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女性萨拉身份的不确定性
2019-07-13陈梦洁冯茜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陈梦洁 冯茜[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约翰·福尔斯是英国20世纪60年代的著名小说家,具有大胆的创新精神,其代表作《法国中尉的女人》是其最具创新精神的实验性小说。福尔斯凭借该作品获得国际笔会银笔奖和W.H.史密斯文学奖,由该小说改编成的同名电影也获得广泛好评。《法国中尉的女人》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基本形式,采取“元小说”的创作手法,分别使用了互文、多结局、自揭虚构等手法。小说中最引发讨论的是“法国中尉的女人”——萨拉,她被认为是自由的追求者,是新女性形象的代表。然而,萨拉的新女性身份具有不确定性。
一、多重结局中萨拉独立自主身份的不确定性
福尔斯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采用多结构法,提供了三种结局,这是福尔斯在塑造萨拉新女性形象时摇摆不定的表现。正是福尔斯的摇摆,使得萨拉新女性形象的身份不够确定。第一种结局:查尔斯与欧丽斯蒂娜结合,过上了传统的“幸福”生活,萨拉作为疯癫的女人不再交代结局。第二种结局:查尔斯与欧丽斯蒂娜解除婚约,追求萨拉并结合。第三种结局:萨拉拒绝毁掉婚约的查理,从此过上自由的生活。这三种结局中萨拉的形象差距甚大。第一种结局直接无视萨拉的存在,其形象停留在疯癫、不羁,没有上升到其对自由、权利的追求。第二种结局,萨拉利用查尔斯的善良,得到查尔斯的爱,投入男人的怀抱,这个结局看似萨拉自此幸福地生活下去,然而她牺牲掉的是对自由的追求。萨特指出:“‘是自由的’并不意味着‘人们能够获得所想要的东西’,而是由自己决定去‘追求’,它意味着‘选择的自主’。”萨拉最终没有摆脱对男人的依靠,不符合真正追求自由、追求女性自主权利的新女性形象。第三种结局,萨拉拒绝接受查尔斯,选择留在艺术家们身边,过上了理想中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有在第三种结局中,萨拉才看似获得自由。福尔斯提供了三种结局,他没有坚定地给出答案,没有坚决维护萨拉作为女性的自主权利,使得萨拉新女性形象的身份具有不确定性。
同时,福尔斯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采用“元小说”的创作手法。元小说创作的典型技巧之一是作者闯入,即作者故意暴露身份来揭示写作技巧及叙述过程的虚构性。福尔斯多次以“大胡子”的形象出现在小说中,揭示故事的虚构性,因而,作为最完美的第三种结局却具有不真实性。总之,福尔斯摇摆于三种不确定的结局、徘徊在真实与虚构中,表明其塑造萨拉新女性形象时的不坚定,使得萨拉新女性形象的身份具有不确定性。
二、新旧交替背景下萨拉时代身份的不确定性
萨拉是典型的“灵与肉”分离的人物,她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却在思想上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因而她的时代身份具有不确定性。《法国中尉的女人》是“新维多利亚小说”最早的作品之一。新维多利亚小说在时间的意义上,指的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后,在英国历史小说复兴这个大的背景下涌现的“当代历史小说”。“只要拥有一个维多利亚的背景,或者重写了某个维多利亚文本或人物,就一定是新维多利亚的。”作为后现代作家对19世纪的怀旧描写,新维多利亚小说具有一个明显特点:“新维多利亚小说再现的对象(维多利亚历史时期)既是维多利亚的,又是后现代的。”萨拉是典型的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的人物,其呈现出灵与肉的分离,即19世纪受压迫的女性却有着争取自由与解放的新时代精神。
“你还没有重新考虑过我的建议吗?——我建议你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如果我到伦敦去,我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大城市里丧失廉耻的女人很多,我的下场会跟她们一样。”“莱姆镇上已经有些人说我是那种人了,要是去伦敦,我真会那样。”
查尔斯劝说萨拉离开莱姆镇,摆脱“法国中尉的婊子”的身份,重新生活。然而萨拉清楚地认识到,整个社会的氛围无法改变,“出走”也是无益的。如同鲁迅对娜拉的预测:“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萨拉的这种软弱应该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典型性格特点,默默承受着社会对她的折磨,接受女性身份给她带来的压迫。她的时代身份鲜明,因为她身上“集中了维多利亚时期文学作品中许多常见的主题:如狄更斯成长小说中的‘孤儿’主题、哈代小说中的女性‘悲剧’和‘堕落的女人’的主题、《简·爱》中的‘家庭女教师’主题、乔治·艾略特小说中‘爱读书的年轻女子’主题”。然而她又不仅仅是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软弱女子,她具有新时期女子追求自由、勇敢抗争的精神:面对强大的社会压迫,她选择顺应社会,自毁成为“法国中尉的婊子”来逃脱被他人所毁,这是一种变相的自我保护与反抗;在波尔坦尼夫人家做佣人时,她争取下层人的福利,争取到了每周半天的休息;她敢于设圈套,赢得查尔斯对她的欢心,同时在自觉要牺牲自由的权利时选择离开。“换句话说,萨拉在精神上完全是后现代的——她的‘洞察一切’的目光、她的离经叛道的‘疯狂’,以及她对存在与自由的热切追寻都使她可以毫不逊色地跻身于当代文学人物群像的长廊。因此,她兼有两个时代的特征,是一个幽灵般的存在——‘属于黑暗世界’,‘又处于光明的边缘,将重获光明和重新开始生命的运动,并将变成现在’。”萨拉这种灵与肉的分离,导致她时代身份的不确定性。若把她划分在维多利亚时代,也许她是一名具有抗争精神的新女性;若把她放在后现代,她就只是一名普通女性,所以其新女性身份也就具有不确定性。
三、男权社会中萨拉新女性身份的不确定性
在小说中,萨拉不仅被代表男性权威的各式人物评价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萨拉自己也将男性话语权内化成自我评价机制。所以,第三种结局中萨拉看似得到了最终的自由,然而其自我评价的标准来自男性,其安全感来自男性,其新女性形象仍具有不确定性。在小说中,萨拉几乎都是被看、被观察、被评价,而没有她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感受、评价。小说中很少有萨拉的内心独白,她一直都是被观察的对象,而观察她的人都是男性。有研究者对最具女权色彩的第三种结局提出了质疑:“通过对女主人公莎拉(即萨拉,不同版本的译名不同——编者注)与查尔斯以及罗塞蒂这两位男性角色的关系分别进行考察,我们将发现福尔斯为《法国中尉的女人》所构筑的最终结尾在确立了莎拉这一新女性形象的同时,并没有让走在时代之前的莎拉获得真正的自由,她的主体位置依然被书写进了父权话语的体系之中。”“史密斯先生,我很幸福,我终于找到了,或者说我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自己没有天分,只能以谦卑的方式帮助天才们做一些很细小的事情。”从萨拉与查尔斯的对话中可知萨拉对于男性是仰望态度,她还是将其看作“归宿”。在当时,艺术界是另外一个男性主导的世界,她依旧停留在依附的角色。“诺克林指出,在20世纪以前,女性要想进入艺术领域,往往需要有情人或者是兄长这样的男性艺术领路人。莎拉生活在罗塞蒂身边,应该说她具备这样的便利条件,然而,从文本上看,她宁愿停留在仰视这些她眼中的‘天才’,没有能够以画家这一艺术创作的主体形象出现。其实即使莎拉从事了绘画创作,只不过并没有告诉查尔斯而已,也不能表明她能够摆脱女性被动、从属的地位。”第三种结局中萨拉虽然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由,但是,由于其一直没有摆脱对男性的依赖,所以其新女性形象是不确定的。“小说的结尾,莎拉一边宣布着对男性中心主义意识形态的决裂,一边自发地按照内化了的男性等级话语判定自己的位置。”
约翰·福尔斯的《法国中尉的女人》以其大胆创新的形式成为新维多利亚文学潮流的先锋,福尔斯塑造的具有勇敢抗争精神的萨拉形象,虽然作为新女性形象具有不确定性,但她的存在引发了无数读者的思考与讨论,展示了新维多利亚文学潮流的鲜明特征,有较高的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