按照陈荒煤的意见删掉了这场戏,但在诗意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上,谢晋并没有吸取《早春二月》的教训,而是比《早春二月》走得还要远:

谢晋(左二)与谢芳(后排左一)、上官云珠(后排左二)在一起

从剧本主要矛盾线来看,它是写姐妹的阶级友情,写人物命运的冲突。写姐妹内心世界的探索,应该是一个正剧。剧中写的是艺人生活,有舞台前的,也有舞台后的。有歌的旋律,也有舞的场面,很多篇幅是抒发主人公内心激情的。我们不仅要写出旧社会的残酷,还应该从正面人物的行为和平凡的生活中体现出诗意来,因此它应该是一个抒情正剧。

——谢晋:《舞台姐妹》导演阐述

1963年3月13日,齐闻韶代表天马厂向导演谢晋传达天马厂审看《舞台姐妹》阶段样片的意见:“整个戏的节奏感到拖、缓慢,调子较软。每场戏分开来看是好戏,但经过剪辑连接起来看,感到问题比较多。从已有的样片来看,有为了让观众看到结果、目的,用很多篇幅来描述的痕迹,这样也就显得不符合生活,有为表演而表演的感觉。因而整个戏的处理都重了,生活感差。重场戏与过场戏的处理一样,轻重不分明,重场戏不突出。现在过场戏处理得过重过实,这样戏拖了,也不够真实。导演在镜头运用上是下了不少功夫,镜头角度的变化也很多,运动的镜头也很多,但是镜头是服从人物需要的,而不是人物服从镜头需要,否则就破坏真实感。如经理室春花拒演‘马寡妇开店’剧本后,演员走至窗口的调度……这些镜头的处理,感到不是服从人物、情节的需要。”谢晋听了意见后,当场表示难以接受。他说:“节奏慢的问题,我只同意潘委员的一场戏是节奏慢了,其余的戏节奏不慢。现在的戏都是重场戏,不是过场戏,不能说它节奏慢。我一直在想蔡老(即蔡楚生)的戏很浓,可是观众就是很喜欢。我正在研究这个问题为什么?我这部戏与《大李老李和小李》《蚕花姑娘》的表演都不同,这不是一部接近生活的戏,所以表演和处理都应有所不同。拒演‘马寡妇开店’,我觉得没有主次不分。春花在此时此地的感情应该如此表现,戏不拖,节奏也不慢。”

1964年,《舞台姐妹》剧组来嵊州拍摄,全体演职员于越剧之家合影,中排右三为导演谢晋

1964年4月,谢晋完成《舞台姐妹》内景戏的拍摄。6月,完成外景戏的拍摄。天马厂党委会审看了样片。6月10日,党委书记丁一传达厂党委会对样片的意见:“党委会经过讨论感到戏还不错。”主要意见是:“解放后的戏,尤其是结尾的戏,不满意。最后春花的戏没有点题。春花不应该只是思索‘做什么人,演什么戏’的问题,而应该是更高了。话没有想出来,但要求补一补。”同日,天马厂艺术委员会开会讨论《舞台姐妹》样片。导演顾而已说:“感到是一部好戏。看完以后直到现在还浸沉在戏中。我相信观众一定很喜爱的。就是篇幅太长了一点,要是能割爱一下,能剪短一些,对戏只有好处。”导演叶明说:“看完影片以后,有一个感觉:似乎是重温了自己走过来的道路。影片能够唤起人们的想象。”主持会议的齐闻韶最后说:“戏是不错,问题有两点:一是长了;二是枝叶太茂盛,影响了主干。两姐妹的合—分—合是比较清楚的。看剧本时两姐妹重逢时很感动,但画面处理得不够满意,不激动人心。”6月16日,齐闻韶向导演谢晋传达上海市委候补书记石西民和上海市委宣传部长杨永直对《舞台姐妹》样片的意见:“影片有一定质量。整个影片想通过一个艺人来侧面反映民主革命时期文化战线上的斗争,意念是好的。但绍兴阶段的戏比较完整,上海阶段的戏问题较多,解放后的戏草率、粗糙。‘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这是个人奋斗的东西。春花只局限在个人奋斗的尺度里。到戏结束时,春花还只是提出要‘演什么样的戏,做什么样的人’,就显得主题思想不高、不深了。个人的成长是不容易的,应该点明个人的成长是与革命分不开的。”1964年6月22日,天马厂接到上海市电影局对《舞台姐妹》的书面意见:“影片的时代背景不够鲜明、突出;对春花的思想发展的描写,较多地着力于她的个人斗争的一面,对她如何从个人反抗,觉悟到依靠群众进行斗争的过程,则揭示得不够有力;春花和月红的矛盾冲突,还没有很好地与当时社会的阶级矛盾联系起来。”上海市电影局的几条意见,归根结底是样片需要加工提高思想性,加强政治影响。如果按照上海市电影局的意见,就不是简单地补几场戏,而是整个样片要大改。6月25日和7月8日,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杨永直和市委候补书记石西民分别对《舞台姐妹》样片提出补充意见。7月10日,天马厂向文化部送审未经修改的《舞台姐妹》全部样片,并附上修改方案:“戏中戏要考虑改,不搞‘梁祝’‘珍珠塔’等才子佳人的戏,尽可能搞些民间故事的剧目;解放后还准备在舞台反映些现代戏。‘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这两句话在旧社会出自邢师傅的口是有点作用,但是绝不能作为春花的终身指导,这两句话是个人的,是只管自己,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特别在解放后,再说这两句话,又不赋予阶级意义,那就是反动的。春花在影片结束时,还以怀疑的口吻说:‘我在考虑演什么样的戏,作什么样的人’,这是不足以点明主题的。”

天马厂寄希望于文化部能够审查通过样片,至少不要做大的改动。但此时的文化部,正在进行整风,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7月17日,文化部电影局批转陈荒煤对《舞台姐妹》样片的意见:“我完全同意上海市委对样片的意见。总的讲来,样片存在的最主要的问题是:没有从整个历史的阶级斗争形势出发,表现春花和月红这两个戏曲艺人所走的不同的道路;不能从这两个人物的不同命运和遭遇,反映出阶级斗争的形势。因此显得单薄,典型性不够,缺乏思想性、战斗性。”8月,电影《北国江南》《早春二月》被公开批判。8月6日,上海市委派出文艺整风工作组进驻上海市电影局,领导市电影局和所属各厂、团进行文艺整风,对《北国江南》《不夜城》《红日》《燎原》等影片进行批判。自此以后,海燕(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天马两个电影制片厂开展了较长时间的整风运动。8月18日,《舞台姐妹》被点名批判是宣扬阶级调和“合二而一”,艺术上是资产阶级低下的。1964年12月31日,天马厂党委、上海市委工作队和《舞台姐妹》编导研究《舞台姐妹》修改问题。谢晋在会上说:“戏拍到最后,听到市委对影片提出的意见,我一直有所考虑。这次又听到批评‘合二而一’,这是一个新的问题。在这一次学习中虚到实在逐步明确。前两天听了群众的意见,意见中所提出的问题还是这些问题,但是更尖锐、更集中了。现在我在想,不仅月红身上‘合二而一’,就是春花、水华身上都是‘合二而一’。整个事件都是‘合二而一’。我们研究了三个方案:第一个方案:让月红不归队,但有副作用。使观众把爱和恨搞在一起,弄得不好又会‘合二而一’。而且调子很低沉。第二个方案:月红身份不变,到法庭上让她起义。但后来发现这也是改良主义办法。因此又想起了第三个方案,想着重解决四个问题:‘合二而一’,春花的形象拿掉‘清清白白做人’的线索,解决敌人方面的问题。拿掉潘委员,把反面的戏集中在唐经理身上,减少副作用。总的成为三章加一尾声。这样初步估计至少要补200个镜头。”

补200个镜头,意味着四分之一的戏要重拍。谢晋心里清楚,即使大改,也改不过来。因为《舞台姐妹》的立足点和整个格调都确定了,没办法改。谢晋在会上明确表态不想改:“大家意见最集中的是对‘清清白白做人’的问题上,这在戏里只是三四个地方提到。如果把这三四处拿掉后,看起来总的观念和印象就会不同了。这是整个问题的根,把它拿掉后,不仅戏不同,就是春花的整个发展也就不同了。”党委书记丁一在总结发言时说:“小改解决不了问题,大改又不上算,照我看不如不改。当然,动动剪刀,小改一下还是可以的。”

《舞台姐妹》剧照

1965年4月,导演谢晋按照厂党委的意见,对《舞台姐妹》样片“动动剪刀,小改一下”:原样片中有一场戏:邢师傅临终前嘱咐春花和月红说:“这是我手抄的戏本,全是老一辈心血;春花,这是我唱男班时光另另的一件私产行头,戏本子要常见太阳,当心虫咬,白罗杉不能染上一点迹子,染上了就一辈子洗不清。”修改样片时,这段对白被全部删掉。饰演邢师傅的演员冯奇回忆说:“谢晋对老艺人很尊重,对这个角色也偏爱。邢师傅在乌篷船去世一场戏,谢晋叮嘱摄影师,这组镜头要拍得美。这场戏有段台词拍完后被删掉,我感到可惜。‘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爱护白罗衫,不能沾上污迹。’这段话很高尚,可以做我的座右铭。”

谢晋对样片结尾的修改是通过演员重配对白的方式完成的。原来的结尾是这样的:月红、春花坐在船头上,月红感叹地说:“我总算回了家了,从今以后,我要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春花:“我在想,今后要做什么样的人,唱什么样的戏!”修改样片时,结尾被改为:月红感叹地说:“我总算回了家了,我要永远记住过去走错的路,一定要重新做人。”春花:“我在想,今后要认认真真改造自己,唱一辈子革命的戏。”四十年后,当谢晋回忆这段历史时,万分感慨:“可以这么说,作为一名导演,《舞台姐妹》中,有许多地方我的意思不能表达,作为导演,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中国电影这么多年走的就是一条曲折的道路。”

1965年4月,天马厂审看了修改后的样片。6月,文化部电影局审查通过修改后的样片。不久,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来临,影片《舞台姐妹》和它的编导者的厄运就接踵而至。

1978年底,被尘封了十三年的电影《舞台姐妹》终于得以公映,并在国际影坛获得极高赞誉。1980年、1981年和1983年,电影《舞台姐妹》相继获得第二十四届伦敦国际电影节英国电影学会年度奖、马尼拉国际电影节金鹰奖、第十二届葡萄牙菲格拉达福兹国际电影节评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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