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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志、底层叙事与历史重构
——评尚启元长篇小说《芙蓉街》

2019-07-14黄奕彤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口571158海南省妇女性别培训基地海口571158

名作欣赏 2019年32期
关键词:福寿芙蓉底层

⊙黄奕彤 吴 辰[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口 571158;海南省妇女/性别培训基地,海口 571158]

尚启元这个人有野心。

这是我在读了他所写的长篇小说《芙蓉街》 之后的第一印象。《芙蓉街》 是一部有着浓重老舍《茶馆》 风格的作品,正如张炜对它的评价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一个鲁菜厨师的传奇故事,巧妙生动地写出了1904 年至1945年这段历史”,无论是在题材上、情节上还是在时间跨度上,《芙蓉街》 都和《茶馆》 有着种种相似之处。虽说当下作家向著名前辈作家的经典作品致敬,在文坛上从来都不足以为奇,但是如果考虑到尚启元90 后作家的身份,《芙蓉街》 与《茶馆》 之间的关系就又显得十分复杂。简而言之,在《芙蓉街》 向《茶馆》 致敬的背后,不但有着尚启元对老舍的继承,更有着其对于老一代作家创作中体现出的历史观念的思索。尚启元在文本的写作中,找寻着一种重构历史的可能性。

重构历史,最重要的就是重建史观。

关于历史,在宏大与微观之间,我们总是摇摆不定。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创作实践上,上述两种史观往往是以一种相互对抗的方式呈现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向着哪个方向发展,对历史的叙述往往容易走上极端的道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常常习惯于想象一种过于宏大的历史,历史的走向往往被概括成了某种带有浓重后设色彩的规律,历史这个概念被人格化,而行动于历史中的个人则被淹没在了有关历史进程描述的种种神圣话语当中。新时期以降,伴随着各种“后”学的涌入,历史的神圣性又被极大地消解,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圣话语瞬间被新语词所吞没。资本社会的迅速发展伴随着现代性的焦虑在消解着历史中的一切,弗朗西斯·福山高声呼喊着历史终结论,人们陷入了狂欢;较之以史为鉴,他们更喜欢沉湎于当下,习惯于质疑和否定,因为他们自身就是缺乏根基的,他们习惯于创造一片废墟,而从来不考虑如何重建家园。对抗解决不了的问题,往往能够通过融合来解决。尚启元在《芙蓉街》 中,正传达了其调和两种史观的创作理想。小说以福寿楼饭店的兴衰结构全文,这其中本身就包涵了一种“年鉴学派”新史学的观察视角。和老舍不同,尚启元并不试图以小见大地从饭店的命运折射出某种社会学或经济学的规律,而是仅仅将其作为一个人物活动的平台,客观地描述他们在其中的一颦一笑,五行八作的人都以福寿楼为中心汇聚在了小说当中。然而,尚启元并不是要将历史“还原”成人物活动的碎片,在小说中的结尾处,那场白茫茫的大雪彰显了其对于宏大历史叙事的信任——大雪覆盖了一切,在日本受降之后,中华民族新的一章就要开启了,而创造这新章节的人物,尚启元也交代得很清楚,正是以高珊珊为代表的共产党人。而小说中时时以“五三”惨案、“九一八”事变等具体历史事件来串联章节也正显示了作者的创作是基于对历史的信任之上的。历史事件本身的真实性又是不容置疑的,而构成历史的主体却是行动着的人,尚启元正是把握住了这两点,才使《芙蓉街》这部作品不但有着来自历史本身的深厚根基,而且还呈现出一种人性层面上的丰富。

正是基于这两种史观的融合,尚启元的《芙蓉街》 表现出了强烈的“地方志”色彩。如果查阅老济南的地图,就会发现作为一个地理名词的芙蓉街,其所处的位置是颇有象征意味的。一条长长的街道联通了城墙根与城中心,芙蓉街的南端紧邻护城河,这里是一片市井的世界。小说中的鞭指巷也正在芙蓉街南端偏西的位置,小门小户,居民常自称“泉水人家”,这里有主人公陆明诚的童年;而芙蓉街的北端则紧邻济南县衙,再加上百花洲、大明湖得天独厚的景致,高门大院鳞次栉比,小说中请陆明诚、冯钟丁去家里办婚宴造厨的县东巷李家就在此地。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市井和门第之间本无太多交集,相互也难以理解,但正是芙蓉街以商业区形式的存在,打破了两者之间的壁垒,人们摩肩接踵地往来于这条小巷,在谈笑风生、人情世故间,贫富的壁垒被打破。毫不夸张地说,是芙蓉街造就了济南,使这个城市完整。随着经济的发展,现代性的话语霸权正在逐步抹平一座城市内部的差异,尚启元一定是对济南这座城市有着非常的感情,才会不断站在这座城市的当下对其历史进行挖掘,一直挖到足以呈现其应有姿态的地层上去。那么,如何衡量挖掘得到不到位,这就是地方志的意义了,显然,尚启元在这方面是下过苦功夫的。在《芙蓉街》 的后记中,尚启元记下了他在为写这部长篇小说做准备时所做的笔记:从老济南的四大鲁菜馆到甜沫的具体做法,无论巨细,尚启元均能一一将其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这体现在小说文本中,则是明湖戏楼内的人声鼎沸、福寿楼后厨里的热火朝天、鞭指巷内泉水人家的安静祥和,乃至军阀韩复榘的首鼠两端、黑道罗三爷的重义轻利、恶棍陈厚财的仗势欺人,甚至日寇的残忍暴虐、饥民的水深火热。在尚启元笔下,《芙蓉街》 中出现的人文地理,大多都能找到其出处,翻阅这本小说,就如同打开了一部民国济南史。

然而,《芙蓉街》 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这部小说的“地方志”色彩并不仅仅是通过对于宏大历史的叙述表现出来的,它还将历史还原到了具体人物的行动之上。在小说中,人物并不仅仅从事与塑造历史有关的事情;同时,他们还生活在自己的空间中,日常生活里的琐碎杂事也是他们经历着的历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芙蓉街》 中,作者在主要剧情线索之外,还旁逸斜出地为人物增加了许多支线剧情。例如杨秘书长这个人物,其在小说中的主要剧情其实只有两个,第一是通过来济南赈灾推动剧情发展,第二是通过其与陆明诚、李玉儿等人的交往来展现其与陆家复杂的关系。这两条线索如果单独抽出来看,本来都是十分清晰的,但是作者有意识地将其掩藏在复杂的人物行动中。尚启元让杨秘书长一次又一次地走进鞭指巷、福寿楼,与其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对话,产生交集,使读者无法一眼看穿作者设置这个人物的目的。而这正是作者写作“地方志”的雄心在文本中的具体表现,《芙蓉街》 很好地处理了城与人之间的关系,二者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包容关系,也不是对立关系,而是一种具有建构性意义的生成关系。人即是城,城即是人,作品中活动着的每一个人用自己的行动搭建起了济南城的轮廓,而济南城中的一砖一瓦也因着人的活动而浸染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站在地方志写作的角度来审视《芙蓉街》,尚启元的设想和努力无疑是成功的。

而“底层”则是尚启元书写“地方志”的关键词。

事实上,《芙蓉街》 可以被视作是一部有关底层叙事的小说。在文本中,主人公和历史的推进者往往是身处市井的普通人。按照常理而言,历史本应当如此,就上层统治者而言,风水轮流转,他们从来也不属于济南这座城市,他们只是路过,顺便捞取了其所需要的利益和名声;只有底层才真正属于这座城市,也只有底层才能塑造这座城市。这里所谓的“底层”并不是特指那些在经济和社会资源占有状况上处于劣势的人们,而是指通过自己的行动和努力将自己化为这座城市根基一部分的市民。福寿楼的老板高德生、大隐隐于市的仇仙人、鞭指巷内的陆家和李家、游走江湖的刘巧嘴,乃至于福寿楼跑堂的伙计冯钟丁、以乞讨为生的地瓜均在此列。不难看出,这些人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情况有着很大的差异,但是,在他们身上却被济南的泉水浸染上了相同的底色,他们爱这座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之间的故事才能够展开。这些人不但是这部小说的基础,也是济南城的根基。有这群人在,济南的文化就不会失了灵魂。虽然居庙堂之高的人们可以塑造历史的外形,但是历史的内核则是由那些处江湖之远的人们传承并赋形的。在《芙蓉街》 中,尚启元将济南的过去和未来都寄托在了这些土生土长的济南市民身上;至于上层统治者,无论他是叫督军张树元还是叫秘书长杨小胜,或是主席韩复榘,他们都是济南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中的过客,他们都在试图以强制的方式改变这座城市的格局和精神,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甚至是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者,在济南城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他们可以屠杀济南的百姓,可以强迫陆明诚等人为其烹饪,但是却无法改变人们心中对这座城市乃至于中华民族的热爱。在《芙蓉街》中,济南人民面对日寇不但没有吐露出任何有关抗日地下党员的消息,反而不断有人挺身而出,舍生取义;被日本人抢掠去的陆明诚也以自毁双手的方式表达了其坚决不与日方合作的态度与决心。

在《芙蓉街》 中,陈厚财的人物形象是颇为特殊的,也是耐人寻味的。这是一个忘记了自己文化根基的人,他极尽钻营之能事。无论是最初进福寿楼当学徒、想要迎娶酒楼掌柜女儿高珊珊,还是与军阀姨太太狼狈为奸,甚至是主动投靠日本侵略者。他的出现提供了一个反面案例。追求荣华富贵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底线的坚守则是重中之重。而底层市民文化正为人们标明了这条底线所在——它可能并非是以明文的形式被展示出来,但是那条底线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陈厚财的悲剧正在于他过于追求名利,而急着抛弃他的文化根基。也正是如此,陈厚财才显得如此的面目可憎。尚启元通过这个人物提醒着读者,底层在一个城市文化建构中的重要性,以及急于与传统文化精神决裂所带来的危险与尴尬。

近年来,随着经济发展的加速,人与城之间的关系也处于剧烈的变动当中,文学作为折射社会现象的一面镜子,其中有关这一题材的书写和反思也并不少见。尚启元的《芙蓉街》 从历史出发,将对城与人关系的反思置于一个更加广阔的背景之下,他尝试将两种史观结合,并在其中注入那种属于济南泉城独有的精神,显然他的这种尝试是成功的。这部小说远非成熟之作,对老舍《茶馆》 的致敬也略显突兀,但是却让读者们看到了90 后作者的雄心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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