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来小说“山珍三部”中的生态意识
2019-07-15许晨,童程,张梓墨
许晨,童程,张梓墨
【摘 要】藏族作家阿来的作品具有丰富的生态文化内涵。在“山珍三部曲”中,阿来通过描述虫草、松茸和岷江柏的命运,反映了消费主义盛行的情况下,主流社会对藏地文化的冲击,还体现了作者浓郁的生态意识。本文通过分析“山珍三部”中的生态叙事和生态意识,丰富人们对阿来的研究视野,推动人们对生态问题的重视和对传统的敬畏自然精神的守护。
【关键词】阿来;“山珍三部”;生态意识;叙事视角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7-0193-02
阿来的“山珍三部”分别是《蘑菇圈》《三只虫草》和《河上柏影》,其中《蘑菇圈》获得了鲁迅文学奖,这是继《尘埃落定》获得茅盾文学奖后阿来又一次向世人展示他出众的艺术与创作才华。阿来从一个原乡人的角度,平淡而真实地记录西藏,从歌颂、反思到寻找和谐,阿来一直在挖掘着藏地边民的精神故乡。
“山珍三部”聚焦边地异质文化与边疆特色物产,集中表现了当今消费主义盛行的主流社会对藏地文化的冲击、对藏民生活的影响,在展现藏文化的同时,也体现了作者浓郁的生态意识。在其叙事过程中,人与人、人與自然之间爆发出的价值拉扯和精神冲突无不体现出作者对自然崇拜的当代思考。阿来渴望写出生命所经历的苦难、罪过,更渴望写出人性经历过黑暗、悲苦后展现出的温暖的光辉。于是有了守护蘑菇圈的斯炯;热爱生活、敬重生命与自然的少年桑吉;珍视老柏树的王泽周。
一、独特的生态叙事视角
在叙事视角的选取上,阿来的“山珍三部”均采用第三人称的自由视角,话语采用间接引语的叙述形式,在对话部分简洁自然,意有所指但绝不混淆。同时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能够不受限制,自由广阔地反映社会生活。如作者用旁观者的口吻详细叙述了岷江柏的一生:“这是五株学名叫岷江柏的树,枝柯交错成一朵绿云,耸立在村前这座突兀的石丘上。”①“到了后来,这里成为一个旅游景点。”②“花岗石丘上那几颗老柏树早已失去了生机。其中两株完全死去。”③因为旅游景点开发不当,混凝土窒息了树,自此美丽的河上柏影消失,一个美丽的藏民村庄消失,随之失落的是藏民族原始古朴的传统文化与信仰,这是中原主流文化与边地先民文化的冲突和较量的结果,体现了当今广阔的社会问题。
“山珍三部”选取了自然生理年龄上较小、较年轻的人物为主人公,叙事视角独特而诚朴,如贫困的边地少年桑吉,或者是在人生成长过程中处于弱势的群体,如身世坎坷的阿妈斯炯。以此来对主流社会的文化与价值进行审视。
《三只虫草》的主人公桑吉作为一名孩童,是典型的弱势群体。因为调研员废止了往年的虫草假,桑吉迫不得已逃学去采摘虫草以贴补家用;后来调研员赠送给桑吉的百科全书不被校长承认,桑吉徒步走到县城寻找调研员,却无果而返,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书籍被校长的孙子污损撕坏。由此看出桑吉的弱势地位和无力反抗的悲剧。但同时桑吉又具有天真烂漫的心性,“桑吉说:‘今年虫草假的时候,我要挣两千元。一千元寄给姐姐,一千元给奶奶看医生!”④桑吉还有上进心和求知欲,他想见识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纯洁的求知欲和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蘑菇圈》的主人公阿妈斯炯体现了时代的悲剧,她坎坷的一生充分表现出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斯炯少不更事的时候与生产队组长有了私情,未婚生子,受到乡亲的冷言冷语但依然坚强地独自抚养孩子。斯炯是脆弱的又是坚强的。同时,她一辈子守护生生不息的蘑菇圈,敬畏自然和一切生灵,是善良的化身。在她身上怜悯、慈爱、母性与纯洁有着最完美的展现。
作者起意写几篇关于边地与中原冲突,异质与主流价值融合的小说,其叙事对象不是历史、政治、民族迁移等宏大的事物,而是选取青藏高原出产的几个珍贵物产,联系当今消费主义盛行的社会背景,勾勒出物质利益至上、生态环保产业次之的发展现象。例如虫草被当作官僚之间行贿的物品、丹雅利用蘑菇圈骗取大量商业投资,以及岷江柏成了政府打造旅游产业的牺牲品。虫草、松茸、岷江柏虽只是小小的物产,却折射出当下的价值判断与利益取舍,勾连出背后的文化流失与生态破坏的趋势。
二、浓郁的藏地生态意识
“山珍三部曲”中蕴含着浓郁的生态意识——自然崇拜与平等观念。这是边地独特的宗教信仰与文化信仰结合的产物。
“山珍三部曲”中提及的虫草、松茸和岷江柏其实是一种文化符号,它们既是藏地特产,又是体现藏民族自然崇拜意识的具体存在。“母亲说:‘你再不老实,山神不高兴,会让我们的眼睛看不见虫草!”⑤《蘑菇圈》中松茸从山林中孕育出来,是极其娇嫩而又充满灵性的生物,它是自然哺育生灵的方式——在饥荒年代养活村民,是自然了不起的馈赠;《河上柏影》中被村人尊为神木的老柏树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成为当地经济创收的来源。
在三部曲中,神明始终存在。如《三只虫草》中开采虫草前祭拜山神的仪式,《蘑菇圈》里的村民相信地里的收成是要看山神意愿的;《河上柏影》中王泽周母亲拾取柏叶时要和柏树打一声招呼,再拿去祭神。山珍三部曲中处处体现原始先民的宗教崇拜文化,呈现藏地独特的自然崇拜意识。
“山珍三部曲”中还体现了平等的生态意识。在斯炯的观念里,人和蘑菇、小鸟都是平等的,采食松茸的人类并不比啄食的小鸟高级,都是自然的子民。人类需要有意识地感谢山林的馈赠。王泽周将温暖慰藉的木书箱当作自己忠实亲切的朋友。与藏民族传统的万物平等观念相比,内地的“物尽其用”的思想显得尤为贪婪残酷,藏地受内地价值观影响,体现中原主流文明与异质文明之间的高低价值的渗透和牵引,是不同的价值系统对相同的物产或资源的重新定位。
《蘑菇圈》中阿妈斯炯守护蘑菇圈的姿态已经初步体现了生态整体主义的思想,王诺在《欧美生态批评》中深刻阐述了生态整体主义的核心思想:把生态系统整体的利益作为最高价值而非人类的利益,将是否有利于维持和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稳定、平衡和持续存在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根本尺度,作为评判人类生活方式、科技进步、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终极标准。⑥
生态整体主义避免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窠臼,旨在提倡尊重自然、热爱自然、保护自然和维护生态和谐。阿妈斯炯把自己当作自然界普通的生物,把小小的松茸当作自己的孩子,守护它们,希望能为后代子孙保留点“什么”,这个“什么”是超越全人类利益之上的自然利益,是生态系统的稳定、完整和持续存在。
三、深刻的的生态启示
“山珍三部”中大自然是人类最伟大的母亲,她无私地养育人类,但人类不加节制地索取,不加保护地疯狂采摘蘑菇,一味强调资源的最大程度利用与开采,不讲究循环往复的生态法则与规律,不考虑生态环境的承受能力,这些都不同程度地引起了读者的忧虑与反思。
人类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人与自然处于生态天平的两端,一丝丝倾斜都会打破生态自然的平衡。人生天地之间,是万千生灵的一种。当桑吉与小鸟一同在风中奔跑,享受风的吹拂,互相竞争、彼此看輕的时候,人和小鸟是平等的;当长满虫草的山坡成了腆着肚子的巨人,人和山林是平等的;当桑吉蜷曲的身姿形似弯曲的虫草,人与虫草是一样的;当阿妈斯炯在山上和松鸡、野鸟一起分享蘑菇圈中的松茸的时候,人与自然是平等的。正如D·H·劳伦斯所说“我们的人生是要实现我们自身和周围充满生机的宇宙之间的纯洁关系而存在的。”⑦阿来的“山珍三部”旨在警醒人类切莫忘本。人类逃不出自然规律,也跳不出生物圈,那么平等的敬爱自然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我们总是将自然比作母亲,自然和母亲有许多相似之处:她们是孕育生命的希望,慈爱的母性让她们无微不至照顾后代,显现出积极向上的生命意识和旺盛的生命力,但她们难免经历风霜、承受苦难,可这些苦难不会压垮她们,反而成就了她们的伟大,她们顽强的意志会战胜一切苦难!
诚然,人类几万年的发展史都离不开自然的馈赠。自然赋予人类果腹的食物、抵抗风雨寒霜的房屋和遮羞蔽体的衣服。可人类难道一直毫无愧疚地接受自然的馈赠吗?阿来提出这样的疑惑,并在《蘑菇圈》中给出自己的答案:有时人类也应该扮演照顾自然的角色。阿妈斯炯守护着蘑菇圈,在旱灾的时候挑山泉水滋养蘑菇圈,满怀欣喜地看到小蘑菇破土而出,这时候人与自然的位置调换了,斯炯是慈爱的人类母亲,自然变成了需要人照顾的婴儿蘑菇,在小小的一方蘑菇圈里,人和自然达到了最和谐的状态。
人类和自然的角色时刻处在这样一个动态的结构中,随时可以互相调换。我们向自然索取财富,索要生活和生存的资源,都应当在生态法则的限度之内,否则“苦难在我,我必报应”的警钟长鸣,人类终究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同时,人类更应该时刻换位思考,关怀爱护自然力量比自己弱小的生灵。
阿来致力于挖掘藏地文化内涵,在目睹了西藏原本封闭的原生态文化受到外来文化,尤其是消费主义的猛烈冲击和碰撞后,他不得不正视藏地原生态文化的消逝,这既是一种人文精神无可奈何的消逝,也是一种少数民族独特生活方式的消逝。从这个层面讲,“山珍三部”是一曲藏民族原生态文化的挽歌。但是阿来在哀悼浪漫诗意的藏文化的同时,又从枯朽的旧文化中酝酿出新的生态意识,寻找一种新的民族认同的自然理念,有意地把敬畏自然、崇敬生命的生态伦理观念渗透到创作中,从而形成阿来小说独特的生态审美意象,这种创作在当今生态环境持续恶化的背景下无疑具有强烈而深刻的警示作用。
注释:
①②阿来.河上柏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1.
③阿来.河上柏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15.
④阿来.三只虫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6.
⑤阿来.三只虫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31.
⑥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97.
⑦拉曼·塞尔登.文学批评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38.
参考文献:
[1]阿来.蘑菇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2]阿来.我为什么要写“山珍三部”[J].阿来研究,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