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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J.M.库切《耻》中文化理念层面的“人”

2019-07-16蔡汶谕浙江工商大学杭州310000

名作欣赏 2019年14期
关键词:梅拉施暴者白人

⊙蔡汶谕[浙江工商大学, 杭州 310000 ]

库切的作品《耻》典型地呈现了“人”这一西方核心文化理念。《耻》的故事由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描述五十二岁的开普理工大学教授卢里沉闷的校园生活,他与妓女索拉娅的交往、与自己的学生梅拉妮之间发生的性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轩然大波,卢里由于拒绝公开道歉而被学院开除;而后一部分的中心事件则发生在卢里离开学校后,他来到女儿露茜经营的东开普农场,他在这里被入室行凶的三个黑人殴打、放火烧伤,露茜则被轮奸并因此怀孕。结果是他向梅拉妮的父母道歉,回到开普敦过上了看护狗的生活;而女儿露茜则选择留下来,成为黑人雇工佩特鲁斯的第三个妻子。《耻》的故事在南非的后殖民生活和各种冲突的背景下展开。

在《耻》 中,两位主要人物卢里和露茜尤其突出地体现了“人”的核心文化理念。

一、选择与责任

《耻》展示了人是自由的。人可以选择从善,也可以选择从恶。人作恶犯罪,不是上帝迫使人做的,而是人自己决定去做的。因而,人要对自己选择的结果承担责任。

小说中的卢里在大众眼中是有道德污点的人。卢里和他的学生梅拉妮的关系最终以梅拉妮投诉卢里、卢里承认指控属实但拒不认罪,于是因此被解雇而收场。卢里在委员会上被同事指责滥用职权,不该将权力关系和性关系混在一起。梅拉妮男友则代表社会与世界对卢里发出了警告,“老”是他的原罪,认为他试图传播“缺乏活力的种子”,有违自然。如果卢里妥协道歉,就可以保住教职,但卢里的选择出乎意料,他拒绝道歉并决定离开学校。卢里对他的女儿露茜解释,他无法接受当众认罪、自我批评和公开道歉,在这他表现了宁折不弯的骨气。

但作为人,在自由选择过后,也要对自己选择的结果承担责任。他直面了丢掉教职的现实,但却很难躲避内心的罪恶感。在露茜的农场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他终于能够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因此他做出了第二次选择,选择主动承认错误,向梅拉妮的父母下跪道歉,请求他们的原谅。

人自由选择的转变,代表了人的转变,帮助塑造了丰满立体的人物。而借由选择的转变,理清卢里为什么会做出如此选择,我们也更加能理解文本。正如不少评论家指出的那样,卢里第一次选择背后的文化传统是浪漫主义对个人欲望的尊重,他的困境恰好体现了审美与伦理之间的深刻对立,卢里本人也试图在浪漫主义文化中为自己的越界行为寻找支持。卢里推崇华兹华斯、拜伦和浪漫主义文化,他认为自己对梅拉妮的感情是无法控制的爱和欲望,是对美好的渴望,是不能被压抑也不该被压抑的自然天性,他只是按自己的本能行事。在爱的名义下,年龄和身份是不该被计入考虑范围内的。但事实证明,虽然我们无法明确得知梅拉妮的想法,但卢里的感情是经过他浪漫主义精神美化的感情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而卢里经历的一系列的变故,似乎是一种对应。在学校,他是施暴者,梅拉妮是受害者;在农场,三个黑人是施暴者,他的女儿露茜是受害者。卢里逐渐发现自己的无力,像动物一样,面对命运的屠刀却无能为力,他已不再是自己所认为的英俊有魅力的大学教授,他在逐渐丧失激情。他也逐渐变得平静,变得能从弱者(如动物)、受害者的立场思考问题,承认对梅拉妮造成了伤害,最终做出了第二次选择,承担了责任。

露茜的选择同样令人费解。她选择原谅施暴者时就遭到了父亲卢里的反对,卢里在给露茜的信中大加指责,认为露茜是对历史俯首帖耳、为历史遗留问题牺牲自己,而这样的选择会剥夺她所有的名誉。但是露茜坚持自己的选择,拒绝了卢里提出的去海外的建议,决定留下来,原谅施暴者。这一分歧也直接导致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露茜的第二次选择是在她得知自己已经怀孕之后。她决定嫁给黑人雇工佩特鲁斯,放弃土地作为嫁妆,成为他的第三个妻子。这遭到了卢里更加激烈的反对,卢里认为这样的选择“让人丢脸”,他们是西方人,却得像狗一样对黑人臣服。

但是露茜确实承担了选择的责任,不仅是她个人的更是民族的历史的责任,她的每一个选择都塑造出了一个伟大踏实、坚韧自主的女性形象,传达了一个自然人的企图。理解露茜的选择能帮助理解文章所传达的内涵,因此我们也必须理清露茜选择背后的想法。《耻》发生的时间在1997或1998年,正处于南非重建的历史转折期,南非成为民主国家,种族隔离制度被废止,保护白人特权的机制也随之土崩瓦解,一些白人成为“历史边缘的孤独身影”。露茜和卢里就是日渐边缘化的南非白人的代表。两人的根本分歧不在于是否要原谅施暴的三个黑人——这只是表面的——而是该如何对待过去白人殖民的历史和如今白人地位低下的现实,是逃避还是直面。露茜选择承担,她似乎想用自己换来南非土地上白人和黑人的一点和解,她认为逃离或许是保全自己和家人的好办法,但逃离对她来说更是无法忍受的失败。也因此,她选择成为佩特鲁斯的妻子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一个协议,她想通过结婚,提供土地,得以享受在佩特鲁斯翅膀下的庇佑,继续在这片土地生活下去。三个黑人的施暴是对过去白人殖民的报复,而露茜代表白人赎罪。正如卢里所认为的,这其中是历史在起作用,不是私怨,而是历史遗留问题。

或者,露茜期望得到的是更单纯的人的自由,不再被一切外在价值标准束缚,不必因为外部环境向自己内心妥协。卢里认为露茜的选择很丢脸“像狗一样”,但露茜认为自己该接受,接受真正的一无所有,没有办法、武器、财产、权利和尊严的现状。她所认为的“像狗一样”也和卢里理解的不同,卢里认为这意味着被剥夺人的尊严,但在露茜眼中却并非坏事,意味着回归自然存在状态。

二、社会关系中的人

《耻》也展示了人是社会关系中的生物。人与人互相联系,从最基本的丈夫与妻子连为一体的家庭,到群体和社会,人生活在各层次的社会关系中。

小说中的卢里与多位女性有纠葛,他自信自己的魅力,相信自己可以在女性之间游刃有余。但《耻》中的男女关系并非是平等的。卢里对梅拉妮的所作所为就是证明,他不顾梅拉妮的反对往她的饮料里加烈酒,私闯后者的住所,私自改动后者的缺席记录乃至考试成绩等行为,无疑是滥用了自己作为大学教师的权力和男性的强权。在小说中,梅兰妮的想法是不明确的,我们无法得知,在卢里陶醉在自己的爱和欲望里时梅兰妮在思考什么、她的好恶是什么,这间接指涉了男权环境下女性的失声。卢里对女儿露茜也使用了强权,或者说是父权。卢里先是多次想要干涉露茜的生活,认为大学教授的女儿到偏僻乡村当农民是耻辱,试图说服露茜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回到大城市开普敦去;在露茜遭受暴力之后,又试图探听露茜究竟发生了什么,遭到了露茜朋友“这不关你的事”的回绝;在露茜怀孕之后,更是要干预露茜的生活,提出去海外生活的意见,但这只是进一步加深了两人之间的隔阂。连对有露水情缘的妓女索拉娅也不例外,卢里试图介入索拉娅的生活,他跟踪甚至雇了私家侦探去寻找其踪迹,这无疑是糟糕的侵犯行为。

而这种男性的强权在文本中却是彻底失败的。因为这种令人不适的强权,索拉娅断绝了俩人之间的关系;梅拉妮的指控则让他失去了教职,备受指责;而对露茜使用的父权,则造成父女关系紧张,双方产生隔阂,无法互相理解,卢里只能选择离开露茜。

文本中对卢里社会关系的描写,显示了以卢里为代表的白人所享有的特权已经消失。卢里对自己的自信,除了自身魅力,更是因为他作为白人男性原本享有的种族和性别特权。年龄的增长和作为白人男性特权的消失,卢里对梅兰妮、索拉娅和露茜的强权失去作用。卢里无法再在社会关系尤其是男女关系上为所欲为、左挑右拣,最终只有他认为毫无魅力的贝芙·肖愿意和他发生关系。

此外,卢里与动物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也显示了卢里的白人特权已经失效。最初去动物福利会时卢里自视甚高,他看低动物福利会的工作和贝芙·肖,认为人的等级比动物高。但随着卢里在农庄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作为白人男性特权的消失,万物是平等的,人(像他自己)并不比动物高贵,也因此对动物生出了悲悯之心。例如,卢里不愿狗的尸体和周末的其他垃圾堆在一起,就亲自把这些尸体一次一个放上传送车;在《耻》的最后,卢里一边干着看护狗的工作,一边写作。

露茜试图融入农场当地社会,与当地黑人建立关系。露茜在当地的生活举步维艰,作为白人想要在黑人的聚居地和黑人擅长的农场生活十分不易,她没有廉价的黑人雇工只能自力更生;没有先进的耕作设备和技术提高农业效率,露茜必须靠看护狗、卖花和卖菜来维持生计。她不再是过去殖民保护下的白人淑女,她早已失去了优越的身份,现在的地位甚至比黑人更低。露茜在黑人社区里努力和周围人关系融洽,为了融入他们的社区,她还学着说些土话。遭遇侵犯之后,她完全放弃寻找施暴者,甚至阻止父亲卢里对施暴者追踪和复仇,因为她决定留在当地,而由此引发的冲突在她看来是不必要也毫无意义的。卢里对佩特鲁斯的抱怨就可证明,露茜想做个好百姓、好邻居,她热爱东开普。她想在这里生活下去,她想和人人都和睦相处。

尽管如此,露茜的友好却并没有传达到,她的努力几乎是无效的。露茜甚至以自己的婚姻和土地为代价,来换取佩特鲁斯的庇佑。露茜想要更好地在当地生存下来;也就是说,哪怕这片土地上发生了足以让她产生阴影的事,她的姿态不是对抗的,而是包容的融入的。她放弃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需要非常慎重的婚姻(因此卢里激烈地反对),寻求男权和黑人权力的庇佑而生存下去,这都是白人与黑人关系的不平等造成的。

在黑人施暴者眼中,她仍然是“他者”和被“猎杀”的对象,是黑人的仇恨发泄对象,黑人和白人的矛盾依旧激化。露茜的友好只是单方面的。她和父亲谈到其中之一施暴者时谈到,她明白这种现实“不会一阵烟云似的随风而去”,过去黑人和白人关系的经典模式已经被颠覆,白人中心主义的启蒙模式已经不复存在,种族之间的冲突仍将长久地延续下去。

库切的作品《耻》突出地体现了“人”的核心文化理念。第一,人是自由的,卢里做了两次选择也承担了相应的责任,通过选择的转变体现了人物内心转变;露茜也做出了她的选择,她承担的不仅是个人更是历史的责任。第二,人是社会中的人,卢里对三位女性所使用的强权的失效,他对动物的看法从高高在上到充满悲悯,显示了他作为白人男性特权的消失;而露茜试图融入当地社会的失败,甚至以重要的婚姻和土地为代价获得融入当地社区的资格的努力仍然收效甚微,她作为白人仍然是“他者”。因此,可以看出黑人白人矛盾激烈,白人中心主义早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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