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40年代中国长篇土改小说的人物形象
2019-07-19杨阳
杨阳
【摘要】20世纪40年代的土改小说表现了土改这件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是在30世纪左翼文学的传统下形成的,有着明确的教育与启发目的,是“文学为政治服务”那个特定年代的特定产物。40年代的土改小说是按照土改运动的展开步伐进行的,塑造了相当一部分非常有代表性的农民、地主和工作队成员形象,这种形象塑造模式虽然由于过于强烈的政治色彩而有自身的局限性,但却对于研究中国农村小说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土改;人物形象;长篇小说
中国是个农业社会,农民和土地问题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社会问题的重中之重。从西周时期的井田制开始,中国就有了土地制度的雏形。到了太平天国时期的“无处不均匀,无人不保暖。天下人田,天下人同耕”可以说是把农民的平均主義思想发展到了顶峰。20世纪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之后,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土地改革运动,1946年“五四指示”的发布标志着中国土地改革运动大幕的拉开,直到1952年全面结束,这场土改运动迅速而猛烈地改变了中国农村的面貌和革命的进程,更从思想观念和文化意识层面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大批知识分子以“土改工作队员”的身份亲历了这次土改运动,他们创作了大量土改题材的小说,与此同时对于土改小说的探讨也蔚然成风,在创作与批评的合力作用下,土改小说创作形成一股文学热潮,随着土改运动的结束,土改小说创作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而在此间涌现出《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丁玲)、《暴风骤雨》(周立波)、《江山村十日》(马加)等长篇小说,都是全景式地再现了那个如火如荼的土改岁月,并且较好地诠释了为政治服务这个宗旨的经典之作,这些作品在人物塑造上有着非常鲜明的特点,成为当时土改小说人物塑造的范本,为中国文学的人物群像增添了特殊的一个范式,值得认真剖析。
这一时期的土改小说多为颂扬土改给农村带来的新面貌、新气象,表现土改中农民在工作队的领导下昂扬的热情和翻身获得土地后的冲天干劲,而对于地主所施加的暴力、果实分配的不合理等问题则采取了回避或者极为隐晦的态度。所以,40年代的土改小说也存在着非常明显的缺陷——在人物塑造上有意刻画先进农民的代表,着力表现在运动中成长起来的农民形象,这一类农民善良坚忍,品德高尚,连体态也是挺拔坚毅的;作为农民形象对立面上的富人地主则是奸诈狡猾、卑劣凶残,道德低下的,不止他们体态丑陋,面貌可憎,甚至连他们的家人——老婆、子女也似乎都透露出不健康的气息。这两种人物形象的塑造都非常单一、面影化,人物性格非常单薄、扁平,远远没有表达出当时土改运动中真正的农民和地主阶级的面貌,很大程度上束缚了作家们原本多样的创作风格。
在土改小说中,大致可以概括出以下几种类型的主要人物——工作队即土改运动的领导者,农民即土改运动的主要参加者,地主即土改运动的反对者(其中包括地主及其家人和狗腿子),有关中农、富农着墨不多,但却饶有兴味,下文稍有提及。
一、土改中的地主形象
在土改小说的地主人物群像中,无不有着丑陋的面孑L、卑劣的人格以及可笑的绰号,这些又都印证了地主阶级的反动特性。《暴风骤雨》中的韩老六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他引诱郭全海的父亲赌博,骗去了父子一年的工钱,郭全海的父亲又悔又气,大病一场丢了性命,郭全海长大后在韩家扛活,一年下来只换了几斤猪肉。“韩老六爷俩,看见人家好媳妇、好姑娘,要千方百计弄到手里来糟蹋。”他的凶残可怖不仅是行为上的,面相上也是如此——“他今年四十七岁,因为抽大烟,人很瘦,鬓角又秃,外面看去有五十开外了。”“人们当面称呼他六爷,背地叫他韩老六,又叫韩大棒子,伪满时代,他当过村长,秋后给自己催租粮,给日本子催亚麻,催山葡萄叶子,他常常提根大棒子,遇到他不顺眼不顺耳的,抬手就打。下晚逛道儿,他也把大棒子搁在卖大炕的娘们的门外,别人不敢再进去。”当他的远房本家韩长脖报告他工作队来了时,韩老六“他的秃鬓角和高额头上冒出无数小小的汗珠。”而这个给他通风报信的韩长脖,“名叫韩世才,外号韩长脖,今年二十七岁,生得头小脖长,为人奸猾是韩老六的远房本家……他好逛道儿,常耍大钱,又有嗜好。后来,抽不起大烟,就扎烟针,两个胳膊都给烟针扎得尽疙瘩,脖子更长了。”作者有意设置这样丑陋的外貌,以此映衬他们的道德品质。除了狗腿子,地主家的成员也都做了类似的描写,《江山村十日》中地主高福彬的老婆“晃着牛粪盘头,长着白瓜瓤脸”,他的儿子十五岁了却仍然尿炕,“个头有鸡架高,长着两只招风耳朵,一对蛤蟆眼睛,鼻涕把脸蛋抹一个大蝴蝶。”作者有意丑化这些反面人物,蕴含着鲜明的情感倾向,而且也凸显了“英雄美、敌人丑”的二元对立模式。只不过被标贴了如此鲜明的反动标签,人物描写也势必呈现出模式化的趋势,失去了个性。
二、土改中的农民积极分子
相比起地主阶级的丑恶面貌,土改运动的积极分子也就是我们的贫雇农都是品德高尚、心地善良的。马加的长篇小说《江山村十日》重点描写了贫苦农民金永生这个形象。他的抬头纹“那粗纹溜像刀口子,一年比一年深,那是庄稼人受苦的记号”,他想起父亲一滴血一滴汗地把北大荒开成良田,“在石头土块上建筑了村落”,他父亲开垦的那7垧荒地,被大地主高福彬收买官府圈去四垧、被张作霖放官荒裹去一垧、被日本关东军没收一垧、最后的一垧地又被高福彬讹去,“一辈传一辈,传到他这一辈子,连一根垄头子也都没有了”,到土改时,金永生是个一无所有的贫农。在工作组来到以后,金永生的思想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从自身的遭遇中认清了地主阶级的丑恶嘴脸,从工作组的启发中认识到要坚定地跟随党的组织走土改之路,所以,在狗腿子刁金贵的恶意唆使下,他没有迷惑在斗争地主高福彬时,他带头控诉其罪行;在分了土地以后,面对着牲畜不够用的困难,他又提出成立生产小组、换工插犋。可以说,金永生是土地改革的坚定分子,充分代表了有觉悟、不断进步的贫苦农民形象。《暴风骤雨》中,郭全海在唠嗑会上出场发言时是这样的形象,“一个年轻人,头上戴一顶破烂的草帽,上身穿一件补钉摞补钉的坎肩,那上面,补着各种颜色各种式样的补钉,有红布、灰布、青布和格子布。因为连补太多了,不容易看出他的坎肩原来是用什么布作的。”农民积极分子的衣着虽然朴素寒酸,但他们却大公无私,正直坚毅。《暴风骤雨》中的白玉山把自己的近地跟别人的远地换了,烈士家属赵大嫂子在分东西时把好的都留给了别人,自己拿的都是差的。这些正面的农民形象显然是非常模式化的,缺乏细腻的心理描写,更没有人物思想上的任何缺陷,这类形象的塑造实际上是在践行《讲话》所提出的文艺理论,写出了广大农民的觉悟和他们的团结,向读者展现一个革命时代的新气象。
三、土改中的另外几种形象
在实际的土改运动中,贫雇农中虽然不乏郭全海、赵玉林这样的积极分子,但是也有不少思想落后、阶级觉悟不那么高的老式农民。作家在塑造这类人物形象时虽然着墨不多,但却把笔触深入人物的内心,因此,这类人物反而塑造得血肉丰满,非常生动。《暴风骤雨》中的车老板老孙头是一个个性非常丰满的人物,他圆滑世故,诙谐贫嘴,爱显摆,私心有点重,但又不失热心、善良,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得处处打着小算盘、事事揣着小心眼的人。特别是在“分马”这一节中,老孙头的性格特点被非常好地呈现出来。分马的时候,老孙头早早地到了,他教小猪倌看马,自得的情绪表露无疑;他怂恿赵大嫂要马,也是充分考虑到“要是赵家分了马,他(指老孙头自己)插车插犋,不用找别家,别家嘎咕,赵大嫂子好说话”;当老田头问他要哪个马的时候,他早打定了主意要选那匹右眼像玻璃似的栗色小儿马,嘴上却说“还没定弦”;轮到他挑马时,他“大步流星地迈过去,把它牵上”,为了显摆自己会相马,他反驳张景瑞“这马眼瞎?我看你才眼瞎呢。这叫玉石眼,是最好的马,屯子里的头号货色”;老王太太不满意自己分到的热毛子马,郭全海同大伙研究之后的结果是,大家都愿意用自己分的马跟老王太太的热毛子马换,老孙头有点慌了,他实在是不舍得刚分到这匹小儿马,又不想被大家看穿私心,只能随着大流,慷慨地说“我那玻璃眼倒也乐意换给她”,却又再加一句“就怕儿马性子烈,她管不住”,待到老王太太转身往他的玉石眼儿马走过来的时候,老孙头再也掩饰不住,他“神色慌张”,却又嘴硬“看上了我这破马?我这真是个破马,性子又烈”,老王太太走近去摸这匹儿马的脊梁时,“老孙头在一旁嚷道‘别摸它呀……小心它踢你……样子也不好看,玻璃眼睛,乍一看去,像瞎了似的。”老孫头故意不说玉石眼而说玻璃眼,只提这马好多的坏处,临了还说“这马到哪里都是个扔货,要不是不用掏钱,我才不要呢。”生怕被老王太太相中这匹马一点儿心思被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又可笑,又可爱。
作为领导者的工作队成员,其实代表着正确的方向,代表者政策的诠释者,代表着农民利益的维护者。说到底,工作组和农会的关系可以看作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作为上级的工作组在政策上和方法上为农会提供支持和指导,二者的关系是在非常简单纯净的,所以,作为工作队的主要领导人员,在意识形态的规约下,必然是光明无瑕疵的。《暴风骤雨》中的萧祥是工作队的队长,他是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是上级组织下派到元宝屯主持土改斗争的。在他身上,集合了无产阶级领路人的优良品格——他有着明确的无产阶级世界观,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对待阶级兄弟他热情帮助,对待思想意识有些偏差的落后民众诚恳相扶,对待恶霸地主有勇有谋;他心里装着《中国土地法大纲》,代表了劳苦大众的利益,坚决帮助贫下中农打土豪分田地;他有高度的政治觉悟和阶级意识,眼明心亮,能头脑清醒地识别出地主韩老六的险恶用心以及韩老六的腿子们的小动作,他能准确地判断出张富英这个新任农会主任所走的错误方向。萧祥既是思想的引路人,又是革命的指挥者,这是一个忠诚于党的英雄形象,他不但完满地领导了元茂屯的土地改革,又为党培养了精明强干的年轻力量。这样的人物形象虽然高大完美,但却是单一的,缺乏鲜活的个体特征。
解放区土改小说的人物塑造出现了一定的模式化倾向,从20世纪30年代的左翼文学,到40年代的土改小说,都是在“文学为政治服务”的话语之下走着一条塑造崇高、表现光明、人民必胜的道路,当代作家应该冷静审视土改小说,既不能全盘否定它的艺术价值,又应该反思其弊端,争取在更客观的视角上评估土改中的人物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