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出昆仑 西王母国(第二部)(一)
2019-07-16李晓伟
李晓伟
一、古羌辉煌王母情结
检索一下古今学者对西王母的判断,必然有助于我们的实证考察。
我相信,就像《圣经》的考证破译已牵动了西方人的神经一样,西王母的研究与破译必将牵动东方人特别是中国人的神经。《圣经》的破译使人们比较清楚地看到了西方的史前文明;而西王母研究无疑会使东方人获得更多的远古历史认同与理性思考。
当我出版了《昆仑山·探寻西王母古国》一书后,相继接到了一个又一个来自远方的电话。在国内,有江苏、云南、内蒙古、辽宁、北京、天津、香港、台湾的电话;在国外,有日本、新加坡甚至旅美华侨的越洋电话。他们有的向我索取资料,有的向我提供信息,还有的干脆就在电话里与我“抬杠”。使我感到惊异的是,这些素昧平生的人竟都能拐弯抹角地得到我的电话号码,且能在电话通话中显得那么“一见如故”。我想,这种现象只能用西王母情结的思维共振来解释了。
也就是在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被一种幻象牵引着,西王母的影子若隐若现,忽近忽远,在我的眼前浮游迭现,挥之不去。有时在夜间竟迟迟难以入眠。我想,一种神秘的前定出现了,神谕告诉我,对西王母的走近,必定是照引我今后写作与研究的主题灵光之一。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翻阅了大量的有关西王母的文史资料,从古到今,凡是能找到的,我都去浏览一番。我发现,古往今来的许多大学者都对西王母现象有过自己的见解或表述,远至老子、屈原、司马迁、郭璞、纪晓岚,近至鲁迅、闻一多、顾颉刚、范文澜等。其文章虽往往只是片言只语,且见解歧义,但关注的态度却是虔诚认真的。特别是一代历史学家范文澜在他的《通史简编》中有如下表述:“汉哀帝时,社会又一次大骚动,民间无故惊扰,号呼狂奔,路上聚集数千人,口称要祭西王母,又称有直眼人快来。惊扰地区很广,经历二十六个郡国。京师居民,也会聚祭西王母,或夜间拿着火炬上屋,击鼓号呼,互相惊恐,三个月才平静下去。”在这里,西王母的民间色彩和无与伦比的感召力可以说是已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了。其中反映出来的社会民俗信息是值得我们这些后来人反复玩味的。
日本学者古田武彦确信历史上西王母的存在,他曾来青海实地考察,对于周穆王乘八骏西巡昆仑见西王母的故事深信不疑。他甚至对古书中从镐京到西海的里数用現在的里数长度做了折算,认为《穆天子传》的记载不虚。
另外,近几年还有许多文史专家对西王母研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时有片断的文章在有关报刊上登出。读者群亦在成倍地扩大。虽然是思路迥异,聚讼纷纭,但毕竟都讨论着与西王母有关的问题。而且,在我看来,这种种现时代的讨论,仍然是2000多年来中国学术界讨论的同一个问题的符合逻辑的延续。
由此,我意识到:西王母研究或许是中国5000年文明的早期神经中枢;她还是研究华夏民族在早期融合过程中何以能滚雪球般强大的一把钥匙。
由此,我觉得有必要检索一下中国历代有识之士对西王母的看法。
春秋时代的老子在感叹他看到的群众膜拜西王母场面时这样说:“万民皆附西王母。”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赵世家》中记述:“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
东汉王充在《论衡·恢国篇》中说:“汉遂得西王母石室,因为西海郡……西王母国在绝极之外,而汉属之,德孰大,壤孰广?”———王充在这里认定了西王母是一个国家。
东晋大学士郭璞首先认为:西王母“盖荒裔之国也”;又点题说:“所谓西王母者不过西方一国君。”———他认同了西王母首先是一个国家又是一个女王尊号的史实。可见西王母是代代相传的。
清朝大学士纪晓岚在给由他编定的四库全书《穆天子传》写提要时认定,周穆王在位时曾两次西征:一次是“十二年冬,王北巡狩,遂惩犬戎”;第二次是“十七年,王西征昆仑,见西王母”。
唐末史学家段成式在考证西王母国晚期时的女王时认为:“西王母姓杨讳回,治昆仑西北隅,以丁丑日死,一名婉妗。”一个有趣的事实是,现今青海湖西北的海晏县金银滩的山梁上,有一古塔被称为神物,当地人叫作“杨家塔儿”。显然,这古塔与纪念西王母有关。
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者鲁迅先生在介绍先秦古籍《山海经》时说:“其最为世间所知常引为故实者,有昆仑山与西王母。”———鲁迅认同了其为“故实”的说法。
一代文史大师顾颉刚先生在谈到《穆天子传》一书时认为:“西王母可能是一个国家……”
对西北史地研究颇有建树的李文实教授在他的《西王母考》一文中认为:“汉文记载中的西王母,乃氐羌最早的女首领的称号,汉文音译为王母,便也被理会成神话中女神,传说中的女王了。”
对汉藏两种文字都能贯通运用的谢佐教授经考证认为:青海湖在古羌语里称为“赤雪甲姆”,“甲姆”是王母的意思。“赤雪甲姆”可以意译为主宰万顶毡帐的女王或万翼王母。
应该说,以上的史家或学者都是言之有据的。可见西王母的话题是一个从古到今的民族心理神经敏感区。笔者以为,西王母研究的谜团虽然太多,但只要开拓思路,多元思维,相互印证,全方位探讨,其终极的谜底是会捕捉到的;即使有不同的观点,其指向都仍然围绕着西王母话题,这本身就证明了该命题的无穷魅力和深邃意境。
在笔者看来,西王母研究,不能仅仅局限在历史层面或神话层面,那样做表面上似乎是为了求得一种科学实证的答案,深层地分析起来却会大大地缩小或贬低西王母研究的内涵和外延,叫作自设樊篱。我们知道孔子囿于“不语怪、力、乱、神”,致使在整理古籍中删掉了许多其他内容。表面上他是在尊重真实可信的社会人生层面,客观上却造成了古文化的大量散佚。应该说,经他整理而留给我们的是一些纯而又纯但血肉缺失的东西。而用这些东西观照远古时代,其真实性和包容性反倒是大大地打了折扣。
笔者以为,既然西王母属远古之事,古籍中的记载零星而又散乱,且史实与神话传说杂糅,附会夸张曲解之处难以避免,甚至互相矛盾常见其间,那就不妨把这一切现象统统作为大文化来加以研究更有意义。同时还必须运用实证考古学、文化人类学、民族民俗学、基因遗传学,包括历史学与神话学的综合研究方法,方能理出一条比较有说服力的线索,分清其不同的层面,诠释其不同的内涵,得出其相对应的结论。那样的话,历史归历史,神话归神话,文化归文化,互为主层面却又能包容一体,西王母研究才算是有了真正的理性目标。
在笔者看来,历史,特别是上古历史,是一个不可能完全复原的过去时空,所谓逝者如斯夫,一去不复返。只是我们应该抓住其中最重要的精神坐标,以检索我们的过去与未来。
所谓历史,在笔者看来,至少有三个层面,也就是说有三个历史:一个是已过去的时空中人们生活于其间的历史;一个是被后代人写进书中的历史;一个是被现代人争论不休、诠释不尽的历史。这三个历史不可能完全重叠,但却能相互印证相互作用,构成一个立体的活的精神史。如此而已!
我之所以有兴趣研究西王母,是因为她代表着一种我们再也见不到的上古人文精神,她具有更多的民间色彩和平民精神。她是被民间大众供奉的母系始祖,代表了真善美慧的终极价值。不像孔夫子,孔夫子大约是被统治者抬起来的,含有更多的为统治者治世的作用。而西王母却不是,她是至善至美的东方女神,有一种超越时空的人性观照,历经5000年而时谈时新,让人神追魂牵而永恒感动。
美国学者摩尔根因为深入到印第安人的氏族部落和其他少数民族聚居地,才终于写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价值的巨著《古代社会》,他使我们比较清晰地看到了远古时代的社会图景。我想,对于现居于青海湖周围,居于南昆仑北祁连之域的藏族部落的研究,将会使我们能够涉源访古,逐步看清楚西王母时代的社会真形。西王母属古代羌人女首领,而史学界公认羌藏有渊源关系,那么,弄明白了环湖地区藏族的语言、民俗以及生存状态、历史地理等,西王母时代的诠释亦就自在其中了。至少,这种研究能够为我们提供西王母时代最重要的参照系。再加之吃透古籍,实证考古地下文物,一切的迷障都会渐次廓清了。
以我多年的研究,有必要对涉及西王母的三个最主要的疑难问题做出自己的判断:
1.西王母是神王还是人王?
在《山海经》中,西王母很像神,在《穆天子传》中,她又完全变成了人。事实上,在上古时代,人王即神王,是合二为一的事情。当时社会意识形态需要一个能与上天或天帝对话的人物作为管理者,那么,“巫”这一特别的身份就会出现。“巫”是大智慧大先知的角色。西王母作为最大女巫,即是神王与人王的统一,在部族民众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威。鲁迅认为《山海经》“与巫术合,盖古之巫书也”。“巫”代表了一个漫长的原始时代,可与后来的宗教时代相衔接。可见鲁迅的见解是深刻到位的。
2.西王母何故历3000年而不死?
在中国古籍记载中,西王母不但与黄帝、尧舜、大禹、周穆王有过交往,而且在《汉武帝内传》中竟与汉武帝有来往。让人疑心她为何能活3000岁。真实的情况是,历代的西王母人选在不断更替,而西王母国的存在和西王母女王的尊号却保持不变,其特点类似于现今班禅、达赖的佛爷转世。所以,黄帝、尧舜、大禹以及周穆王的与西王母交往当为可信。至于漢武帝见到西王母,则是神话衍变为仙话以后的附会,是不足当真的。当然,《汉武帝内传》所反映的某种民族文化心理,倒是可以作为问题来研究的。
3.《山海经》为何记载西王母“虎齿豹尾?”
“虎齿豹尾”只是一种图腾装具,与其神王女巫的身份一致。上古时代是普遍意义上的图腾时代,比如三星堆出土的古蜀国就有蚕图腾和鱼图腾。而崇拜哪一种动物图腾,是与其部族的生活来源与生存方式密切相关的。西王母部族长于狩猎,其崇拜猛虎豹子当是很自然的事。就像现代人研究汉族人何以龙为图腾?那显然是在黄帝时代及其后融合了其他诸如鳄鱼崇拜、蛇崇拜、麒麟崇拜,以及马崇拜等部族以后的混合产物。这些在现代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事理,在古代原是很自然的产物。
近由仁青侃卓先生提供的线索,我慕名专程到青海湖畔倒淌河附近拜访了女活佛宽卓玛。宽卓玛系藏语,汉文可意译为空行母———颇有神圣慧洁之意味。据说她已逾70高龄,但骨架健朗、容颜焕然。平时诵经念佛,有时行踪飘忽,据信是巡游湖畔,为藏胞们送经赐福。藏民呼她为“度母”,汉民呼她为“女活佛”,其身份沿袭转世,皆为女神。许多信众求她卜卦赐福,深信不疑。
她是不是远古西王母的后世影子呢?
二、女王考秘有证有据
我们说,在中国家喻户晓的西王母即王母娘娘,其原型出自昆仑山下上古时代的一位部落女首领或女国王———这一论断,究竟有什么历史的、民俗的,包括文化人类学的根据呢?
答案是肯定的。
根据也有踪可寻。
中国的古籍浩如烟海,除了孔子曾删定的先秦六经外,其他许多历史著作,包括地理志怪著作中,都约略地记述了与西王母有关的信息。这些信息的演变过程,恰好反映了西王母从人到神到仙再还原为人的微妙轨迹,它也是中国人文化心理演变的绝妙诠释。
首先,我们检索一下先秦奇书《山海经》中有关西王母的记载。《西次三经》说:“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王残。”《大荒西经》说:“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海内北经》说:“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墟北。”
在这里,西王母被定位为人,且喜欢戴玉饰,美发蓬乱而善于歌唱。奇怪的却是,她竟虎齿豹尾,颇有一些唬人的异象,并且竟有三青鸟为其飞翔取食。无疑,这位神秘的人物兼具怪异的色彩———这也正是后世学人怀疑西王母只是神话人物的依据。
然而,有一点却是被点明确了,那就是,西王母穴处,即居于山洞之中,而这山洞的方位在昆仑墟北,即昆仑山的北麓———恰好在青海省的境内。
试想想看,以先秦时代的交通,地理以及文化视野的局限,《山海经》的作者无论如何也难以把一个远在西陲的西王母描述得真确切近。遥远的传闻必然挟带一些夸张与想象,于是,西王母明明是人,却虎齿豹尾,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应该说,一定程度的渲染、误传或不明究里的推演都是情理中的事,但作者毕竟点明了西王母的居处昆仑山,这一明确的方位指向实在省却了后来者的无谓的猜断。至于虎齿豹尾的误传,在后面的引文中自会豁然释疑,这里暂且放下。
在《竹书纪年》古卷中,有如下记载:“舜九年,西王母来朝,献白环玉琨。穆王十七年,王西征昆仑丘,见西王母。其年西王母来朝,宾于昭宫。”
舜帝是继黄帝、尧帝之后的华夏部落联盟首领,也是以治国安邦夸耀于后世的华夏人文始祖之一,历史上对他有很多传说,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有约略记述。但是到了“五四”以后,一些现代学者竟颇多怀疑,甚至武断中国历史上盛传的“三皇五帝”都是子虚乌有的神话人物。他们的根据便是三皇五帝无法用考古资料特别是地下实物资料来证明。苍天有眼,华夏有幸,2000年春夏时节在山西南部地区挖掘出一个上古城址,其城池规模、布局规格以及设施的政治文化定位都足以证明该城作为都城的无可置疑性。经检测,该城属4000年以前的产物,其年代正好与舜帝的时代吻合。那么,既然舜帝是一个真实的历史存在,那西王母的来朝献白环玉琨就大致是可以相信的了。
至于周穆王,其生卒年可考,其世系表也明晰,他的西征昆仑丘在史书上也确有记载,虽是寥寥几笔,但那事实却毋庸置疑。倒是在颇有争议的《穆天子传》一书中,他与西王母的会面场面常要让后来人感怀神往,猜断不已。
据《穆天子传》载:
天子西征,至于西王母之邦。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玉璧以见西王母,献锦组百纯,白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此及三年,将复而野。”天子遂驱升于龠山,乃纪其迹于龠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
在这段描写中,时间、地点、人物、故事甚至情节一应俱全,几乎涵盖了后世小说文体的一切要素。甚至连双方的威仪神态、言谈举止皆能一一传神,栩栩然跃于纸上,难怪有后世学者疑其为杜撰之作而并非史实。但是且慢,《穆天子传》一书的发现过程可以证明其成书时间极早,且常作为一些古学人及官宦的收藏品。真实情况是这样的:晋太康二年间,汲县一个专以掘墓为营生的人名曰不准,他纠集几个恶徒盗挖了战国时魏襄王的陵墓,在陪葬物中竟发现了一部用竹片写的书,名曰《穆天子传》。这个盗墓贼不准毕竟还算胸有点墨,没有把竹书付之一炬,于是,这本珍贵的古籍便得到了保护和流传。这里有两点值得特别注意,一是这部书至少诞生于战国之前,甚至更远的春秋之前;二是这部书能为王侯一类统治者收藏,表明了其被珍视的程度。后世虽有一些学者怀疑其虚构的成分,但对于周穆王曾西征昆仑丘的史实却无法否认。那么,既然周穆王确曾西征,对于邦属之国的西王母岂有不见之礼?在这一问题上,倒是一些治学通融的大学者出言凿凿,让人折服。晋朝时颇受尊崇的大学士郭璞就曾在认真注释《穆天子传》时认为:“所谓西王母者不过西方一国君。”另一位《阅微草堂笔记》的作者、清朝最负盛名的大学者纪晓岚在编纂四库全书时为《穆天子传》写的要点中认定:周穆王曾两次西巡昆仑丘,一次是:“十二年冬,西北巡狩,遂惩犬戎”;第二次是:“十七年,王西征昆仑,见西王母。”我们不妨断言,在尊重历史事实不轻易妄谈这一点上,中国古代的学人大约要比现代的学人们更谨慎一些,严肃一些。比如,郭沫若就曾怀疑过《史记》中对上古三皇五帝的记述,胡适也曾大胆地放言屈原这个历史人物并不存在,而事实证明司马迁倒是更可靠一些。
有意思的是,钟情于中国历史文化的日本学者古田武彦倒是对西王母与周穆王的会面颇感兴趣,他们曾于1992年专门组团来到青海,实地考察了周穆王的西征路线和与西王母的会面地点。他们认们,当年周穆王与西王母会面就在今天的省会西宁,这一点我们持有异议。但他们经考察确认周穆王与西王母相会属史实,这一点倒是让我们颇受启发,也深为之感动的。
现在是该到了求教于大历史学家兼文学家司马迁的时候了。一部皇皇巨著《史记》,上下3000年,洋洋50万字,不但开了中国历史著作中纪传体通史的先河,被中外学者公认为信史,而且以人物带史实,把近乎僵硬的过去复活成有血有肉的真切故事,难怪乎《史记》一出,后世百代史家著作难出其右。鲁迅先生誉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的伟大贡献在于他竟能把史学的严谨与文学的灵魂熔为一炉,集文史哲为一体,极尽一种东方式的大智慧大写意,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击节赞叹,不胜服膺。且看他在《史記·赵世家》中有关西王母的记述:
造父幸于周穆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录耳、献之穆王。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而忘返。
这一简短的记述真是妙极了,特别是“乐而忘返”四个字,活脱脱地刻画出了周穆王见到西王母时的愉悦忘情之态;一个是西周的天子,一个是西陲的女王,一个威仪万般,一个风情万种,国事与私情,戎马伴风韵,一幅千古妙画就投影在青海湖畔绿草铺翠的大草原之上。难怪兼具勇武与风流为一身的周天子要忘乎所以,以至于乐而忘返了。司马迁虽没有记述二人对歌唱和的场面,但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出书于《史记》之前的《穆天子传》中的白云对歌,无论如何是会在那样一种规定情境中发生的。
值得注意的先秦古籍还有《淮南子·览冥》,其中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
无疑,这是一个妇孺皆知的神话故事,嫦娥因为偷吃了西王母送给她丈夫后羿的长生药而飞上明月。故事真是太神奇浪漫太不可思议了。似乎只能用“神话”的概念加以界定,但是,这里仍然可以捕捉到极为真实的信息。我们知道,西王母曾在黄帝与蚩尤恶战负伤的情况下委派九天玄女向黄帝赠送良药,并最终协助黄帝打败了蚩尤。那么,西王母之邦到底有什么如此灵验的良药呢?
问题又回到了西王母之邦的真实地域,《淮南子·地形训》云:西王母在流沙之濒。《汉书·地理志》中说: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水经·河水篇二》注解说:有湟水出塞外,东迳西王母石室。以上这些公认的地理著作均点明了西王母之邦的确切位置,特别是提到湟水、流沙、西王母石室等,很显然,现今的青海省大部分地区,包括昆仑山祁连山、湟水谷地、柴达木盆地,都被覆盖了。而这一地区,恰恰属于青藏高原的东北部,自古以来,这里就以盛产人参果、灵芝草、大黄、麻黄、藏红花、鹿茸、麝香等名贵药材而闻名,特别是独具品位的冬虫夏草,更是一种近乎神效的奇药。试想想看,西王母之邦如此物华天宝,奇珍遍地,远在中原一带的达官士人们能不遥望垂涎么?无奈道路阻长,在神往与想象中便自然衍生出了美丽的神话故事,西王母被说成了身藏长生不老之药的神人。但无论如何,西王母之邦的奇草珍药之真实存在却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是确凿无疑的神话,那么,在《博物志》的描述中,西王母与汉武帝的会面则无疑变成仙话了。其中说:汉武帝好仙道,时西王母遣使乘白鹿告帝当来。七月七日夜漏七刻,王母乘紫云车而至于殿西,青气郁郁如云。有三青鸟,如乌大,使侍母旁。王母索七桃,大如弹丸,以五枚与帝,笑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
这种蟠桃盛会式的民间传说,在古典神话小说《西游记》里被推衍到了极致,上至玉皇大帝,下至各路神仙,都以能参加一次西王母的蟠桃宴会而荣幸。西王母的仙道品位,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神圣地位———这至少从文化心理的层面上反映了西王母的影响之大,波及之广,扬名之盛。后世在中国各地名山名池得名的王母祠、娘娘庙、瑶池、王母池等等,无不是中国民间万众膜拜西王母并祈福西王母的一种明证。
由此上溯,就在孔子删定诗书,对“怪、力、乱、神”一概排斥的时候,与他同一时代的另一位圣哲思想家老子,却表现了对西王母现象的确切关注。据《博物志》载:老子云:“万民皆付西王母,唯王、圣人、真人、仙人、道人之命上属九天君耳。”
在这里,老子的态度至少有两点值得我们研究和深思。一、老子对当时在民间盛行的敬服崇拜西王母的盛况采取了观念和心理上的认同,他并没有贬低或否认这种现象,而是很达观地赞同说:“万民皆付西王母。”接下来,老子對西王母的品格定位作了如下逐级推演:“唯王、圣人、真人、仙人、道人之命上属九天君耳。”在老子的推演中,西王母首先是德高望重的女王,其次是圣洁至诚的人,最后是天地合一的精灵。在这里,没有任何怪异的推衍,没有任何半兽半人的附会,更没有任何一厢情愿的质疑和妄断。老子毕竟是老子,他的终极理想是顺应自然,天人合一,他最鄙视和痛恶的是人欲横流与物欲膨胀。应当认为,老子是把西王母作为至善至真至美至慧的人格与社会的最高化身来看待的;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来表达,老子心目中的西王母便是凝聚了中国精神的东方美神,而真善美慧则是这女神的永恒光辉。这样一来,盛行于民间的对于西王母的爱戴与景仰在老子看来,当然是一种值得赞赏并加以肯定的民俗文化现象了。
无独有偶,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残片中,也有“燎祭西母”的字样,据有关学者考证,“西母”即“西王母”,是见诸文字以后最初的表达形态。可以想见,在殷商王朝时代,燃火祭祀西王母就成了一种仪式,那西王母的真正影响恐怕还要一直往前代推演才符合实际。我们知道,甲骨文大都是表现王室卜卦的卜辞,而殷人除了敬服他们心目中的“天”外,唯一敬服的就是他们的先祖了。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断言,西王母仍然是作为天地人的化身而受到祭祀的;其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老子距离殷商的时代,毕竟比我们要近得多。需要指出的是,甲骨文中的“燎祭西王母”中的“燎”字,多多少少地透露了西王母祠或庙的建筑已经出现,而庙或祠对于中国文化研究,则另具有值得探讨的要义了。
据《汉书·五行志下之上》记载:(建平)四年春,大旱。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西王母祠,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
另据《隋书诚节传》记载:京兆张季珣父祥,开皇中迁并州司马。仁寿末,汉王谅举兵反,遣建略地燕赵,至井陉,祥勒兵拒守。建纵火烧其郭下,祥见百姓惊骇,城侧有西王母庙,祥登城望之再拜,号泣而言曰:“百姓何罪,致此焚烧,神其有灵,可降雨相救。”言讫,庙上云起,须臾骤雨,其火遂灭,士卒感其至诚。
这些引自史书上的记载,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那就是,西王母祠或西王母庙的大量存在,是一个从商、周、秦、汉一直到近代都广泛存在的事实。在中国,祠或庙,包括陵,基本都是为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在民间口碑极佳的著名人物修建的。从古到今,卓异人物成千累万,而真能让老百姓为其立祠修庙的人物却是屈指可数:黄帝陵、炎帝陵,众望所归。姜太公庙、夫子庙、诸葛武侯祠、包公祠,百代传诵;岳飞庙、文天祥祠,则更是香火不断。在这里,祠和庙的存在与人民的认可崇拜是高度统一的。就一般意义而言,祠或庙的主人公无疑都是历史人物,这和印度传过来的佛教寺庙中的佛经故事人物完全是两码事。也正是站在这个视点上,我们必须承认,西王母祠或庙的广泛而持久的存在,恰恰是从民间民俗的角度上证明了西王母的最初原型作为历史真实人物的不可争辩性。
问题又回到西王母的所谓“虎首豹尾”之上。在《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中有如下记述,不妨全文引证:
于时有神人西王母者,太阴之精,天帝之女也。人身虎首,豹尾蓬头,戴胜颢然,白首善啸,石成金台而穴居,坐于少广之山。《山海经》亦云。然不知此形貌乃西方白虎之神,西王母使者,非王母真形也。王母真形天姿掩霭,端正美丽,如三十许姣好妇人。岂有天真灵人而虎首豹尾者乎?此万古传讹之过也,《汉武帝外传》状西王母,得之矣。
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在情在理。倒是需要引述一下《汉武帝外传》一书对西王母的描写:
王母至也,群仙数千,光耀庭宇。王母唯扶二侍女上殿,侍女年可十六七,服青绫之褂,容眸流盼,神姿清发,真美人也。王母上殿东向坐,着黄金褡裾,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髻,戴太真晨婴之冠,履玄橘凤文之舄。视之可年30许,修短得中,天姿掩霭,容颜绝世,真灵人也。下车登床,帝跪拜问寒暄毕,立,母呼帝共坐。
在这里,西王母成了上界仙主,汉武帝则是人间之帝。虽然这出自小说家之手的文字叙述让人觉得虚幻而缥缈,但字里行间状写西王母之姿之态,却是源自于生动切实的真人,其灵与体的美的辐射,不是让人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生命的美妙感染吗?!须知,血肉丰满的生命气息,这才是我们要真正了解和探寻西王母存在的价值所在。
从人类学的角度看,西王母的时代无疑是西部昆仑山地区母系社会的盛期。学术界公认,西王母属羌族部落,而羌人风俗为:“羌人死,燔而扬其灰”(引自《太平御览》庄子佚文)。羌人作战被俘,不忧死而“忧其不焚”(《荀子·大略》)。试想想看,这一习惯和盛行于青藏高原藏族人的天葬与火葬何其相似。民族民俗学的研究证明,遍布于今日中国西北、西南的诸多少数民族,如藏、彝、白、哈尼、摩梭、土家等民族皆与羌人有族源关系。而汉民族的人文始祖炎黄二帝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与羌人的血缘联系,只是汉人的生发演变更为宏大复杂罢了。我们这里要说的是,在现今与羌人族源最切近的彝族人中,仍盛行“酋长死,以虎皮裹尸而焚,其骨葬于山中”的传统习俗。而这种对虎的崇拜情结,恰和他们的先祖———西王母时代的“虎齿豹尾”的图腾崇拜一脉相承。
云南的纳西族无疑也是出自氐羌,其传统的成婚新装,最高的规格却也是“身穿虎皮衣,头戴虎皮帽,腰挎虎皮箭袋,座下虎皮垫褥”,他们视这种装束为神圣———这和他们的远祖西王母时代的虎豹崇拜又何其相似。
再说,西王母的时代是母系社会,而在云南摩梭人那里现在还盛行不衰的以女方为主的“男到女家”的走婚制,不是明明白白地让我们看到西王母时代的影子吗?
还有,在隋唐时代的史书中,多处记载了青藏一带多女王之国,这种现象,就是明清之际,亦有延续。即使在刚解放之初,现今的青海省果洛、玉树一带,亦有为数不少的女千户、女百户———她们不正是遥远先祖西王母作为女酋长的后世影子吗?
一句话,西王母作为中国历史上昆仑山地区的部落女王,她的最初原型是人而不是神。至于她成名以后,从人到神再到仙的过程,恰恰反映了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演变过程,而这个演变过程,恰恰给了我们一把打开民族心理结构、打开民族民俗学的沿革通道的钥匙。对于这一点,我们理应倍加珍惜才是。
三、炎黄溯源华夏存根
中华文明常常被称作炎黄文化,炎黄者,炎帝黄帝之谓也。用炎黄文化来总括中华文化,一般说说也无妨,但要较起真来,似乎确有不完备之嫌。据我听到的一个事情,一册《炎黄文化》的刊物在现今的贵州、云南、湘西的一些苗族地区就很难出售,甚至受到拒绝。无独有偶,以“炎黄文化”冠名的某研究会在一些苗族地区也遭到冷落,其原因是他们认为中华文明是包括56个民族共同创造的,而炎黄文化的提法显然有一定的局限性。众所周知,炎黄二帝曾联手打败了来自南方的蚩尤,而蚩尤部落的后裔们一部分融入炎黄部落,另一部分则必然会散居到南方的深山烟瘴之地。究竟今天的南方各少数民族中,谁是蚩尤部落的族裔,这似乎难以彻底说清楚,但却侧证了一个明确的概念,那就是:炎黄文化不能等同于中华文化。
其实,就初始意义的炎黄文化而言,其文化之根甚至其族源之根,都与江河上游的羌戎文明有着割不断的血肉联系。甚至可以这样说,后来繁盛于黄河中下游的炎黄文明,是脱胎于黄河上游的羌戎文明的。
这样说来可能会让一些具有儒家正统观念的人们惑然不解甚或大为反感;因为前些年当有人考证出秦始皇的远祖与西戎有关,唐李世民的远祖可能与北狄有关时,颇引得一些汉族为华夏正宗信守者的不快,那滋味是难以名状的。其实,就民族史的发生源头与后来的分合脉络来观察,很难说哪一个民族截止现代仍然是一个纯种民族———就种族的进化而言,混血与融合反倒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必然现象,任何抱残守缺的民族观注定是一种偏狭和短视。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炎黄文明脱胎于羌戎文明,从而超越了羌戎文明,其嫁接与更新的能力恰恰保证了它生生不息的活跃生机。
现今的甘肃天水一带,包括陕西西部,即渭河的上游地区,相传是中国远古时代的三皇即伏羲、炎帝、黄帝的出生成长之地。现今的天水保存有伏羲庙,陕西桥山保存有黄帝陵,陕西宝鸡有炎帝陵,似乎也不能说是附会之所。
我们知道,上古时期的羌戎诸部落曾广泛活动于黄河上游、渭水上游、长江上游、金沙江南北等广大地区。那么,诞生于此地的伏羲、炎帝、黄帝,就不可能不与羌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伏羲是八卦的最早发明者,而八卦无疑是《易经》的雏形———这个中国最早的哲学奇书,其作者却是生于成纪,即今日的甘肃天水。先秦古籍《淮南子·览冥训》称伏羲为“虙戏”,《礼记·王制》说“西方曰戎”,《风俗通义·四夷》说“西戎有六……五曰鼻息”,查“鼻息”即“虙戲”的转写,而“虙”字从虎,虎乃羌族的图腾,这说明,“虙戏”当是诸羌中的某一支,结论是,伏羲其实原属羌族,甚或是某一居于先进文化地位的羌族首领。由伏羲所作的八卦,后来竟成了汉文化的鼻祖之作,这不禁使我想到,中国汉字的最初源渊,大约也与羌戎的文字有关。
至于稍晚一些的黄帝与炎帝究其源仍为一族。古籍中说“炎帝者,黄帝同母异父兄弟也”。又说:“昔少典娶有娇氏,生黄帝、炎帝。黄帝姬水成,炎帝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考姬水姜水均为今日陕西宝鸡南北的渭河支流。史学家公认在古文中姜通羌,那么,炎黄二帝均出自羌戎之地或部落,且经受过当时居于先进文明的羌戎文化陶冶,当是可以认定的史实了。
当然,炎黄二部落后来都沿着渭水、黄河一线向东发展了,这也就产生了《史记·五帝本纪》的记载。
据太史公司马迁的推断:“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盛德焉。黄帝崩,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瑞顼。帝瑞顼生子曰穷蝉。瑞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接着又推断说:“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娶訾氏女,生挚。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崩,而弟放勋立,是为尧。”其所以要详细地引用原文,是为了说明,从唐尧、帝喾、瑞顼以至炎黄二帝,其血缘关系皆一脉相承,其根系无论如何都可追溯到羌戎诸族。至于虞舜帝,司马迁认为:“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瑞顼,瑞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
另一位声贯日月的人物大禹,司马迁在《史记·六国年表》中推断说:“禹兴于西羌。”荀子更认为“禹学于西王国。”学什么呢,当然是政治经济之策,包括最重要的治水经验。我们知道,大禹曾“导河于积石”。所谓积石山,就是现今青海境内循化县的积石峡谷,那里黄河骤然转弯,其峡如削,传说是大禹凿山导河处。查此处乃东昆仑的余脉,其地域无疑属古代的西王母国,所以“禹学于西王国”无疑是学于西王母国,可见当时的中原王朝与西王母国有着何等亲密的关系。显然,这种亲密关系是基于一种久远的血缘联系的。
司马迁在《史记》中断言:“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国号。”这说明,中国古代的三皇五帝,说到底都是当时西羌文明的继承更新发扬光大者。而他们与当时西王母之邦的联系,也在史书上被记载得简洁而明白。
据《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二二三记载:黄帝讨蚩尤之暴,威所未禁,而蚩尤变幻多方,征风召雨,吹烟喷雾,师众大迷。帝归息太行之阿,昏然忧寝。王母遣使者披元狐之裘,以符授帝曰:“太一在前,天一在后,得之者胜,战则克矣。”符广三寸,长一尺,青莹如玉,丹血为文。佩符既毕,王母乃命一妇人,人首鸟身,谓帝曰:“我九天玄女也。”授帝以三宫五意,阴阳之略,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阴符之机,灵宝五符五胜之文,遂克蚩尤于中冀。
这一段记载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其神秘性无疑具有神话色彩。但若抛开那些虚妄难解的神异部分,剪纷然枝叶而留其主干主枝,我们可以看出以下三点:一是西王母具有伟大的战略眼光和政治家风范,她在黄帝讨蚩尤的正义战争中全力支持了黄帝。二是西王母之邦不乏将才,九天玄女即是西王母派往黄帝军营的军事顾问。三是西王母向黄帝提供了独有价值的战术策略,并提供了相应的军事情报。也就是说,西王母是黄帝战胜蚩尤的同盟者之一。
我不否认,这一记载中有难以确认或后人附会的成分,但在另一些古籍中,中原五帝与西王母交往的频繁记载,却不能不引起我们注意和研究了。
据《新书·修政语》(上)记载:尧身涉流沙封独山,见西王母。
尧帝既然是跋涉过大片流沙,才见到西王母,可见西王母之邦远在西陲。查今日青海湖周遭,有沙漠处不下两地。而再往西的柴达木盆地,无疑全为戈壁沙漠包围。那么,尧帝亲自去见西王母,可见有国家大事需要沟通或商量。西王母之邦的威望影响可见一斑。
《竹书纪年》记载:舜九年,西王母来朝,献白环玉琨。
这一次不是舜西去,而是西王母东来,且向舜帝献上了白环玉琨。查现今的格尔木市以南昆仑山,盛产昆仑玉,其工艺品远销国内外。而小昆仑的夏格日山一带,则产墨玉、翠玉等。可见西王母向舜帝献玉,绝非杜撰之辞。
另据《论衡·别通篇》记载:禹,益见西王母。
我们知道,大禹治水前,曾“学于西王母国”,可见,学技术,学管理经验,学山川地理知识,那求学者就该是一群人。然后,西王母之邦显然是调动了大批民工,协助大禹导河于积石峡。如此看来,西王母之邦是有恩于大禹的,那么,大禹为帝后,西去见西王母,亦是情理中事。
如果我們承认,中国上古时代的三皇五帝是真实可靠的历史人物,那么我们也就应该承认,他们与西王母之邦的交往则必然是可靠的。难道能说中国古代包括太史公在内的史学家们都在撒谎或杜撰,硬要把一个子虚乌有的西王母抄进史书不可?
近代和现代的一些学者,囿于现代实证考古学的绝对理念,对三皇五帝统统表示了怀疑,说这些人全为神话人物,甚至认为“禹是一条虫”。但他们无法彻底推翻中国古籍中的诸多记载,于是就妄言连《史记》都不可靠。我相信,随着地下文物的逐渐发现,假以时日,一切根据不足的怀疑最终都会烟消云散的。
如果说,记载于中国古籍中的诸多史前文明,包括炎黄文化与羌戎文化的承继关系有难以避免的错讹的话,那么,迄今为止在青海境内发掘出的各个时期的史前文物,则确凿无误地向我们提供一部实证史书。我们不妨把这些重要的考古发现理一条清晰的脉络出来:
1956年长江源头沱沱河沿,发现了第一批打制石器,其用于狩猎、击砸或切割的痕迹非常明显。
1982年在柴达木中部柴旦湖南岸发现各种制磨更为精致的石器约100件,其中包括削刮器、雕刻器、钻器和砍斫器。经测定,当属23000年到300000年前的遗物。
另有,距今约6754年的贵南县拉乙亥遗址,其间发掘骨器、石器、麻布片等遗物共计1489件。更重要的是,发现了多个灶坑的红烧土遗迹,显然是一处群居之地。
而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可以说是遍布青海的湟水、大通河以及黄河“三河间”各处。其出土彩陶之多,造型之精美,制作之精细,纹饰之华丽,应该说是全球罕见,中国之最。其中的大通舞蹈图案陶盆、民和县的陶鼓和鸭壶、乐都的裸体人像彩塑壶和人面彩陶壶,还有柳湾的纹饰符号彩陶,无疑均为顶级珍品。研究表明,这些遗物反映了母系氏族时代的社会生活与审美观念。
青铜器的发现,最引起国内外学术界关注和震动的当属贵南尕马台出土的青铜镜,根据现有发现,该镜属我国最早的一面青铜镜,其对研究青海地区的古羌戎文化,无疑具有特殊的意义。
综上所述,黄河上游三河间包括长江北岸的广大地区,其青铜器时代文化类型,主要包括卡约文化、辛店文化、诺木洪文化等。特别是诺木洪文化遗存中发现的铜制斧、刀、钺、镞以及车毂、毛布、麦粒等,距今约3000年。这些古羌人留下的古代文明,有力地说明了古代的青海地区,其文明程度居当时的亚欧各民族之上。甚至有人推测,古羌人可能是麦类作物的发现者,其在中原地区的推广播种大约是后来的事。
纵向来看,青海广袤的土地上,完整地保存着从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铜石并用时代一直到青铜时代的全景式文化遗址。其文化链条如此完备,其文化脉络如此完整,其文化辐射如此广泛,均让人信服并惊叹。可以说,这些完整的文化遗存,只有陕西关中的遗存才可与之比肩。如此说来,炎黄文化的脱胎或受益于羌戎文化,自然是一个不用质疑的结论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