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帕米尔吉尔赞喀勒拜火教墓地出土纺织品分析检测
2019-08-08贾丽玲
周 旸,贾丽玲,刘 剑
(中国丝绸博物馆,浙江杭州 310002)
0 遗址及样品
新疆帕米尔吉尔赞喀勒拜火教墓地位于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提孜那甫乡曲曼村东北塔什库尔干河西岸的吉尔赞喀勒台地上,海拔约3 050 m。因所在地村落名为曲曼,故又称曲曼墓地[1]。2013年5月至2014年8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新疆考古队在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提孜那甫乡曲曼村对曲曼墓地及相关遗址进行考古发掘,考古研究表明,这是一处约2500年前拜火教古墓葬遗址,与拜火教早期文化起源有关[2-3]。
2015年,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新疆考古队委托,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中国丝绸博物馆)对曲曼墓地出土部分纺织品进行分析检测测试,重点在于组织结构、纤维材料和染料分析。
该批样品分别出土自AM1、AM2、CM5、M8、M14等5个墓葬,共15组样品,样品情况如表1和图1所示。
表1 样品情况Table 1 Situations of the samples
1 方法及仪器
对样品采用的分析方法为织物观察法、截面切片法、纵向投影法。所用仪器见表2所示。
表2 实验方法及仪器Table 2 Experimental methods and instruments
1.1 组织结构分析
将出土的丝织物样品置于三维实体显微镜下,通过不同的放大倍数,观察织物的表观形貌,区分经纬纱线方向,收集样品的组织结构、纱线组合、纱线捻向等信息,获得放大倍数20~100倍不等的组织结构图片。
1.2 纤维种类鉴别分析
1.2.1横截面形貌分析 取一小束样本纤维,用黏胶纤维包裹后置于哈氏切片器中,采用哈氏切片法制作纤维横截面切片,在万能显微镜下进行截面观察,采集500倍的图像。
1.2.2纤维纵向形貌分析 取少量纤维置于激光共聚焦显微镜样品台上,通过普通卤素灯光学模式将样品调至视野中间聚焦,后转换到激光扫描模式,采用纵向叠加扫描采集500倍的纤维纵向形貌。
1.3 染料分析染料分析采用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技术(HPLC-PDA-MS,简称液质联用)。每个样品的取样量为0.3~1.0 mg。采用吡啶、水和草酸萃取纱线上的染料,90 ℃恒温萃取15 min。然后用氮气干燥,加入甲醇或水溶解染料,离心后移取30 μL至进样瓶。
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技术能够分离样品中不同的色素成分,通过二极管阵列检测器和质谱检测器获得色谱峰的紫外可见光谱图和多级质谱图。其中高效液相色谱系统为LC20AD(岛津,日本),质谱检测器为线性离子阱质谱仪LTQ-XL(热电,美国),紫外可见光谱获取波长范围为200~800 nm,应用数据关联技术(Data Dependent Acquisition)采集正负离子模式的质谱谱图。
2 分析检测结果
2.1 组织结构
所取样品中,织物共12件(其中10件为平纹,2件为斜编织物),纱线5件(除一件为弱S捻外,其余均为Z捻),毡3件,绳2件,股线1件。
2.1.1平纹织物 平纹组织是新疆地区出土纺织品中最为常见的织造结构,从罗布泊附近的小河、古墓沟,到洛浦县的山普拉遗址,平纹织物在出土纺织品中所占的比例一直居高。曲曼墓地出土的纺织品中,织物组织结构也主要为平纹,图2是部分样品的组织结构及表观形貌。平纹织物(图3)交织点多,布面挺括,织物的断裂强力大,耐磨性好,是实用性较强的一种组织结构[4]。其中,占大多数的为用羊毛织成的平纹毛布,粗细、厚薄有些变化,以单色毛布为主。厚毛平纹织物可称之为褐,郑玄释“褐,毛布也。”《国风·豳风·七月》记“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即为此类毛织物。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编号为AM1-12-2的标本为平纹毛罽,色彩鲜艳,制作精良。罽即色织、带有精细花纹的精细毛织物,许慎《说文》释作“西胡毳布”,又称毳即“兽细毛”。
另有2件样品为平纹丝织品,可称之为绢,是最为常见的丝绸品种[5]。
2.1.2斜编织物 2件斜编织物中,一件为较窄的绦带,另一件似为较宽的服饰残片。
图4所示两件编织物外观风格差异较大:组成AM1扰土2,3的纱线较粗,且加强捻,织物表观圆润;而CM5-2-1为双股线编织,且纱线较细,基本无捻,织物表面平整。
编织物是历史最为悠久的纺织品之一,织物呈现形式包括网、席、草帽、编织带等,一般由两组纱线相互交叉并按一定规律编织而形成织物,由于形成一定的斜向角度,故称为斜编。我国最早出现斜编织物是出土于浙江吴兴钱山漾的丝带,距今约4200年,可见斜编历史之悠久[5]。
2.1.3绳 图5所示为曲曼墓地出土的两件股绳样品,两个测试样品都由两根S捻的单纱,通过Z向加捻并和成绳。样品捻度较大,保存状况良好。
2.1.4毡 毡即氈,《說文》:“氈,撚毛也。或曰撚,執也,蹂也。蹂毛成片,故謂之氈。”《周礼·天官·掌皮》载:“共毳其毛为毡”[6]。毡是不通过纺和织,借助外力将羊毛或其他动物毛压紧而成的块片状材料,是目前人类历史记载中最古老的织品形式,属于非编织而成的织品形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毡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无纺织布,比梭织、针织等技术更早被人类所使用。
图6中的两件毛毡样品排列杂散蓬松,保存状况良好。
2.1.5纱线 图7所示为AM1-8的红色纱线和棕色纱线,两个样品皆为Z捻,这是新疆当地纱线纺制的典型工艺,在新疆地区的山普拉、尼雅、营盘等遗址点均有体现[7]。图7中,组成纱线的纤维粗细差异较大,保存状况良好。
2.2 纤维
曲曼墓地测试样品共15组,测试结果表明2个为桑蚕丝纤维,其余为毛纤维,具体测试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纤维材质检测结果统计表Table 3 Statistic results of the fiber materials
2.2.1桑蚕丝 采用哈氏切片法对样品标本分别进行横截面切片实验,初步判断样品编号为AM1扰土4和AM2-2-1的2组样品纤维材料为桑蚕丝。
图8为曲曼墓地出土丝样品与现代丝纤维横截面对比图。对比3种现代样品图可以发现:桑蚕丝截面呈较规则的三角形状,饱满度较好;现代野桑蚕丝较细,横截面较小,多数呈狭长的锐角三角形;而柞蚕丝截面则呈长条状的三角形,一端略圆、一端略尖,且横截面的长径和面积都比桑蚕丝的对应参数高。将文物样品横截面形貌与现代蚕丝纤维横截面图进行比较,进一步判断新疆曲曼墓地出土的丝纤维种类为桑蚕丝。
2.2.2羊毛 新疆地区因其独特的自然条件,几千年前就懂得将动物身上的毛发剪下,加工后织成毛纺织品。新疆的“马罽毡畜”和中原地区的“农桑耕织”一样,是当地先民们重要的生产生活资料,也是当地文明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本研究采用哈氏切片法对曲曼墓地出土的样品标本分别进行包埋切片,初步判断其中13个样品的纤维材料为羊毛纤维。
从纤维横截面图上观察样品纤维的形貌特征,图9所示文物样品横截面虽形状大小不一,但基本均为圆形或椭圆形,与天然纤维中的羊毛纤维吻合。
相比现代羊毛,图9所示文物纤维均有不同程度的劣化损伤,其中AM1扰土2,3白色纱尤其严重,纤维的一部分已碎裂,圆形截面不完整,而同一样品中的红色纱却保存良好。
羊毛纤维表面有鳞片,大多呈环状分布。图10中现代羊毛虽粗细各异,但鳞片完整清晰,立体感强。而出土毛文物样品纤维的纵向大多附着了各种污染物,表面鳞片不同程度地受到侵蚀破坏,AM1扰土2,3白色纱样品中,纤维表面已无法看出立体鳞片,劣化程度严重,而同一来源的红色纱样品纤维纵向鳞片清晰、完整,这与纤维横截面测试结果相符。
2.2.3特殊动物毛 在曲曼墓地的该批样品中出现了部分形貌较为特殊的动物毛纤维,与现代羊毛纤维横截面形貌有所不同,如图11所示。经与现代动物毛横截面形貌的比对,暂时无法确切判断其纤维材质,如图11和12所示。
2.3 染料
对曲曼墓地采集的5件纺织品进行染料分析,其中2个样品为毛线,另外3个样品为丝线(表4)。本次实验采用的方法是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技术,获得了样品上染料的紫外可见吸收光谱和质谱信息[8]。2个毛线样品均来自毛罽(AM1-12-2),红色染料为西茜草(图13),蓝色染料来自于靛青类植物(图14)。
表4 帕米尔吉尔赞高原纤维染料分析结果Table 4 Dye analytical results of samples from relic
3个丝线样品中红色染料(AM1扰土4)也是西茜草。另外2个样品均来自AM2-2-1-2,其中红色丝线(图15)比较特殊,发现3个主要化合物的负离子峰m/z值分别为386,321,277,类似谱图的染料样品未曾被检测到过,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而蓝绿色丝线(图16)上发现有小檗碱,可能是黄檗染色。
3 结果与讨论
3.1 纤维
曲曼墓地出土纺织品的纤维品种主要有毛纤维和蚕丝纤维两种。丝毛是两种最重要的天然纺织材料,世界各地的古代文明均根据各地的自然环境特点创造了丰富的纺织文化,在历史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有着不同特质的纺织品文化圈。粗略地说来,在旧大陆上的四大文明古国恰好与四大纺织纤维原料有着比较明显的对应关系:埃及主要使用亚麻,印度以产棉为主,古巴比伦以产羊毛为主,而中国则是产丝。世界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主要有4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而这4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就是包括敦煌和新疆在内的中国西北地区。新疆位于多种文化交流的中心,因此丝毛纺织材料的使用长期并存。
在曲曼墓地出土的纺织品中,纤维材质以毛纤维为主。毛纤维的纺织应用在新疆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早在4000多年前,新疆地区就开始利用羊毛纺纱、编结毛衣用以御寒,到了曲曼墓地所在的年代,毛织物的使用自然更为广泛。曲曼墓地出土毛纤维,一部分与现代羊毛形貌基本相似,还有一部分表观形貌较为特别,应是其他动物的毛发,说明当时人们对毛纤维的采集来源相当广泛。毛织物的组织结构主要以毛罽、褐等平纹为主,另外还有斜编织物、毛毡等形式,表明当时毛织物在人们生活中的使用形式已经非常多样化。另在样品中还发现两组丝纤维,经过两组样本与现代丝纤维的对比,可知曲曼墓地出土丝纤维应为桑蚕丝。这说明张骞未出使西域开启丝绸之路之前,距今2500年前,来自中原的丝绸已经出现在帕米尔高原上。
3.2 染料
采用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技术对曲曼墓地出土纺织品进行染料检测。分析的结果显示,毛织物上发现有西茜草和靛青染料,丝织品上存在西茜草、黄檗和一种未知的红色染料。西茜草是西北地区常见的红色染料,其历史可以追溯到青铜时代,我们曾在新疆小河墓地的红色羊毛线中发现这种蒽醌染料,本次检测中发现毛罽(AM1-12-2)的红色纱线也是由这种染料染色。在该件毛罽的蓝色纱线上发现有靛蓝和靛玉红色素,这是靛青染料的主要成分。几乎所有的含靛植物都存在这两种色素,所以辨别该染料的植物来源比较困难。不过,根据文献记载,在新疆地区的主要含靛植物为菘蓝,我们推测可能在当时菘蓝用来染色羊毛。此外,在曲曼墓地发现一件丝织品(AM2-1-2)的蓝绿色丝线上检测出小檗碱,说明这种黄色染料很可能来自于中原或东部地区的黄檗[9],魏晋时期的文献记载黄檗用来染丝或染纸,但是迄今为止未曾发现2500年前的黄檗染色织物,因此该丝绸残片的准确年代有待商榷。在该丝织品的浅红色丝线上检测出一种未知的红色染料,因缺乏相应的植物染料标准品比对,目前尚无法鉴别。
4 结 论
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曲曼墓地为亚欧大陆迄今罕见的考古发现。出土的众多颇具特色的遗迹和遗物表明,距今约2500年前,帕米尔高原作为世界文明的十字路口,在亚欧大陆各种文明的活跃交流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本研究以曲曼墓地出土纺织品为切入点,以纤维和染料为核心开展分析检测,结合历史考古资料对上述分析检测结果进行解读,以期对丝绸之路跨文化交流提供一定的考古学实证。
羊毛纤维在西域地区的使用发展历史非常悠久且生活中的使用频率较为频繁。若羌县的米兰戍堡、古墓沟墓葬、营盘墓地、小河墓地,楼兰遗址、洛浦县山普拉墓葬、且末县扎滚鲁克墓葬等新疆地区的诸多遗址点都出土了大量羊毛纤维[7],但不是每个遗址点都有出土桑蚕丝纤维。当时桑蚕养殖及其纺丝织造技术在中原地区已经较为发达,但在西域地区却仍是使用频率较低的奢侈品。在曲曼墓地发现了出土的纤维品种包括桑蚕丝、毛,表明在距今约2500年前的帕米尔高原,纺织品具有比较明显的当地性,同时桑蚕丝的出现也体现了与中原地区的文化交流。
曲曼墓地染料品种包括西茜草、靛青、黄檗等,根据染料检测结果可以推测,曲曼墓地的毛织物都是本地染色,而部分丝织品可能经中国东部用黄檗染色后输入西北地区。当然,一件红色丝织品(AM1扰土4)上发现西茜草,说明东部的丝绸也可能在新疆染色。
致 谢:本研究所有测试均由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中国丝绸博物馆)完成,承蒙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新疆考古队提供样品,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