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儿向涛头立——电视剧《大江大河》 叙事解析

⊙师 莹 ［山西传媒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0］

2018年12月，由正午阳光团队制作的电视剧《大江大河》 （第一部）线上线下热映，收官之后豆瓣电视剧评分仍然高居8.9分。该剧紧扣时代节拍，遵循人物塑造规律，反思历史发展进程，在演员、编创、摄制、营销团队的努力下热度和口碑持续发酵，成为2018不可错过的好剧。作为一部以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为契机拍摄的年代剧，《大江大河》何以能在市场和艺术之间双赢，令人深思。

近年来,根据网络小说改编制作的电视剧作品异军突起,掀起收视热潮。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李彪在《网络小说成为超级IP的影响因素与生成机理研究——基于45例网络小说IP的定性比较分析（QCA）》一文中指出，影响网络小说转化为现象级超级IP的因素主要有：自身条件、改编状况、制播条件、宣传过程。自身条件是指网络小说的质量，属于网络小说的创作阶段。改编状况是编剧根据影视化需要对小说进行二次创作，也就是剧本阶段。制播条件是故事的拍摄制作等影视化阶段。不论是网络小说，或者剧本，或者电视剧，虽然传播媒介不同，但其本质都是讲述故事。小说是用文字讲故事，电视剧是用声音和画面讲故事。剧本则是小说和电视之间的过渡，是实现从文字叙述到声画叙述的关键环节。在李彪提出的四个影响因素中,网络小说自身条件、剧本改编状况、电视剧制播条件都属于故事创作，对改编剧成功的影响率占75%。可见故事质量对网络小说转化为成功影视剧具有决定性的作用。电视剧《大江大河》的成功，极大得益于选好了故事，编好了故事，拍好了故事。网络小说选取上，电视剧《大江大河》改编自阿耐的同名长篇小说，阿耐小说故事质量较高，经过市场检验和认可。2016和2017年上映的电视剧《欢乐颂1》和《欢乐颂2》也分别改编自阿耐的同名小说。截至2019年2月，这两部电视剧的豆瓣评分分别为7.3和5.3，更是捧红了刘涛、蒋欣、王子文、杨紫、乔欣、王凯、杨烁等一众明星。剧本改编阶段，由袁克平和唐尧担任编剧。袁克平是湖南省艺术研究所国家一级编剧，他的电视剧作品《国家行动》 《下海》等观众都耳熟能详，曾获电视飞天奖、田汉戏剧大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大江大河》为什么能引起老中青几代人的共鸣？袁克平认为“对改革开放四十年的认识，是对编剧最大的考验”。袁克平说：“不热爱这个时代和这一段改革开放的历程，就无法站在一个较高的角度去观察、体会、认识，这样写出的作品会很虚伪。”正是这种对时代饱含深情，同时又具有较高认识水平和创作能力的编剧为《大江大河》操刀，才顺利实现了故事从文本叙述向声画叙述的转变。制作团队方面，电视剧《大江大河》由正午阳光出品。东阳正午阳光影视有限公司于2011年成立，拥有一支以孔笙、侯鸿亮、李雪、孙墨龙等为创作主体的国内顶级制作团队。近年来，该公司出品了多部具有文化影响力的影视作品，屡创佳绩。孔笙、李雪凭《温州一家人》荣获第19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导演奖。孔笙凭《北平无战事》 《琅琊榜》 《父母爱情》三部作品夺得第30届电视剧“飞天奖”最佳导演奖。孔笙、李雪执导的《琅琊榜》荣获第30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电视剧奖；孔笙、简川訸执导的《欢乐颂》荣获第31届电视剧“飞天奖”现实题材优秀电视剧大奖。正是这样一支优良的制作团队，和原著、编剧、演员等一起造就了这样一部品质好剧。分析电视剧《大江大河》的叙事策略，总结影视传播规律，对于促进我国影视业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

一、时代的节拍：背景呈现故事化

2018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选择这一重大题材进行电视剧制作说明主创人员敏锐地把握住了社会和时代发展的节拍。作为一部电视作品，《大江大河》在时代背景的建构上选择了故事化的呈现。首先，“硬”政策的“软”故事化呈现，尤其是生活化、细节化叙述手法的运用。作为一部主旋律题材的电视剧作品，如何反映和体现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如何把好故事讲好，非常考验剧组的专业水平和能力。《大江大河》巧妙地采用了一种故事化的镜头语言来叙述时代背景，以废除人民公社体制建立乡政府这一重大农村体制改革为例。1982年12月4日五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通过并公布施行经全面修改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宪法规定“改变农村人民公社‘政社合一’的体制，设立乡政权”。1983年10月1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实行政社分开建立乡政府的通知》。此后，建立乡、镇政府和各种合作经济形式的工作在全国展开，人民公社体制废除。《大江大河》第28集借小雷家乡政府挂牌，士根召开村民大会讲述这一时代变革。剧中先分别给乡政府门口新挂的两块牌子特写，小雷家村“支部委员会”和“村民委员会”。随后士根用符合人物身份，老百姓能听得懂的语言对这一改变进行了介绍，“从今往后，咱们小雷家大队就不叫小雷家大队了，咱们改个名，叫什么呢，咱们叫小雷家村。看看这个牌子，大队的牌子换掉了，从今往后，小雷家大队就没有了。叫小雷家村村民委员会，小雷家村村委会，知道了吧。还有原来咱们大队的书记也不存在了，改称叫小雷家村的书记，像我们这些干部就叫小雷家村的干部。还有咱们原来那个公社，也改名了，叫乡政府。小雷家村委会还有乡政府，别记错了。”这种让人物说话、让故事本身说话的方式使电视剧作品充满人情味，它策略性地避免了政策宣传与艺术作品脱节，甚至刻板宣传的硬伤，达到了较好的传播效果。

其次，时代变革和人物命运关键点的高度契合。《大江大河》巧妙地将改革开放历史进程中的关键点和故事中人物命运发展的关键点融合在一起。例如，故事一开始就将人们拉回至改革开放的最初节点——1977年恢复高考。1977年由于“文化大革命”冲击而中断了十年的中国高考制度得以恢复。随即，宋运萍、宋运辉姐弟参加高考后双双过线，但姐弟俩却因历史遗留问题而不得不面对命运的抉择。最终姐姐宋运萍主动放弃上大学，将机会让给了弟弟宋运辉。1977年恢复高考和宋运辉上大学，一个是时代洪流的巨变，一个是个人命运的改写。如果不是恢复高考的政策出台，被家庭成分所累的宋运辉就没有上大学的机会。如果宋运辉没有上大学，那么也就没有了之后国企金州化工厂的故事。更重要的是，该剧没有仅仅停留在为突出时代而讲述时代，为契合节拍而牵强叙述，而是将人物性格的塑造和时代因素紧密糅合在一起。例如，主人公宋运辉为了争取上大学的机会，在公社大院背诵《人民日报》关于高考政策的社论。这一情节不仅强化了政策的重要性，还极大地增强了戏剧冲突，更在冲突之中将宋运辉那份“呆”气和执着刻画得淋漓尽致。姐姐宋运萍对弟弟宋运辉的爱护和面对命运的坚韧也一同展现出来。可谓一举多得。

二、内心的旋律：人物塑造合理化

一部影视作品最先被大众所认识的一定是它故事中的主人公。罗伯特·麦基将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划分为三种类型：单一型、复合型和多重型。单一型是指故事“主人公是一个单一的人物”，复合型是指“由两个或两个以上人物构成一个复合人物”，复合型的主人公拥有共同的欲望、动机、行为和结果。多重型和复合型有相似之处，它的故事主人公同样由两个及以上人物构成，但最大的区别在于多重型故事的主人公“具有各自不同的欲望，各谋其利，各承其害”。按照罗伯特·麦基的理论，《大江大河》主人公类型属于多重型，剧中的主人公有三位，分别是宋运辉、雷东宝和杨巡。他们分别代表了改革开放后三种不同的经济形态。宋运辉是农民出身的大学生，最后进入大型国企工作，是国有经济形态的代表人物；雷东宝是一名复员军人，担任小雷家的村支书后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是集体经济形态的代表人物；杨巡，剧中人称“杨小馒头”，从走街串巷卖馒头起家，后来成为个体户，成为剧中个体经济的代表人物。三位主人公、三条线索同时驱动整个故事发展，勾勒出一幅恢宏的历史画卷。

对于一部优秀的影视作品，仅仅有丰富且具有代表性的主人公类型是不够的。主人公能否被观众所接纳的关键在于他是否具有罗伯特·麦基所强调的——合理的意志力。意志力不一定是巨人一般无坚不摧的意志，但必须足以支撑其欲望。正如罗伯特·麦基所说“主人公的意志力也许不及《圣经》中以坚忍耐劳著称的约伯，但其意志力必须足以在冲突中支撑其欲望，并最后采取行动来创造出意义重大且同时不可逆转的变化”。在艺术作品当中，意志力具体的形态可以是理想，也可以是责任。例如，《大江大河》中的主人公都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挫折，所谓挫折就是个人的愿望与现实环境相冲突。宋运辉从上大学到参加工作屡屡遇到阻碍，要么是家庭成分不好造成升学困难，要么是被社会上的人情世故所囿发展遇阻。每一次支撑宋运辉闯过难关的恰恰是他的意志力，是他对于自我目标的坚持和守望。如果说宋运辉的挫折倾向于外部世界，那么雷东宝的磨难更多来自于内在情感。与宋运辉总是受到外部环境责难不同，雷东宝的农村经济改革在老书记的支持和政策的帮扶下基本顺利。雷东宝也跟他所爱慕的宋运萍终成眷属，然而，宋运萍却因意外母子早亡，老书记也因贪污畏罪自杀，这两件事情都给雷东宝巨大的打击。如果说宋运辉的意志力是“理想”，那么支撑雷东宝重新振作的意志力就是“责任”，是“大家”和“小家”的双重责任，雷东宝是小雷家村的书记，是小雷家村的“大家长”，他也是雷家的独苗，还是老宋家的女婿，“大家”和“小家”都离不开雷东宝，正是这份责任感让雷东宝在遭遇一次次情感坍塌后重新振作。从接受心理学角度看，观众正是在主人公克服困难达成目标的过程中得到一种情感的释放和满足，从而对角色产生认同。可见，恰当的意志力是一个主人公能否吸引人的关键所在，这也正是艺术作品中主人公散发魅力的重要因素。

三、历史的反思：立足现实的可持续性

对于历史跨度长的作品，电视剧有自己的独特优势。“电视剧相比电影而言，其巨大的优势在于能够将原著故事进行高度还原或较大程度的改动，通常情况下四五十集的电视剧可以将一个时代几十年的故事囊括其中，其情节的完整性和故事的连贯性要远远高于电影。”改革开放四十年波澜壮阔，《大江大河》将这一历史通过三个典型人物的视角呈现在观众面前。在观众产生强烈共鸣的同时，《大江大河》也借助影像作品对这段历史进行了深刻反思。改革开放带来了市场经济的繁荣，也给人们的价值观带来了冲击。究竟应该向“钱”看，还是应坚守道德底线，针对这一问题该剧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剧中杨巡的合伙人老王为了追逐利益最大化，将伪劣开关以正品的价格卖给了国营煤矿，导致煤矿爆炸，工人伤亡惨重。老王这一欺骗行为不仅让自己深陷囹圄，还将小杨巡拖下水，甚至给整个电器市场带来危机。最后小杨巡绝地求生，一把火焚烧了所有市场里的假冒伪劣商品，并悉心经营才逐渐赢得了市场的信任。这次事件也给观众们一个启示，市场是逐利的，但经营必须是守信的。所谓“以诚取信，以信取胜”，只有诚信才是经营长久之道。《大江大河》剧中还探讨了环境污染问题，万头养猪场给小雷家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益，但也污染了河水。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也付出了环境污染的惨重代价。痛定思痛，小雷家引进德国先进技术兴建了污水处理池和沼气发酵池，给村民供上了沼气。小雷家的这一事件直击当下经济与环境协调发展的社会热点问题。习近平同志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大江大河》立足历史，关注现实，扎根生活，尤其是对现实热点问题的关注和解答，体现出电视人的责任和担当。

面对《大江大河》的热映和好评，导演孔笙在接受侠客岛的采访视频中说道：“我觉得可能是社会和时代发展到这个节点上，大家一个很自然的契合。”时代呼唤更多更好的与时代同频共振，敢于承担时代使命，勇于回答时代课题的优秀电视作品。人民需要聆听时代的声音，这也是人们美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中宣部副部长、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局长、党组书记聂辰席在全国电视剧创作规划会上的讲话所说，电视剧创作要“以人民为‘主角’……从人民群众日常生活中挖掘素材，从人民群众劳动创造中提炼主题，从人民群众的甘苦承担和拼搏奉献中汲取情感，体悟生活本质，反映生活底蕴，将个人荣辱悲欢与国家改革发展融为一体，将‘小我’之得失与‘大我’之兴衰紧密关联，以个体生命和个性角色的丰富性共同折射出伟大时代的斑斓画卷”。 2018年末上映的《大江大河》正是这样一部以平凡人物为主角，将个人命运镶嵌于时代洪流之中的力作。剧中的主人公们是改革开放中的弄潮儿，他们像一滴滴水珠折射出了时代的光辉，他们又像生活中的你我，涓涓细流终将汇集成汪洋大海。

① 李彪,王永祺,杨小涵：《网络小说成为超级IP的影响因素与生成机理研究——基于45例网络小说IP的定性比较分析（QCA）》，《国际新闻界》2018年第12期，第171—173页。

② 袁克平：《别以为有饭吃不是大事，我们是没吃饱的一代人》，《每日经济新闻》专访《大江大河》编剧袁克平，https：//new.qq.com/omn/20190110/20190110A0MEF1.html.

③ 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改革开放四十年大事记》，人民日报2018年12月17日第9版。

④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周铁东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39页。

⑤ 王嵋,王果：《〈鸡毛飞上天〉：时代框架下小人物的历史升华》,《当代电视》2017年第9期，第23页。

⑥ 《党的十九大报告辅导读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9页。

⑦ 侠客岛：《专访导演孔笙：这是属于一代人“大江大河”》，https：//weibo.com/5476386628/H8Lt67RsZ?type=comment.

⑧ 聂辰席：《加快新时代电视剧高质量发展 打造永不落幕的中国剧场——在全国电视剧创作规划会上的讲话》，《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8年第4期，第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