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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关于中华帝国现代转型的论述*

2019-07-13

观察与思考 2019年11期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恩格斯马克思

郭 强

提 要:在马克思的著述中,他经常沿用西方人的惯例,以“中华帝国”来指称当时的中国。“中华”标识了国家的民族属性,“帝国”则表明古代中国的君主专制性质,即以皇权为中心的政治结构。在他看来,以权力本位为基础的中国传统社会的长期延续,严重窒息了社会的创造活力,造成中国“几千年来都没有进步”。西方的殖民入侵,客观上结束了中华帝国与世隔绝的状态,为这个古老的国家引入了现代元素,但这只是资本贪婪本性扩张的结果。以牺牲民族利益为代价,试图依靠西方殖民者的“恩赐”来实现中国这个古老国家现代的变革是行不通的,这个东方民族按照西方资本主义模式变革自己国家的道路被彻底堵死了。马克思科学预见了“中国社会主义”的出现,甚至为他们心中的新中国取了靓丽的名字——“中华共和国”。他不仅确信中国将来要走向社会主义,而且还确信未来中国的社会主义肯定会独具特色。

中国一直是马克思跟踪研究的国家。这种跟踪研究是他的整个革命活动的重要一环。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主义在欧洲诞生,与此同时,中国发生了鸦片战争,让这个东方古国从此进入了近代社会,即由封建社会逐步转变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种转变也意味着中国从古代国家向现代国家开始转型。马克思在创立自己的理论时,已经关注到中国发生的事情及其对世界的影响。尤其是,从1853年5月至1862年7月,他和恩格斯(主要是马克思)连续撰写了一系列有关中国的专题文章,围绕鸦片贸易和鸦片战争及其对中国和世界的影响而展开论述,高度肯定中华文明对人类文明进步的贡献,系统分析了中国的历史、19世纪国情、社会性质、民族特征以及社会变革的时代条件、国际环境和发展前途等,科学预见了“中国社会主义”的出现,甚至为他们心中的新中国取了靓丽的名字——“中华共和国”。

一、中华帝国:古代国家的中国标识

在马克思的著述中,他经常沿用西方人的惯例,以“中华帝国”来指称当时的中国。这个指称体现了他对古代中国的准确定位。“中华”标识了国家的民族属性。统揽欧洲古代历史。能与“中华帝国”媲美的当属“罗马帝国”了。这个古代中国能被西方人以“中华”标识,表明这个东方帝国不是罗马帝国那样的宗教国家,已经具有了民族国家的特征,而且这个民族国家突破了“一族一国”论的既有认识,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不同的民族统一在“中华民族”的旗帜之下。尤其是,当时统治中国的是清政府,但马克思仍称当时的中国为“中华帝国”,表明他没有把满族看成“蛮夷”“异族”,而是将其视为中华民族的组成部分。“帝国”则表明古代中国的君主专制性质,即以皇权为中心的政治结构。皇帝以武力为先导、以暴力为后盾总揽天下大权,集立法、行政、司法等国家权力于一身。尽管中国古代有悠久的民本传统,但从主权归属关系上看,是君主主权而不是人民主权,国家一切权力的权威源泉,来源于绝对的君主权力,国家最高权力的传承是基于血缘关系的世袭承续,皇权至高无上、不可分割、不可转让。然而,面对如此庞大的帝国,皇帝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驾驭它,而通过庞大的官僚机构来实现对全国的统治,各级官僚系统贯彻和执行皇帝的意志,协助皇帝管理社会公共事业。这样便在全国形成了一套以皇帝为塔尖的、以等级官僚为支撑的“金字塔”式的国家权力结构。可见,古代的中国具备了现代国家的某些因素,如追求民族统一、通过考试选官、依靠官僚治国等,但它本质上仍属于“家天下”的王朝国家范畴。正如马克思所说:“皇帝通常被尊为全中国的君父一样,皇帝的官吏也都被认为对他们各自的管区维持着这种父权关系。”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9、779、793页。中国早期国家形成之后,政权和财富便通过血缘家族联系了起来。在国家和家庭这两极之间缺乏必要的社会组织因素,君主通过基于人身依附关系的等级制度,利用官僚机构、乡绅和宗族势力,将国家的统治力量延伸到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可见,古代的中国,国家权力的权威结构是家国同构的,国家权威来源于血缘宗法关系;在意识形态上尤为强调祖先崇拜和传统礼制,将“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富有人身依附和等级色彩的伦理道德深深地渗透至整个社会的“神经末梢”。马克思把家长制权威看作“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各个部分间的唯一的精神联系”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9、779、793页。,认为中国正是由“这个家长制的权力”统治着“这个世界上最古老国家的腐朽的半文明制度”。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克思指出,“依靠小农业与家庭工业相结合而存在的中国社会经济结构”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9、779、793页。,形成了古代中国生产方式的广阔基础,也构成了其专制君主制度的牢固基础。在他看来,在古代中国,家庭小生产是基本的生产形式, 由于农业和手工业的家庭结合以及固定的分工而构成了闭关自守、自给自足的生产整体, 排除了商业生产或使商品生产处于从属的地位, 生产力很低, 社会停滞落后, 这种长久稳固不变的村社就成为了专制制度赖以存在的牢固基础。而“这些田园风味的农村公社不管看起来怎样祥和无害,却始终是东方专制制度的牢固基础,它们使人的头脑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成为迷信的驯服工具,成为传统规则的奴隶,表现不出任何伟大的作为和历史首创精神。”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82-683页。在小农业与家庭工业相结合的经济结构下,小农人数众多,他们的生活条件相同,但是彼此间并没有发生多式多样的关系;他们的生产方式不是使他们互相交往,而是使他们互相隔离。这种隔离状态由于古时交通不便和农民的贫困而更为加剧;每一个农户差不多都是自给自足的,都是直接生产自己的大部分消费品,因而他们取得生活资料多半是靠与自然交换,而不是靠与社会交往。于是,一小块土地,一个农民和一个家庭;旁边是另一小块土地,另一个农民和另一个家庭。一批这样的单位就形成一个村子;一批这样的村子就形成一个省。这样,中国古代的广大劳动群众,便是由一些同名数相加形成的,仿佛“互不联系的原子”。由于各个小农彼此间只存在有地域的联系,由于他们利益的同一性并不使他们彼此间形成任何的共同关系,他们彼此之间也缺乏相互联系的需求和组织机制,所以他们就没有形成自己共同的阶级意识,也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保护自己的阶级利益。也就是说,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而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包括皇权和官权在内的各种政治权力。这些权力保护他们田园风味的生活,并自上而下赐给他们阳光和雨露,让他们陷于封闭、昧于时势、安于现状、惯于因循、耽于幻想甚至甘于自欺的精神状态,同时防止出现由于小生产的自给自足性造成整个社会的一盘散沙的局面。

这样,在国家成为专制的国家,而社会又处于分散、封闭的情况下,古代中国的广大民众在改朝换代频繁的时代下,不被这个朝廷控制,就被那个朝廷占有,始终无法摆脱被国家垄断的境遇。于是,古代的中国便形成了官本位的社会秩序。即在各种类型的社会权力中,政治权力处于支配地位,成为衡量人的社会价值的基本标准,也是影响人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属性的决定性因素。与建立在土地占有基础上的西欧封建领主社会不同,它是以权力占有为基础的。就社会整体而言,统治者不是因为占有土地才享有社会的统治地位,而是由于占有政治权力才占有土地并进而享有社会的统治地位的。与西欧古代社会强调等级一样,古代的中国也是等级森严,不同的只是划分等级的标准不是土地等财富,而是官职和权力。除了官僚体制正常的科层体系之外,整个社会的等级体系都建立在权力本位之上。从人们的衣食住行到社会的礼仪习俗,从国家的公共领域到家庭的私人领域,所有等级的特权待遇和资源分配都最终按官秩等级来折算。中国古代社会同样是“人的依赖关系”的社会,但这种依赖关系不是基于土地关系的人身束缚,而是基于权力关系的人身依附。在这个权力等级体系中,君主居于最高权力地位,是整个权力阶层的总代表。这种权力本位的社会秩序反过来又加剧了国家对社会的控制,以君主为代表的整个权力阶层垄断了国家的全部权力,使国家权力无所不及、没有边界,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任何领域,既控制物质资源,又控制思想文化,既支配公共领域,又支配私人领域。从这个角度讲,中国与西欧具有共同的古代特征,即社会的等级和政治意义上的等级是同一的,社会就是政治社会,社会的有机原则就是国家的原则。所不同的是,西欧有教会、贵族等势力与国家抗衡,而中国则是国家权力一家独大。如果说西欧的封建社会是以君主为代表的行政权主导议会的立法权的话,那我国古代则是君主集行政权和立法权于一身的高度的专制主义集权制。应该说,这种国家统摄社会的结构在中国的长期存在,有其历史的合理性。它的正常运转,有利于集中大规模的人力物力进行公共工程的修建;有利于生产技术的传播和商业贸易的流通,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有利于抵御外侮,防止分裂,推动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巩固。马克思曾高度赞扬中国古代技术发明对世界的影响:“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七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27页。而且,中国发明的火炮、纸币、算盘、茶叶、丝织品、养蚕业等,都曾经极大地推动了世界文明的进程,甚至改变了西方人的生活方式。此外,马克思还在《共产党宣言》等著作中多次提到“万里长城”。而上述每一项发明和成就的取得,都不是短时间内一劳永逸完成的,而是经历了长期不间断的历史积累和文明传承的过程。这得益于中华文明的延绵不断。正如罗素所说:“中国文明是古代唯一幸存至今的文明。自从孔子时代以来,埃及、巴比伦、波斯、马其顿和罗马帝国都消亡了;但中国文明绵亘不绝、生存至今。”①[英]罗素:《中国问题》,秦悦译,学林出版社,1996年版,第164页。在封闭、保守的小农社会能取得这些成就并广泛应用和传播,进而影响世界历史进程,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延绵至今,不能说不与国家权力的助推甚至主导有关。

然而,以权力本位为基础的中国传统社会的长期延续,严重窒息了社会的创造活力,进而阻碍了中国社会的发展。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就是中国“几千年来都没有进步”。权力是用于分配财富的手段,而它本身并不创造财富。在权力本位下,社会精英竞相向权力领域特别是政治权力领域集中,而使经济、科技等创造社会财富和活力的领域智慧匮乏。于是,在马克思看来,古老中国的“社会基础停滞不动,而夺得政治上层建筑的人物和种族却不断更迭”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545页。;只能维持低下的生产力水平,落后的生产方式必然阻碍经济和技术的发展。在《资本论》中,他揭示了整个亚洲社会长期停滞的秘密,指出:“这些自给自足的公社不断地按照同一形式把自己再生产出来,当它们偶然遭到破坏时,会在同一地点以同一名称再建立起来,这种公社的简单的生产有机体,为揭示下面这个秘密提供了一把钥匙:亚洲各国不断瓦解、不断重建和经常改朝换代,与此截然相反,亚洲的社会却没有变化。这种社会的基本经济要素的结构,不为政治领域中的风暴所触动”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4-415页。。这一论述对分析古代中国也是适用的。马克思生活的时代, 欧洲主要国家经过文艺复兴运动、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革命,已经从农业经济逐步转变为工业经济,从封建领主经济转变为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经济。反观当时的中国, 却仍处于以农业生产为基础的封建社会, 生产力十分落后。因而马克思称当时的欧洲为“文明世界”,称中国是欧洲的“直接对立面”, 处于“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在他看来,由于中国的“社会基础停滞不动”,这个东方文明古国在汹涌的世界潮流中陷入了困境。然而,中国以小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基础非常牢固, 无法通过自身的发展而实现向高一级文明制度的过渡。据此,马克思预言道:“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大帝国,不顾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并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自欺。这样一个帝国注定最后要在一场殊死的决斗中被打垮。”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04页。

二、西方殖民入侵:中华帝国现代转型的机遇与困境

马克思总是把中国问题放在世界历史的大背景和人类解放的大目标下加以分析。从16世纪到19世纪初,中国还处于封建社会晚期的兴衰更替之际,而西方已经经历了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并随着生产工具迅速改进和交通运输空前便利,资产阶级通过殖民主义把包括世界上其他广大农耕地区和古老民族都卷入了世界经济发展的漩涡。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5页。它要“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 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具体说来,“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的资产阶级开辟了新天地。东印度和中国的市场、美洲的殖民化、对殖民地的贸易、交换手段和一般商品的增加,使商业、航海业和工业空前高涨,因而使正在崩溃的封建社会内部的革命因素迅速发展。”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2、35页。至19世纪40年代,中国作为最后一块巨大的世界市场,成为西方列强争夺的重点。英国作为当时世界头号资本主义国家,凭借着它的工业垄断地位和商业及海上的霸权地位,为争夺中国市场以获取更大商业利润,于1840年对中国发动了鸦片战争,用“坚船利炮”打开中国门户,引起这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国家“整个生存形式的改变”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1页。,从而使这个古老的民族卷入世界现代文明潮流。这表明,中国农耕社会的崩溃及其向现代化转型的革命因素的发展绝不是偶然的、孤立的事件,而是世界经济和政治的剧变的使然。简而言之,随着资本主义的世界性扩展,大工业逐步“把世界各国人民互相联系起来”,在这种历史趋势下,“中国现在也正走向革命”。这种“革命”,将是一场由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农业文明向商品经济主导下的工业文明的经济变革,进而以此为基础促进古代社会向现代社会、古代国家向现代国家转型的社会和政治革命。因而,在马克思看来,英国运来的“鸦片没有起催眠作用,反而起了惊醒作用”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545页。,“中国,这块活的化石”正面临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

英国殖民者的入侵,打破了古代中国的闭关锁国状态,首先便破坏了小农业与手工业相结合的方式,动摇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基础,打破了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停滞状态。正如马克思所说:“满族王朝的声威一遇到英国的枪炮就扫地以尽,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破了产。”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9、780-781页。因为“与外界完全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通过英国而为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闭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接触新鲜空气便必然要解体一样”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9、780-781页。。这表明,在世界近代历史发展的激流中,试图保存古老中国田园牧歌式的农业文明,这只是一种幻想。“以手工劳动为基础的中国工业经不住机器的竞争。牢固的中华帝国遭受了社会危机。”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77页。这种社会危机势必孕育产生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这就是历史为中华民族提供的机遇。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2、35页。这表明,世界范围内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发展变化的大格局和总趋势,决定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历来维持“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的民族面临的严峻挑战,传统的农业文明通过革命性的变革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变具有历史必然性和现实可能性。如果说,鸦片战争后,中国的自然经济还很顽强的话,那么,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后,随着《马关条约》的签订和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化加深,它将面临着全面的崩溃。恩格斯在战争爆发后不久便指出:“不管这次战争的直接后果如何,有一点是必不可免的:古老中国整个传统的经济体系将完全崩溃。”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九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277页。在他看来,“在中国进行的战争给古老的中国以致命的打击,闭关自守已经不可能了;即使是为了军事防御的目的,也必须敷设铁路,使用蒸汽机和电力以及创办大工业。这样一来,旧有的小农经济的经济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农户自己也制造自己使用的工业品),以及可以容纳比较稠密的人口的整个陈旧的社会制度也都在逐渐瓦解”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55页。。

西方的殖民入侵,客观上结束了中华帝国与世隔绝的状态,为这个古老的国家引入了现代元素,但这只是资本贪婪本性扩张的结果。用马克思的话说,西方殖民者只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而当资本踏进中国国门,便脱下“文明”的伪装,暴露了它“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污”的野蛮本性。正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当资产阶级的目光从文明故乡转移到殖民地时,“资产阶级文明的极端伪善和它的野蛮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因为它在故乡还装出一副很有体面的样子,而一到殖民地它就丝毫不加掩饰了”。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61-862、779、805、822页。鸦片战争后,英国等列强先后与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在中国获得了“贱买贵卖的特权”,获得了割让香港、租赁土地和房屋、开埠通商、减免关税的政治特权,严重地损害了中国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而且,“随着鸦片日益成为中国人的统治者,皇帝及其周围墨守成规的大官们也就日益丧失自己的统治权”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61-862、779、805、822页。。彼时,“帝国当局、海关人员和所有的官吏都被英国人弄得道德堕落。侵蚀到天朝官僚体系之心脏、摧毁了宗法制度之堡垒的腐败作风,就是同鸦片烟箱一起从停泊在黄埔的英国趸船上被偷偷带进这个帝国的”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61-862、779、805、822页。。在他看来,统治中国的就是这样一个腐败无能的政府和这样一支道德沦丧的官员队伍。因而,在战争失利之后,他们只能在外来侵略势力威逼下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以求在风雨飘摇中苟延残喘。而英国侵略者也借机利用中国的君主专制制度和行政高度集权的官僚体制谋取殖民利益的(欧洲来的冒险家、投机商和土地占有者开了方便之门)。也就是说,西方列强的入侵,只是客观上刺激和促进了中国近代资本主义经济的产生和发展,根本无意也不愿推动古老的中华帝国向现代国家的转型。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绝不是把中国改造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资本主义国家,而是把中国变成供他们掠夺和剥削的殖民地。使这个古老帝国陷入更加深重的苦难。马克思将这种殖民统治与封建统治相结合的方式称作“亚洲式专制”的基础上建立起“欧洲式专制”,认为这两种专制结合起来“要比萨尔赛达庙里任何狰狞的神像都更为可怕”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78页。。这表明,以牺牲民族利益为代价,试图依靠西方殖民者的“恩赐”来实现中国这个古老国家现代的变革是行不通的,这个东方民族按照西方资本主义模式变革自己国家的道路被彻底堵死了。这也决定了,中国要成功实现国家的现代化转型,必须完成两大历史任务,一是打败资本主义侵略者,结束半殖民地状态,实现民族独立,确立独立的民族国家;二是推翻封建君主专制制度,实现人民当家做主,确立民主国家。

三、中华共和国:中华帝国现代转型的目标指向

中华帝国无法通过自身的发展而实现现代转型,而西方的殖民入侵又把它按照西方资本主义模式变革自己的道路彻底堵死了。于是,马克思说,中华帝国是“一个这样帝国……它很腐败,无论是控制自己的人民,还是抵抗外国的侵略,一概无能为力”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61-862、779、805、822页。。在他看来,“这个帝国是如此衰弱 ,如此摇摇欲坠, 它甚至没有力量来度过人民革命的危机, 因为连激烈爆发的起义也会在这个帝国内变成慢性的而且显然是不治的病症;这个帝国是如此腐化, 它已经既不能够驾驭自己的人民, 也不能够抵抗外国的侵略”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22、800、800、783页。。所以,无论封建统治者如何屈膝媚外,欺骗国民,以求苟安于一时,“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那就是旧中国的死亡时刻正在迅速临近”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22、800、800、783页。。他预言道:中国正处在“一场必将对文明产生极其重要结果的社会变革的前夕”,中华民族通过艰辛探索和不懈努力,必将以崭新的面貌屹立于东方,“过不了多少年,我们就会亲眼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国的垂死挣扎,看到整个亚洲新纪元的曙光”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22、800、800、783页。。这个“新纪元”意味着,中国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必将在彻底的变革中获得新生。正如马克思所说:“虽然中国的社会主义跟欧洲社会主义像中国哲学跟黑格尔哲学一样具有共同之点,但是有一点仍然是令人欣慰的,即世界上最古老最巩固的帝国八年来在英国资产者的大批印花布的影响之下已经处于社会变革的前夕,而这次变革必将给这个国家带来极其重要的结果。如果我们的欧洲反动分子不久的将来会逃奔亚洲,最后到达万里长城,到达最反动最保守的堡垒的大门,那末他们说不定就会看见这样的字样:中华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77-278、277页。这表明,马克思所称“中华共和国”,根本区别于资产阶级共和国,其性质是属于社会主义的。然而,作为人类社会迈向共产主义的过渡社会形态,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建立在现代化发展之上的,处于“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的中国要建设社会主义,必须经历现代化的发展,必须吸收自由、平等、博爱等源于资产阶级国家但属于人类现代文明的有益成果,按照现代化的逻辑建构现代国家。

其实,早在太平天国农民运动即将兴起时,马克思就已经注意到中国局部地区的连绵不断的农民起义中的社会主义因素,指出:“在造反的平民当中有人指出了一部分人贫穷和另一部分人富有的现象,要求重新分配财产,甚至要求完全消灭私有制。”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77-278、277页。虽然这只是中国农民运动中自发产生的带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政治理想,但在他看来,随着旧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走向瓦解,随着生产力的解放日益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中国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巩固的帝国”和“最反动最保守的堡垒”必将发生彻底的革命性变化,必将出现彻底的社会变革。尽管这种变革的进程是艰难曲折的,但旧制度的灭亡和新制度的诞生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历史趋势,中国人民终将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因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使中华民族再现青春,不至于像其他一些文明古国那样在历史的风雨中衰替沉沦。更难能可贵的是,当时在许多西方学者看来,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是遥隔万里、互不相干的“两极”。马克思却以高瞻远瞩的眼光,使用“两极相联”这个包含着辩证法精神的朴素谚语,生动地说明了东方被压迫民族的解放斗争与国际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之间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指出中国革命必将对世界现代文明进步产生深远影响并作出卓越贡献。他写道:“可以有把握地说,中国革命将把火星抛到现今工业体系这个火药装得足而又足的地雷上,把酝酿已久的普遍危机引爆,这个普遍危机一扩展到国外,紧接而来的将是欧洲大陆的政治革命。”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22、800、800、783页。1882年,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俄文版序言中以俄国为例探讨了东方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问题,指出:“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页。这是他基于东西方民族的不同特点,为东方民族找到了一条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之路。这条路可以让东方民族在完成国家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避免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奴役劳动所造成的一切“灾难”“波折”和“破坏性影响”。中国作为一个古老的东方大国,土地虽然是私有的而不是公社所有,但这种私有只是“家庭私有”而不是“个人私有”,具有一定的共有性质,更为关键的是,以皇权为中心的国家权力拥有土地的终极所有权。而且,中国革命与其欧洲革命又是“两极相联”。这些都为这个古老的东方民族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创造了条件。

马克思不仅确信中国将来要走向社会主义,而且还确信未来中国的社会主义肯定会独具特色,正如他在 1850 年所说:“中国社会主义之于欧洲社会主义,也许就像中国哲学与黑格尔哲学一样。”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77页。作为中华文明精神核心的“中国哲学”和作为德国古典哲学顶峰的“黑格尔哲学”,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两朵奇葩,由于文化土壤不同而各呈异彩;而“中国社会主义”和“欧洲社会主义”是波澜壮阔的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两个支流,由于历史文化渊源和社会背景不同也必然各具特色。马克思用这个比喻揭示出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同它所选择的现实发展道路之间的联系,一个民族由于历史文化传统迥异,其形成的社会主义道路也必然有所差异,各国社会主义实践不可能也不应当是一个模式。未来中国的社会主义将不同于欧洲各国的社会主义,必须契合中国的历史经验、文化传统和现实国情,其差异之明显,就像中国哲学在内容与形式、逻辑与架构、范畴与概念等各个方面判然有别于黑格尔哲学一样,必然具有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特色。后来,恩格斯在谈到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的革命前途时也说道:“这些国家要经过哪些社会和政治发展阶段才能同样达到社会主义的组织,我认为我们今天只能作一些相当空泛的假设”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541页。,无产阶级在取得政权以后,“在将来某个特定的时刻应该做些什么,应该马上做些什么,这当然完全取决于人们将不得不在其中活动的那个既定的历史环境”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48、545、548页。。

马克思是在考察中国太平天国运动发起过程时,使用“中国社会主义”这个概念的。他曾对天平天国运动给予高度评价并抱有很大期望。作为太平天国早期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中也向人们描绘了“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理想社会愿景。然而,随着太平天国运动的后期衰落,马克思注意到这种旧式的农民革命不能突破中华帝国的社会政治结构,不能完成变革中国社会的历史使命。他在 1862 年的《中国记事》一文中作了具体论述,指出这一运动是“喧嚣一时的毫无意义的活动,把什么都破坏了,而什么都没有建设起来”。在他看来,太平天国运动除了改朝换代以外, 他们没有给自己提出任何任务。他们没有任何口号。“他们的全部使命, 好象仅仅是用丑恶万状的破坏来与停滞腐朽对立, 这种破坏没有一点建设工作的苗头。”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48、545、548页。马克思借用宁波英国领事夏福礼的话说,“太平军实质上是一种没有任何内容的大怪物”,是“停滞的社会生活的产物”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48、545、548页。。按照《共产党宣言》中关于社会主义类型的划分,天平天国推行的小农式社会主义低于资本主义文明水平,属于“反动的社会主义”中的“封建的社会主义”的层次,这就注定其失败是必然的。退一步说,即使成功了,太平天国也只不过是取代清王朝另一个王朝国家而已。完成变革中国的革命任务,还要寻找新的阶级力量,即与现代社会化大生产相联系的无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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