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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的两个向度
——解读雷平阳诗集《送流水》中的包容性

2019-07-14赵小爽云南大学文学院昆明650206

名作欣赏 2019年32期
关键词:平阳生灵包容性

⊙赵小爽[云南大学文学院,昆明 650206]

向度一:藏污纳垢

水的包容暗含藏污纳垢的属性。纵然多变的水有露水、溪水、河水、海水等多种状态,但始终脱离不了水“伪善”的本质。《瀑布》中的“鱼群”中招“陷阱”,伴随着“轰响与碎裂”丧失了自由甚至生命。诗人手握放大镜,在《砒霜》一诗中列举出了水中可能藏匿的“泪水”“其他体液”,甚至“剧毒”。

尤其在《书中的血》 一诗中细细观察飞速消逝的流水,轻巧地挑出了混杂在流水中的“雪崩”与“枪响”,全然包揽概括人生路上的天灾与人祸。“国王与农妇的爱情”配合着小说的故事性拉开序幕。错位的社会身份让男女主角的爱情打破固有程式,二者之间既不是君王与帝后不食人间烟火的相敬如宾,也不是农夫与村妇富有田园野趣的男耕女织。情节凝聚为可以无限放射出线条的一个小圆点,在浸泡过流水后膨胀成一块暗藏空间的海绵,伴随着手起刀落的杀头声,让每个毛孔都吸收来源于情欲与权势的鲜血。即便合书“把它悬空吊在水龙头上”,书里的血也不会像“自来水一样流光”。因为人的生存需要流水作支撑,所以有人就会有水,且这流水总是裹挟着人类社会斑斑点点的血渍,分不清是往年的旧迹还是新溅的印痕。

在《人们为之胆寒》一诗中,诗人将流水的包容性延展到文本的层面。这首诗在整体风格上仍保留雷平阳前期诗作的语调,在凌厉的词汇所搭建的语境中尽情地发散鲁迅式的冷峻。不同于前期《杀狗的过程》将时间地点一一清楚交代,本诗从开篇就把案发现场设定在“乌有乡”。通过瓦解场景的真实,从而消解故事的真实。这首诗更像在思考“杀狗的过程”之后怎样。屠杀的过程被略去,直接切入到最后关于死亡的讨论。“围坐于疯马四周”的人们无法用兴奋的唾沫星子把猎杀疯马的凶手缉拿归案。疯马的“疯”赐予屠杀某种合理性。一条生命的消逝最多只能作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片刻谈资,所谓的真相绝非眼下口若悬河的正义之士内心真实的渴望,他们的乐趣更在于议论罪责、下达判决的过程中体验游戏的快感。已死的疯马不仅在口舌间得不到安宁,还迎来两批“务实”的“行动者”。先是“一阵乱枪”附加鞭尸的惩处,再“剁碎了马首,剥走了马心”,不留全尸。疯马究竟犯下怎样不可饶恕之罪,勾起人的怨恨,发狠“将马的四蹄和骨头烧成了灰烬”?还是说人人都怀有一颗“杀心”,人人都可能是手握屠刀的凶手?“刽子手”混迹于“我们”之间,如同一条条光滑的泥鳅从规则的夹缝中自由游走又出没隐匿于洪流。当完成整首诗的讲述,“乌有乡”的名号早已淡去,只剩一副高度还原生活的现实主义画作。

流水的滔滔不绝远去,鼓角争鸣,淘尽风流人物。它一次又一次“漫上堤坝”,将悲剧的故事反复重新演绎。《听莺桥上所思》一诗中的水边,各类生灵在预先的设定中安稳地各司其职。“垂柳与曼陀罗花”是土地神一样的守护者,“吊死过狂人”的“滇朴树”是沧桑历史的见证人。在千百年来的史册中,毁灭与终结好不容易被包装成悲壮,却突然在与这铿锵有力的声明对比中丧失了“人味”。规整洁净的水道现在变得可疑,过分统一的口径稍加推敲就显得惺惺作态。“来不及修饰的美学”不只属于“垂柳与曼陀罗花”,也同样属于人。流水装得下一切欺瞒与谎言,也能洗去附着在人身上的附加物。

流水的包容性不限于空间上可容纳的数量,还可以涉及时间维度,就像《大海》 所昭示的那样,见证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死。这里的流水既是“彼岸、自由和辽阔”的诱惑之源,又是亡者的容身之所。流水奔涌向前,它的包容带有明显的欺骗性和毁灭性。诗人不断尝试打破“流水的遮蔽”,将人重新引向对人生本质的思考。

向度二:滋养万物

流水天地循环,受惠如人亦囊括人之外的芸芸众生。雷平阳笔下的生物一向是有灵力的,因此笔者称之为生灵似乎更为妥帖。仅有三行的小诗《蟋蟀》 从万事万物中独独选定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做主角,将其从群体中孤立出来,放置在大山之中,形成与之体型极具张力的空间反差。最后第三局是以“用叫声制造炸药”作结,在前一句视觉“黑暗”的基础上再次补充听觉。虽然短短三行文字,却给人波澜迭起的感受。同样以动物为题的《蚂蚁》 在描写对象上也在无形中遵照这种对应关系:先选取一只蚂蚁作为“小”的一方,再把“象群”和“太阳”作为“大”的一方镶嵌在蚂蚁狭小的身体里。通过新奇的语词搭配,生命本身虚幻的“大”被荒诞却又形象地表达出来。原本体型相差悬殊的双方能量被倒置,从而打破人们对“小”与“大”的常规认识。在极为有限的字数内,诗人不止一次地完成了宏大的格局构建。由一组渺小与伟大的对应关系延伸出立体的画面,在一轮轮的感官冲击中造成阅读者的情绪波折。

当诗人一视同仁地描绘世界,此时的世界不再是人类的栖息地,而是众生灵的生存家园。因为渗透了流水的包容性,诗人废弃原先居高临下的视角,渐渐采用平视的观察方式打量世界。《山中》一诗推陈出新,飞翔在山间的杜鹃鸟一展愁眉,与其他种类的各路同伴一起“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诗人极高程度地参与了这场游戏。不但能领会鸟语,还偷偷叫喊自己并自我回应。“确定四周无人”是整首诗唯一一句没有抹去人鸟界限的句子。人类眼光的注入破坏了人与自然和谐同处的单一情感。“压低嗓门”的答语堪比史震林抓鸟与沈三白观蚊,全然流露出孩童般的天真意趣。因流水得以生存的人类作为生灵的一种,先是将自己高悬于生物圈之顶,再是受到流水的感召重新返回生灵世界。万物之间干涩的等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润滑的和谐互通。

同样是寄情山水的诗歌,《伐竹》则从另外的角度展示出一幅其乐融融的画卷。不知是不是“春酒”的缘故,雷平阳式的冷峻似乎在这首诗中隐匿不见。此诗大有魏晋之风,甚至直承《论语·先进》:“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逍遥无拘。关于这片山水的风光,诗中没有精细的描述。一草一木如同一砖一瓦,搭建出一个幽静曼妙的审美空间。读者的视线随着扛竹下山的“我”摇摇摆摆地移动,在脑海中自动播放完成记忆储存的一切对自然的美好想象。

雷平阳不但享受鸟兽为伴的乐趣,还深切地共情动植物的悲苦。在《孔雀的怒翎》中,那个在暗夜里嘶吼的孔雀仿佛与诗人归于同类。他投入地解读孔雀的“无望”,忘我地领会孔雀的“决绝”,令人不忍卒读。他用文字打破人与孔雀的生理界限,搭建人语与鸟语的沟通桥梁,把“收集”而来的孔雀叫声翻译成对人类的控诉。雷平阳的包容“偷师”于胸怀万物的流水,因此他并不狭隘。当人类因一己私欲侵犯其他生灵的生存权利,作者悲悯的双目便再也揉不得半点沙子,变得金刚怒目起来。在他的《觑觎》中,“剑麻”和“仙人掌”这两样植物更是化身刚烈的武士,手持武器,以由内而外透出的愤怒执着地拒绝外力的征服。“老虎、雄狮、金钱豹”这些凶悍的动物被囚禁在牢笼里供人参观。“比钢刀还锋利”的牙齿是在铁栏杆上反复打磨成型的,这是最后一点残留的、还未被驯化的野性。替失去自由的生灵发声,雷平阳视其为自己的使命。这样的声嘶力竭之音在《来历》一诗中压抑成“四两拨千斤”式的轻盈。在这首小诗中,赏湖山的闲情逸致不见了,做“清梦”的仙风道骨没有了,只有“舟头的鱼笼”名不符实地“禁闭”一只真正的白鹭。

流水作为一个母亲般的存在,赐予诗人“通灵”的能力,打破了诗歌视域固定的审美取向,突破了人类主导世界的狭隘认知,进而使人类与其他生灵之间生命感受力的串联成为可能。

纵观全集,雷平阳的《送流水》以流水为引,用一种广阔的包容性席卷人世间的生灵草木、爱恨情仇。流水的包容性一方面藏污纳垢;另一方面滋养万物。“送一送流水”,不是哀叹时光之飞逝,亦不是追悔容颜之老去。流水的慈悲,能让一切原地复活。

这些“自行漂流”的诗行落笔统统从容而坚定,像一盏盏安放在水面上的河灯,满载着放灯人的心愿漂流远去。它们见证了一个有包容力的诗人对流水的深情目送,无论这永不停歇的流水裹挟的种种之物究竟是邪恶还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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