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代同行的乡村文学新书写
——评葛水平的长篇小说《活水》
2019-07-14赵玲丽山西大学文学院太原030006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太原030031
⊙赵玲丽[山西大学文学院, 太原 030006;山西大学商务学院, 太原 030031]
《活水》是葛水平新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2018 年第9 期。在《活水》中,葛水平仍将视点聚焦在自己熟悉的山神凹,塑造了乡村两代人的感情故事和命运走向。老一代人代表的是乡村的过去与记忆:韩谷雨放羊制羊皮、申寒露锔缸、申丙校做二胡、申斗库做豆腐、申秀芝做神婆等;社会的发展让大部分山神凹人被迫离开乡村,去城里讨生活。申国祥和宋拴好是山神凹最早去城市谋生的人,申国祥一开始捡拾垃圾,后来在城市的小巷口摆摊崩爆米花。宋拴好去城里当厨师,钱多得在城里买了房开了饭店,后来李夏花在她的傻儿子大嘎被洪水卷走后也离开了山神凹在剧团做饭为生,申寒露为了寻找李夏花也踏上了离乡之路。新一代的山神凹人是乡村的现在与希望,作品主要描写了申小满和申小暑两个人物,她俩毕业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进城打工,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申小满在城市生活中迷失了自己,以致贩卖山神凹的古董;申小暑则通过自己的善良和辛勤劳动创办了“神申阳光”快餐店,收获了事业和爱情,最后回到山神凹开始种植业,致力于乡村振兴。此外,《活水》还写了几对人的不同爱情故事。申寒露和李夏花的爱情经历了十年的追寻守护,绵长持久终成眷属;而申丙校和张老师的爱情则如昙花一现;放羊人韩谷雨从申秀芝的物欲爱情里逃离,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申小暑与张宏民近乎纯美的爱情等。总之,《活水》写出太行山区几十年的历史变迁,描绘出了晋东南乡村生活百态,同时随着历史的行进,塑造出了灵活生动的“山神凹群像”,写出一幅现实的乡村图景。
一、记忆与乡愁
葛水平敏锐地感受到城市化的发展让往昔的乡村生活成了一种历史记忆,于是人们开始回忆“飘逝的往昔乡村生活”,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乡愁”。《活水》将申寒露锔缸、申斗库手工磨豆腐、根宝画炕墙画等许多太行山乡民曾经的生活场景进行了细致描绘:
锔缸,就是将打破的缸等粗瓷器拼接回去的方法,主要是用金刚钻在瓷片的裂缝处两侧对称钻孔,然后使用金属锔钉固定,锔好的粗瓷瓮、缸甚至能盛水不漏。
铁锅里的豆浆在炉火的温度中,开始翻腾起来。申斗库手里操着碗把石膏粉舀起来,小心地放进秤盘……石膏粉倒进塑料桶里,再冲进去一些水,搅拌几下赶快洒进锅里,然后用长木勺使劲搅拌。
根宝在墙上画了《苏武牧羊》,因为韩谷雨放羊……根宝画一组《杨家将》,画一组《西游记》,画一组《麻姑献寿》。小小的一方炕上有着历史的血缘,根宝用自己的方法描绘出来,一笔一画,画到激动处就和韩谷雨说历史。
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些民间传统手艺已基本消失,但葛水平用文字把往昔的生存状态记录下来,并保存下来,成为乡村永远的记忆。小说还通过申丙校创办八音会和李夏花在剧团的故事详细介绍了流行于上党地区的“八音会”和梆子戏,这是独属于晋东南人民的娱乐形式,也是乡民天性喜欢热闹的体现。独特的民俗反映了特定乡村地域的色彩,使其成为独特的“这一方水土”。正如侯文宜教授所说的:“这样一种历史与现实的交错叙事,使其凸显出历史的过程性和克罗齐所说的‘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
二、守护与寻根
《活水》也写出了坚守者对乡村的守护及新时代背景下乡村信仰的“寻根”之路。放羊人韩谷雨是小说中最后留在山神凹的人,他代表了那些执着留在乡村的守护者。小说故事从韩谷雨放羊拉开序幕,又用韩谷雨养羊致富结束。他送走了山神凹一户又一户人家,自己却执着地留下来,他守护着山神凹,他坚信党和国家不会忘了乡村,定能制定良策振兴乡村,同时他也找出了“山里人借山居住,赚城里人钱,是庄稼人活着的正理”。早在20 世纪,韩少功就在《文学的根》中指出“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该植根在民族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时至今日,虽然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文学之根仍然深扎在乡村这片沃土里。葛水平在《活水创作谈:活水养命》中也说道:“对大自然的敬畏,对美的崇尚,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向往,这一切都让村庄里的人不是单纯出于求生的本能而活着。这种品质,是村落的核心品质。几千年来,它不一直是我们村落居民赖以衍存不败的精神定力和不断进取的内心动力吗?”乡村是人类文明的源头,“敬畏自然,崇尚美好”是乡村精神的集中体现,也是人类通往幸福生活的守护之“根”。《活水》中用“山神凹人不算计、不思前想后,更不虚情假意,他们认为人活着的样子就该是这样”这样淳朴的话语来阐释这种精神。概而言之,中国乡村的精神特质就是良善。小说里面的山神凹人都是良善之人,这种良善主要通过老一辈的李夏花和新一代的申小暑两位女性来体现。李夏花为了成全丈夫申国祥和傻女人结婚,主动回乡扯了离婚证;觉得自己配不上申寒露,拒绝了他的爱情;为报答剧团的收留之恩,给演员们做饭不计报酬;面对剧团演员于喜明的种种挑衅,她万般忍让;帮彩虹扛下错误并给她钱让她好好读书。虽然李夏花只是一个不识大字的农村妇女,但是她知道尽自己的全力对别人好。申小暑,是葛水平着力描绘的理想女性形象,她进了城依然保留着山神凹人的良善:哪怕是点菜端盘子,微笑面对所有的顾客;自己借钱帮助孤独老人连凤喜治好病,这样善良平实的小暑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和事业。相反,申小满和申芒种则是乡村信仰缺失的典型形象。申小满在利益的驱动下,带人将山神凹树洞里供奉了多年的石菩萨拿走卖掉,还大言不惭地说:“也没有见菩萨保佑你们啥”。急功近利的申芒种,创办草台班子八音会拆申丙校的台,无奈技不如人,靠假把式来糊弄观众,最终在拆炎帝庙的木雕时跌下来变疯傻了。失去了精神守护的“山神凹一下子空了,怎么突然就开始跑风走气了呢?”山神凹之所以会跑风走气就是由于失去了精神信仰。后来,申芒种去城里医院治病,申小满在孩子的眼神中幡然悔悟,又重新恢复了山神凹人“良善”的本性。乡村信仰是文明之根,古老的乡村并不因城市化进程就失去它的生命力,依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值得我们去守护。
三、回返与振兴
《活水》还写出了回返者开启幸福的新篇章。葛水平敏锐地感受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在新时代下的新变化,小说在尾声部分用申小暑的选择点明了新时代下乡村发展的必由之路,为乡村带来了转机和新生,这正是其他乡村小说所缺少的。申小暑是作者着力塑造的乡村回返者,她以自己的善良救了连喜凤,获得了医生张宏民的爱情,在连喜凤和张宏民的帮助下,开了“神申阳光”快餐店,在山神凹种植旱地西红柿,大力发展乡村旅游。小说的尾声部分就是围绕申小暑返乡进行书写,在申小暑的努力下,山神凹在新时代又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人类是不能离开土地的,城市化虽然是社会文明进程中的必然,但乡村才蕴含着人类理想的生命状态,即回归自然、净化人性。尽管小说也写到了山神凹人的出走和坚守,但最后申小暑的回返才是作品的光明所在,照亮了乡村的现实发展之路。葛水平将小说命名为《活水》,其中蕴含的深意亦应在此处,朱熹曾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水流动起来才能够“清如许”,同样人亦需要流动,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城市化之初乡村人口一窝蜂涌向城市,但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城市人口又在渐渐回返乡村,乡村和城市实现人口双向流动才能带活乡村经济,促进社会更好的发展。
“历史的车轮在不停地前行,乡村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样子。乡村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整个社会得益于乡村的人和事而繁荣而兴盛。乡村也是整个历史苦难最为深重的体现,社会的疲劳和营养不良体现在乡村,是劳苦大众的苦苦挣扎。乡村活起来了,城市也就活了……乡村的人和事和物,可以纵观历史,因此,对于乡村,我是不敢敷衍的。”如果熟悉乡村现状的话,就会发现当下的乡村早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种空无一人、荒草丛生的境况了,乡村正处在“重振复兴”之中,乡村旅游、农家乐等早已是一大景观,而从前离开乡村进入城市的乡村人也正在悄悄地重返乡村,依靠自己的技术振兴乡村。旧的时代消失了,新的乡村复苏了,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正是历史的必然迎来了国家“振兴乡村”的战略时代,历史与政策的共振,使乡村走向复兴,迈进了新时代,呈现出了一幅“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振兴蓝图。
四、结语
当下乡村小说的书写急需注入一股“活水”,需要葛水平这样将关注点放在当下、放在乡村现实生活中的作家。葛水平将山神凹乡民普通而平凡的生活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并从历史发展的维度进行考量,呈现和阐释了乡村社会发生的新变化。《活水》敏锐地反映了当下乡村在社会急剧转型期的新变化,真正达到了恩格斯指出的未来文艺的理想形态,即“具有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同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的完美的融合”,真正做到了乡村文学与时代同行。
①②③⑤⑥ 葛水平:《活水》,《人民文学》 2018年第9期,第35页,第75页,第129页,第142页,第33页。
④ 侯文宜:《乡村文学的张力来自历史感与新气息》,《文学报》2019年3月27日。
⑦ 张滢莹:《葛水平:我是乡村遗失在城市里的孩子》,《文学报》2013年7月11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