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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幼孜《北征录》版本问题辨析

2019-07-13党月瑶

天中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刻本金文丛书

党月瑶



金幼孜《北征录》版本问题辨析

党月瑶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金幼孜是永乐时期的阁臣,他在永乐八年、十二年扈从北征时所做的《北征录》《北征后录》,是深入了解北征事件的重要文献。然而在流传过程中,该著作与杨荣的《北征记》产生了混淆,还出现繁本与简本之别、两卷本与三卷本之别。因此需要对金幼孜《北征录》的刊刻和版本进行深入考察,以梳理其流传过程。

《北征录》;《北征记》;金幼孜;版本

自永乐八年(1410年)至二十二年(1424年),朱棣曾5次亲征漠北,馆阁文臣金幼孜(名善,以字行)、胡广(字光大)和杨荣(字勉仁)被选中扈从。在扈从过程中,馆阁文臣创作了相关行纪,金幼孜有《北征录》《北征后录》各一卷,分别记载永乐八年、十二年的北征情形;杨荣有《北征记》,记载永乐二十二年北征之事。这些行纪对深入了解“北征”这一明初重要的军事行动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然而,笔者在查阅文献的过程中发现三个问题:一是关于《北征记》的作者,有的文献混淆不清;二是金幼孜《北征录》《北征后录》存在繁简两种版本;三是存在金幼孜三卷本《北征录》,比《北征录》《北征后录》多出一卷内容。本文拟通过梳理《北征录》的版本流传,对这三个问题进行辨析。

一、《北征录》《北征记》早期刻梓与繁简本的分流

今所见最早《北征录》《北征记》版本为明弘治十七年(1504年)刘氏安正堂刻本(国家图书馆藏),题名为《新刊金文靖公前北征录》《金文靖公后北征录》《新刊杨文敏公后北征记》。其中,《北征记》无序,而《北征录》前有秦民悦序,后有桑悦序,这两篇序作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据序文内容,该《北征录》乃金氏家藏之书,金幼孜之孙金荣让龙泉令姜学夔刻梓以广其传,并请秦民悦作序。嘉靖中,朱当㴐《国朝典故》中收有金幼孜前后《北征录》,并收录罗鍪《序金文靖公北征录后》一文。据该序,弘治十二年(1499年)抚治商洛参议李应和出示金幼孜《北征录》一册,将刻梓以广其传,并令罗鍪作序。由上可知,在新刊本之前,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弘治十二年(1499年)就有两次“前后北征录”的刻梓行为。

在新刊本之后,《北征录》被很多丛书不断收录。其中,梅纯《艺海汇函》(南京图书馆藏)仅收《前北征录》一卷,《艺海汇函》自序作于正德二年(1507年),故该书当是目前所见最早收录《北征录》的丛书。明至清初收录《北征录》《后北征录》《北征记》的丛书有:霍韬《明良集》、陆楫《古今说海》、袁褧《金声玉振集》、朱当㴐《国朝典故》六十种、李栻《历代小史》、沈节甫《纪录汇编》、邓士龙《国朝典故》、冯可宾《广百川学海》、陶珽《说郛续》。丛书的收录使《北征录》的版本形态丰富起来,也使该书流传得更加广泛。值得注意者,首先,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俨山书院云山书院刻《古今说海》在收录《北征录》时,对北征过程中的细节描述进行大量删减,仅留存主要事件和行迹,形成简本《北征录》。此后的丛书如《历代小史》《国朝典故》(邓士龙)《广百川学海》《说郛续》都采用了简本《北征录》。其他丛书仍旧沿用繁本,各种繁本之间除个别字句差异外,基本相同。其次,新刊本形成了《前北征录》《后北征录》《北征记》的组合形态,丛书中除《艺海汇函》之外,基本都保持了这一组合形态。然而,丛书在题名、署名和序文收录方面存在很大的随意性。通过对以上丛书收录形制的归纳,可得知以下信息:其一,除《说郛续》外,在其他丛书中《前北征录》《后北征录》《北征记》形成了较为固定的,前后相接的收录顺序。其二,各丛书的《北征记》均没有序文。其三,霍韬《明良集》、朱当㴐《国朝典故》、邓士龙《国朝典故》均未署名。其中霍韬《明良集》、朱当㴐《国朝典故》的题名“金文靖公前北征录”已表明了金幼孜的作者身份,而《北征记》则没有任何作者信息。沈节甫《纪录汇编》在《前北征录》《后北征录》前都署名金幼孜,《北征记》则没有署名。这种收录方式在某种程度上会减弱杨荣《北征记》的作者身份,甚至有将《北征记》纳入金幼孜名下的可能。其实,杨荣对《北征记》的著作权当是无可异议的。杨士奇在为杨荣作墓志铭时就说道:“所著文章有《默庵集》《云山小稿》《静轩稿》《退思集》《北征记》《训子编》藏于家。”[1]中晚明的一些目录书也有明确记录,如焦竑《国史经籍志》云:“前后《北征录》二卷,金幼孜。《北征记》一卷,杨荣。”[2]祁承㸁《澹生堂藏书目》:“《北征记》一卷,杨荣,前后《北征录》二卷,金幼孜。”[3]然而,目录书中也有混淆不清的记载,如高儒《百川书志》一书,在《北征录》一卷、《后录》一卷、《北征记》一卷后,题上“文靖公金幼孜撰”[4]七个字。

二、三卷本《北征录》与《北征诗集》

除了前后《北征录》之外,还出现了三卷本《北征录》。目前所见有三种,分别为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金镗刻本(国家图书馆藏)、清光绪七年(1881年)活字本(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藏)、清抄本(国家图书馆藏)。金镗,字声希,乃金幼孜的八世孙。依此,金镗所刻三卷本《北征录》也当是金氏家藏稿。金镗刻本《北征录》的第一、二卷分别是《前北征录》与《后北征录》。第三卷则是永乐二十二年的北征记录,此为两卷本所无。如果金氏家藏《北征录》原来就为三卷,那在刘氏安正堂新刊本中就应当是三卷,而非我们现今所见到的两卷。细核其内容,发现金镗刻本《北征录》第三卷与杨荣《北征记》重合度非常高。二者的关系如下:其一,行程(时间、地点)以及当天发生的事件基本一致。在时间表述方面两书存在差异,杨本是干支;金本卷三是月份日期,与前后《北征录》保持一致,但有七处既有日期又有干支,与前后《北征录》体例不太融洽。其二,在内容上,金本较杨本有删改。首先,杨本介绍了永乐二十二年春正月阿鲁台弑主、群臣上奏请求出征、调兵遣将的历史背景,此段金本卷三无。接下来杨本介绍了三月阅兵、军事安排的情况。据《明太宗实录》卷二百六十九,此事发生在永乐二十二年三月戊寅;而金本卷三放在了四月初三,显然不符合实际。杨本接着介绍朱棣对诸将的敕谕,金本直接省略,却增加了一句“上命幼孜等写敕敕诸将”,略显突兀。从这点可知,金本卷三有拼凑之嫌。此外,金本的君臣对话也较杨本简略,虽然不影响整体文本的阅读,却存在模糊事实的嫌疑。其三,金本改动了相应称谓。如:五月初十,杨本云“学士杨荣与幼孜”,金本云“上召予与勉仁”;五月十八,杨本云“文渊阁大学士杨荣、金幼孜侍上”,金本云“上召予等”,接下来杨本云“荣等对曰”,金本云“予等对曰”;五月二十三日,杨本云“英国公张辅等稽首”,金本云“予等俱稽首”。

根据金氏家藏本的卷次情况,以及金镗刻本《北征录》第三卷的内容,我们大致可推测,该卷乃金镗依据杨荣《北征记》,更换主语、称谓,以及相应内容而成。换言之,挂名金幼孜的《北征录》第三卷乃伪作。更明显的证据是,金镗刻本《北征录》照样收录了秦民悦、桑悦的序。按新刊本及其他两卷本《北征录》,秦序云:“时驾征北虏,文靖扈从,此北征前后录之所以作也。”[5]桑序云:“永乐八年、十有二年,太宗文皇帝亲征北虏,出师者二。临江金文靖公实当帷幄之寄,作北征前后录。”①金镗却将其分别改为“时驾征北虏,文靖扈从,此北征三录之所以作也”[6],“永乐八年、十有二年,迄二十有二年,太宗文皇帝亲征北虏,出师者三。临江金文靖公实当帷幄之寄,作北征前后三录。”[7]这明显是为契合三卷本《北征录》而故意篡改。邹元标为金镗刻本作序,堂而皇之地认为《北征录》乃金幼孜随朱棣三次北征而作②。

此外,清光绪七年(1881年)活字本和清抄本《北征录》内容与金镗刻本基本相同,当是同一版本系统。值得一提的是,光绪七年(1881年)活字本《北征录》乃是与《北征诗集》一同刻梓而成。该诗集有北征诗约200首,从《驾发北京》开篇,以《驾至北京》结尾,完整地呈现出北征的路线。据卷首15篇与金幼孜同时代阁臣的序文,以及诗歌内容,可知这些诗歌是金幼孜于永乐八年第一次扈从北征时所作,且金幼孜生前已将其编辑成册。而曾鼎的序文则提到了《北征诗集》较早的一次刊刻情况:天顺八年(1464年),金幼孜的女婿,萧时中之子萧亨在辰溪教谕任上命人刻梓《北征诗集》以传永久。清抄本《北征录》也有抄诗一卷,但数量还不及活字本的十分之一,当是抄写者据足本选录而成。《北征诗集》的传播度远低于《北征录》,清初朱彝尊曾见此《北征诗集》,但后来的四库馆臣并未见到③,以致后人研究金幼孜诗歌的时候,这本《北征诗集》没有得到足够关注。

三、《北征录》的流传及其文献意义

综上,《北征录》有单行本、丛书本两大系统。单行本以家藏本为主,扩而言之,金幼孜的著作在明代的刻梓,基本都是源于金氏家藏之稿(或刻板),如表1所示。丛书本《北征录》当源于家藏本,但同时也产生了繁简之别,今人所见的简本《北征录》当来源于丛书本。并且,经过一些丛书的收录,真实的作者信息很容易被混淆。金镗所刻三卷本《北征录》当是混淆作者信息后,故意将杨荣《北征记》删改后挂于金幼孜名下的产物。

表1 金幼孜著作在明代的刊刻情况

厘清这一系列过程,有助于我们理解相关历史文献,而避免各种程度的误解。如黄景昉《国史唯疑》云:“金幼孜《北征录》三篇……至末篇,则读未终卷,而已萧然有骑龙堕髯气象矣。”[8]朱棣死于永乐二十二年,根据文意,末篇记载的必定是永乐二十二年北征之事,故黄景昉所读《北征录》三篇当为金镗刻本。再如正统年间浙江提刑按察司副使江铁所撰《杨公行实》记载了第一次北征期间,金幼孜坠马一事:

公(杨荣)等复迷入穷谷中,幼孜坠马,胡学士、金侍郎不顾而去,公下马为整鞍辔,不数步,幼孜复坠,马鞍尽裂,公即以所乘马让之,自乘骣马……至午方诣中军,太宗皇帝大喜,慰问良久,嘉公之义,复笑语幼孜曰:“此中多狼,汝非杨荣,讵能免乎?”公谢曰:“僚友之分谊所当然。”太宗皇帝曰:“胡广岂非僚友耶,何不顾而去也?”④

这种说法在何乔远《名山藏》、焦竑《玉堂丛语》、李贽《续藏书》、唐鹤征《皇明辅世编》、颜季亨《国朝武功纪胜通考》等书籍中都有记载,经《明史 · 金幼孜传》的传播,流传更广。该故事甚至被收入李绍文《皇明世说新语》“德行”一则之下,胡广也被当成了弃友的缺德之人。对此,何坤翁依据金幼孜《北征录》中的“三人同时至军帐”一语,以及两人记录的互参,认为《明史》所载不实[9]。于理相合,但需要指出的是,何坤翁所据的《北征录》当为节本,而非繁本。繁本《北征录》对此事有详细的描述:“时昏黑,下马徐行,过此又上山,予马鞍坏,不堪骑,而前骑皆去,惟勉仁相去稍近,乃呼之少待。勉仁视予鞍已破裂,不可骑,乃急追宁阳侯索马鞍,则其已远。勉仁遂回,以己马让予,自骑予散马。光大闻之,亦勒马复回,相与盘旋于山顶上,不知路所向。更过两山,遂与光大相失……俟天曙,鞍马复行……至山坡下,有一帐房,戈戟围列。渐闻人语声,予意必光大也,询知果然。盖光大与金侍郎随数骑追逐一宵,亦回息于此。”[10]由此可知,杨荣让马一事当为确凿,但“胡广弃金幼孜而走”则与事实不符,真实状况是“勒马复回”,只是因道路复杂而再次迷失。由此可见,繁本《北征录》能够还原诸多北征的细节,以纠正其他史料的失实之处。

注释:

①桑悦《金文靖公北征录序》,《新刊金文靖公北征录》卷尾(明弘治十七年刘氏安正堂刻本)。另,万历二年活字本桑悦《思玄集》卷五也收有此文。

②见邹元标《金文靖公三从北征录后序》(载于燕山出版社2012年版《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21册第13―17页)。

③参见《金文靖集 · 提要》(载于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40册第573页)。

④江铁《少师工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增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谥文敏杨公行实》(载于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40册第407页)文末有“正统元年岁次庚申”,但“庚申”为正统五年,杨荣也卒于该年。因此“元年”当为“五年”之误。

[1] 杨士奇.东里续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9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39.

[2] 焦竑.国史经籍志[M]//续修四库全书:第91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68.

[3] 祁承爜.澹生堂藏书目[M]//续修四库全书:第919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88.

[4] 高儒,等.百川书志、古今书刻[M].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54.

[5] 秦民悦.金文靖公北征录序[M]//新刊金文靖公北征录.刘氏安正堂刻本.1504(明弘治十七年).

[6] 秦民悦.金文靖公北征录序[M]//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21册.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1.

[7] 桑悦.金文靖公北征录序[M]//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21册.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7.

[8] 黄景昉.国史唯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4.

[9] 何坤翁.明前期台阁体研究[M].台北:花木兰出版社,2015:132.

[10] 金幼孜.北征录[M]//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21册.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47―48.

2018-08-0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18YJC751055)

党月瑶(1988―),女,新疆乌苏人,讲师,博士。

I206

A

1006–5261(2019)01–0115–04

〔责任编辑 刘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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