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顺应论视域下英译四言体诗新探
——以曹操《短歌行》的两个译本为例
2019-08-01李帅曾绪
李 帅 曾 绪
(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绵阳 621000)
曹操平定北方割据势力后,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到达长江北岸,准备横渡长江消灭孙权和刘备。宴请门下部将后,他横槊赋诗,创作了《短歌行》一诗。全诗四字一句,以诗言志,用词之简,意蕴之丰,给翻译带来了很大的难度。著名翻译理论家纽马克曾说:“语境在所有翻译中都是最重要的因素,其重要性大于任何法规、任何理论、任何基本词义”。维索尔伦提出的语境顺应,从语用的角度探讨语言的使用,给翻译研究提供了一个新方向。本文将以语境顺应论为指导,分析许渊冲和吴伏生&哈蒂尔对《短歌行》的英译,探讨语境顺应指导下诗歌英译的实现过程,以期为其它诗歌的英译提供一些参考。
一、顺应论和语境顺应
维索尔伦的语言顺应理论是关于语言综观和顺应的观点。顺应论是从认知、社会和文化的综合功能视角对语言现象及其运用的行为方式进行描述和阐释。维氏认为语言的使用是“一个不断选择语言的过程,不管这种选择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也不管它是出于语言内部还是语言外部的原因”。[1]语言使用者之所以能够在语言使用过程中作出选择,是因为语言具有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语言的变异性指语言具有一系列可供选择的可能性;商讨性指语言的选择是在高度灵活的原则和策略的基础上完成的;顺应性指语言使用者能从可供选择的不同语言项目中作出灵活的选择,从而尽量满足语言交际的需要。语言的这三个特性相辅相成,不可分割,共同构成了语言运用的三要素。语言的变异性和商讨性是条件和基础,顺应性是目的,即在各种可能的范围中做出符合交际需要的语言选择,从而实现语言交际的顺利进行。
语言顺应要依赖语境,然而“语境不是某种静态的外在物,而是动态生成、发展的各种成分的组合体”。[2]何自然和冉永平认为“语境最重要的特点是它产生于交际双方使用语言的过程,也就是说,语境并不是交际发生之前就给定的,而是随交际过程的发展而不断变化”。[3]维索尔伦把语境分为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前者包括社交世界、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等因素;后者也称信息通道,即我们通常所说的上下文。根据维氏的观点,语境关系顺应指在语言交际过程中,语言使用者在理解和选择语言时应注意不同的语境,对语言的选择必须要与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相顺应。
二、语境顺应与翻译
在整个翻译活动的过程中,译者是处于整个翻译活动的中心枢纽位置,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在准确理解作品意义、把握文本意义、理解作者写作意图后,译者担负着用另一种语言将他所理解的东西向该语言的目的语读者表达出来。翻译作为一种跨文化的交际互动活动,呈现的是一种开放的活动场面。而“翻译的过程一开始就面临着在语境中进行语言选择的问题——选择目的语,进而对目的语的形、声、义等各个层面的要素进行选择”。[4]翻译活动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一方面在原著和目的语中进行语码转换与选择;另一方面在选择过程中受到目的语思维、认知、文化习惯等因素的影响。“译者必须从翻译目的出发,有意识地选择翻译策略、翻译技巧,顺应具体的交际环境和交际对象,作出灵活动态的顺应性翻译”。[5]Verschueren认为,语言使用是一种社会行为,考察语言使用必须从认知、社会、文化的综合角度将语言现象与其作为使用联系起来。基于上述理论,如图1所示,语境顺应论框架下的翻译过程可以这样描述:
图1 语境顺应论框架下的翻译过程
(注:①→②→③是语境顺应论框架下翻译过程的宏观层面;①→⑴→⑵→⑶→③是语境顺应论框架下翻译过程的微观层面。)
从图1可以看出,在语境顺应论框架指导下的翻译是:一方面(宏观层面上)是译者将源文本向目的语进行语码的选择与转换;另一方面(微观层面上),语码选择与转换的过程也是进行语境顺应的过程。在进行语境顺应的过程中,译者首先分析作者和与原著文本相关的语境背景信息,包括语言语境、文化语境、物理世界语境和心理世界语境等。接着根据目的语读者的思维、认知和文化习惯进行语码转换,尽可能地选择接近目标语的文化、形式、审美和韵味,从而实现相应的顺应。
(一)语言语境顺应
维氏认为语言语境是指语言在使用过程中根据语境因素而选择的各种语言手段。语言语境主要指上下文,包括篇内衔接(逻辑关系、省略、前指、互指等,以达到语篇语义衔接)、篇际关系和线性关系三方面的内容。语言语境产生于交际双方使用语言的过程,语言使用者对语言的选择和使用依赖于语境;同时,语境也可以左右语言的选择,改变话语的意义。
例1: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吴&哈译:
Let us sing with wine in our hands! How long is a human life?
It is like dew in the morning,I am grieved so many days have fled.
My heart is moved and stirred,sorrowful thoughts are hard to leave behind.
What can relieve me of this sorrow?Here is only the famous Dukang wine.
许译:
We should sing before wine.For how long can life last?
Like dew on morning fine, So many days have passed.
How can we be unbound by grief which weighed us down?
Grief can only be drowned in wine of good renown.
面对人生苦短、贤才难求和壮志未酬的现实,曹操难抑自己内心的感叹。从文章开篇前四句开始,作者借转瞬即逝的朝露比喻白驹过隙的时间,发出苦于逝去的日子太多而人生短暂的忧叹。而相比时间的易逝,自己内心一直希望门庭皆贤才的愿望却还未实现。以此看来,前四句描写的逻辑对象应是作者本人。在第二、三、四句中,吴&哈二人译出了表作者本人即第一人称“I”“my”和“me”,如在第二句的译文中,增译了表主观情感的“I am grieved”,在第三句中增译了“忧思”的来源是作者本人而非他人的“ my heart”,接着在第四句中用“relieve me of”进一步说明了为作者本人消除忧愁;许氏在这几句中用的逻辑主语是第一人称复数的“we”和“us”,它们所包含的指称对象不仅有作者本人,也包括参与当日宴会的人。由此,从逻辑关系上来看,吴&哈二人对文章第一节的逻辑主语理解更为恰当,也更能让他国读者清楚地明白文章的描写对象是作者本人。
(二)文化语境顺应
文化是指一个地区或国家从古至今逐渐形成、发展和传承下来的人类全部活动的产物,其涵盖范围甚广,包括有精神产品的(如宗教、艺术、诗歌)和物质形态的(如乐器、建筑类)。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其文化内涵必然不同。“不同的文化层次在翻译中应采取不同的翻译方法,使译文语境顺应,从而达到交际的目的”。[6]奈达说翻译是“顺应另一种文化和另一种语言”。[7]因此,译者在向他国读者介绍作品时,要顺应语境的文化差异,把握文化中的语用意向,策略性地翻译原语的语用文化。
例2:
文化负载词译者吴&哈译许译杜康the famous Dukang winewine of good renown鼓瑟吹笙zithers and pipes are playedlet lute and lyre be played乌鹊(乌鸦)magpiecrow周公Duke Zhouthe wise
据《说文解字》记载:“杜康始作秫酒”。因杜康善酿酒,后世多以“杜康”借指酒。在对杜康的解释上,吴&哈二人比许氏多译了 Dukang,更好地顺应传达了“杜康”的文化内涵。瑟和笙均为中国古代的演奏乐器,瑟即体型像琴的弹弦乐器,笙即簧管吹奏乐器。在“瑟”和“笙”的翻译上,吴&哈将二者分别译为zither(齐特琴,欧洲的一种扁形弦乐器)和pipe(管乐器),许氏将二者则分别译为lute(古琵琶,中国的一种竖抱用手弹奏的乐器)和lyre(里拉琴,西方的一种拨弦乐器)。结合原文,吴&哈二人的译法顺应了瑟和笙这两种乐器的外形和演奏方式,更能让他国读者明白瑟和笙这两种乐器的含义。乌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赋予了不吉利的象征意义,而喜鹊在中西方都是象征吉祥、给人愉悦心情的代名词。在《三国演义》中,曹操赋完此诗后,刘馥因上前指出“乌鹊南飞”是“不吉之言”而被刺死。由此看来,许氏对“乌鹊”的理解更准确,而吴&哈二人将其译为“magpie喜鹊”,未能顺应中西方文化对乌鸦的理解。周公原名姬旦,是周文王的第四子,因其封地在周,爵位为上公,故称周公。从文化顺应的角度上看,吴&哈二人将之译为Duke Zhou,不仅译出了周公的身份,也指明了“吐哺”的动作发出者。相比而言,许氏将周公译为the wise(智者)则显得笼统,未能顺应“周公”一词的文化内涵。
(三)物理世界语境顺应
在语言交际进行的物理世界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时间和空间的指称关系。就时间而言,它包括事件的时间、说话的时间和指称的时间。空间的指称包括绝对的空间关系、说话人的空间、指称空间、以及交际双方在物理世界中所处的位置。对于译者而言,准确传达原作者的创作思想和感情离不开对原文本时间和空间的顺应理解。
例3: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吴&哈译:
The moon shines bright among the sparse stars,and the magpies are flying to the south.
They circle and circle around a tree,not sure on which branch to perch.
许译:
The moon’s bright and stars nice,The crows in southward flight
They circle the trees thrice;There’s no branch to alight.
译者物理世界语境词稀 绕树三匝依吴&哈译sparsecircle and circleperch许译nicecircle thricealight
曹操作此诗那夜,天空晴朗,明月高悬,繁星数点。吴&哈二人用sparse(稀少的、稀疏的)不仅客观地描绘出了天空中稀少的星星,也传达了诗人内心的孤独、寂寥。nice(漂亮的、美好的)一词,既可客观地指星星的美,也可以是人出于主观情感而赋予星星的美。许氏将“稀”译为nice显然是未能顺应当时繁星稀少的情形。在中国古诗文中,有很多数词如“三”往往不是具体的数目,而是虚指,表示数量很多。吴&哈二人将“绕树三匝”表述为circle and circle(不停地旋转),即乌鸦为了寻找栖息睡觉的树枝,不停地围着树木旋转。许氏将“绕树三匝”直译为乌鸦绕树三圈(circle thrice),未能传达出乌鸦努力寻找树枝歇脚过夜的情形。相比而言,吴&哈二人的译文,通过绕树这一动作的重复反映出了乌鸦内心焦急的状态。在《朗文高级英语词典》中,alight的意思为stops flying and stands on something,perch的意思为flies down and sits on something。在树枝上栖息过夜时,鸟儿会用爪子紧抓树枝、蜷缩身体、蹲坐在树枝上。另外,结合前句乌鸦“绕树三匝”,曹操其实是告诉那些犹豫不定的贤才,要择枝而栖,赶紧到自己身边来。从物理语境顺应来看,吴&哈二人的译文更好地顺应了乌鸦歇脚过夜的情形,能让他国读者得到切身的感受。
(四)心理世界语境顺应
心理世界包括交际双方的个性、情绪、愿望和意图等认知和情感方面的因素。在言语交际中,这些因素影响说话者对话语的组织和听话者对于话语的理解。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把原文中每一句话都看成是某一个交际活动中的一部分,来顺应当时的交际双方的心理世界,这样才能使译文更加贴切”。[8]
例4: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吴&哈译:
Bright is the moon in the sky,when can I ever embrace it?
许译:
Bright as the moon on high,how can I bring it down?
此处,曹操将天上的明月比喻为贤才,即遥而不可及的明月就如同还未到曹操门下的贤才。“何时可掇”中的“掇”为拾取、摘取之意。吴&哈二人将“掇”译为embrace,传达了作者希望贤才到来、自己能“伸开双手、热情拥抱”贤才的心情。许氏将“掇”直译为“bring it down”(使落下),未能顺应曹操当时求贤若渴的心理状态。
例5: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吴&哈译:
Mountains are not concerned about their height,oceans do not fret themselves over their depth.
Duke Zhou repeatedly spat out his food at meal times,all under heaven gave to him their hearts.
许译:
With crags high mountains rise;with water the sea’s deep.
With the help of the wise,an ordered world we’llkeep.
这句话是全诗的主旨。前两句借用《管子·形解》中的话:“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故能成其高。”该句表达的意思是:正因为有了涓涓细流的注入才有大海的深邃,正因为有了一块一块土石的堆砌才有了巍峨的高山。吴&哈二人用拟人的手法,将“厌”分别译为not concerned about(不担心、不忧虑)和not fret over(不烦恼)。高山和大海被赋予人的情感,即再多的土石高山也不会担心和忧虑,再多的河水注入海洋也不会烦恼。吴&哈二人顺应了曹操将自己比喻为高山和海洋,并希望门下贤才多多益善的心理。许氏从客观的角度将“厌”分别译为rise(高耸)和is(是),未能顺应作者以博大胸襟欢迎各位贤士的心理状态。第二句话借用《史记·鲁周公世家》里的典故。据记载,尊重人才、重视人才的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周公求才心切,即使是正在进食之时,他也会停下来去迎接前来到访的贤士。吴&哈二人在翻译“周公吐哺”时,一方面在人称的译法上,将周公直译为Duke Zhou;另一方面,副词repeatedly来源于动词repeat(表动作反复、持续),用repeatedly修饰spat outhis food,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周公经常急于接待贤士而顾不上吃饭的迫切心情。许氏则未对此句进行翻译。吴&哈在处理“天下归心”时,译出了“天下归心”的对象是him。从曹操以诗言志的角度看,这里的him既指“周公”,也指作者曹操本人。许氏将其译为“有了贤士的帮助,我们(we)即可以统治天下”。他将“天下归心”的对象译为we(我们),暗含“只要有了贤士的帮助,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统一天下”之意,这样容易给他国读者造成理解上的困难。从全诗主旨和曹操以周公自喻来看,吴&哈二人的译文更好地顺应了曹操求贤若渴、以求“天下归心”的迫切心情。
结语
维索尔伦顺应论指导下的翻译过程是不断进行语言选择的过程,它不是一成不变的“死译”或者随意的“活译”,而是不断地从语用的角度顺应原著的过程。本文以维氏的语境顺应论为基础,对比分析了吴&哈和许氏对《短歌行》的英译。从本篇文章的分析结果来看,吴&哈二人的译文更好地顺应了原著的语言语境、文化语境、物理世界语境和心理世界语境,从而使译文与原文达到了语用等值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