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消散的古城
2019-07-12撰文萧淑贞供图萧淑贞李忠张博孔京喜部分
撰文萧淑贞 供图萧淑贞 李忠 张博 孔京喜 (部分)
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龙兴寺
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挣扎的古城
走在故乡的古城内,不知从何处突然飘来一股锅盔独有的麦香。这熟悉的香味瞬间便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原来在每个人的心底,故乡的味道早已经深埋。
我的故乡在新绛县,这是一座位于山西省西南部的老城,古称绛州。春秋时期,这里曾经是晋国的都城,隋唐后便是山西南部的政治中心、工业重镇、交通枢纽和商业都会。
如今的新绛县旧城便是曾经繁华美丽的绛州古城。古城南临汾河,北沿丘陵。据《直隶绛州志》记载,绛州古城“自开皇三年由玉璧徙此始建,明洪武元年重修,周围九里一十三步,西高四丈,东北角高三丈五尺,东南俱高三丈,门二,南曰朝宗,北曰武靖”。因城池轮廓似卧牛,绛州古城又有“卧牛城”之称。南城门为牛嘴,门口的汾河浮桥为牛舌,位于城东和城西的天池为牛眼,东西城墙原有的两座角塔为牛犄角,城中唯一一条南北大街为牛脊,64条小巷为牛肋骨,北城门为牛臀,龙兴宝塔为牛尾。
“绛州三楼”之鼓楼
绛州古城不同于很多古城“十字对称中轴”的格局,而是因地制宜地进行布局,街、楼、塔、园、寺、庙、碑及“三关五坊”和“两门六十四巷”皆自然地穿插分布,形成既工整又活泼的布局风格。这种布局自唐代延续至今,迄今已有1400余年的历史。
时光荏苒,古城的面貌也随之发生着变化,许多老建筑逐渐消逝在历史的尘烟中,被新建筑所取代。如今,远眺绛州古城,可见“绛州三楼”、绛州大堂、哥特式天主教堂、龙兴宝塔雄居高垣之上,成为新绛县的重要地标。汾河岸边20世纪90年代修建的安澜塔形似上海东方明珠。曾几何时,它被视为新绛县追求“现代”与“先进”的象征,如今却与古城格格不入,成为新绛县乃至中国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挣扎、迷茫的一个见证。
据《直隶绛州志》记载,绛州古城『自开皇三年由玉璧徙此始建,明洪武元年重修,周围九里一十三步,西高四丈,东北角高三丈五尺,东南俱高三丈,门二,南曰朝宗,北曰武靖』。
“绛州三楼”之乐楼
“绛州三楼” 之钟楼
新绛县城隍庙
在空间和时间转化中感受生活
中国人开始珍视“老旧”东西的价值始于“现代城市病”到达极致之时。曾经带给无数新绛人安详宁静生活的绛州古城,如今也作为重要的文化旅游资源被关注。
现在,很多年轻人热衷到云南的丽江古城、大理古城等古城镇,以及北京南锣鼓巷之类的老胡同里游玩。我最初对此非常诧异,久而久之,发现这种现象绝不仅仅是年轻人的一时兴起,也不仅仅是节假日里跟风式的一场欢宴,而是一个值得思考和重视的文化现象。
人的存在终究逃不脱时间和空间形态。时间与空间在不同的文明中有着截然不同的展现,表现为一种由不同文明界定或诠释的生活方式。在现代美学家、哲学家宗白华看来,“中国人与西洋人同爱无尽空间,但却有很大的精神意境上的不同。西洋人站在固定地点,由固定角度透视深空,他的视线失落于无穷,驰于无极。西方人对这无穷空间的态度是追寻的、控制的、冒险的、探索的。近代无线电、飞机都是人们控制无限空间的欲望。而结果是彷徨不安,欲海难填。中国人对于这无尽空间的态度却是如古诗所说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人生在世,如泛扁舟,俯仰天地,容与中流,灵屿瑶岛,极目悠悠……中国人于有限中见到无限,又于无限中回归有限。中国人追求的意趣不是一往不返,而是回旋往复的”。这段话很好地替我们解释了在古城中感到踏实安宁和我们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喜欢古城的原因。古城回环往复,无限延伸,展现着时间的深邃。你觉得到了尽头,其实还没有,永远有意想不到的一方天地在等着你去探寻。在我们不经意时,空间和时间相互转化,时间在空间中流淌,空间也在时间中蔓延。窄窄的空间延伸了古老的时间,让我们在时间中穿越,拓展有限的生活范围和想象,也放慢了生活的节奏。与古城这样的空间相匹配的是慢节奏的时间,“一叶一果,慢递时光”。
在空间心理学家看来,胡同更多地具有社会学的意义。胡同里是属于普通人的生活,其特点就是“小”,小摊点、小食品、小饰品、小玩意儿……在胡同里,轻松便能寻获心底的小情调。
古老的胡同与院落对于现代年轻人的魅力在于,通过无限延展的时间与过去建立了联系。相对于空间的归属,时间上的归属感对于现代人更为重要。
龙兴宝塔雄踞在古城的高垣上龙兴宝塔雄踞在古城的高垣上
绛州大堂是古代州府衙门的正堂,始建于唐代,现存建筑为元代重建遗构,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在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中寻找幸福
作为一种大的空间形态,城市是现代工业的凝聚,建筑是文明和文化的外显。现代社会给人的压力会通过建筑表现出来。比如,千人一面、咄咄逼人、高大林立的混凝土建筑便是工业时代的象征。城市里的这些现代孤岛隔断的是人与土地、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一种空间盛放一种生活方式。胡同通常是封闭的、幽静的、深邃的、沉寂的,甚至有点萧条和破败。它是在繁华的工业文明的拐角处保留的一座没有被卷入汹涌浪潮的小岛。在这里,人们可以不那么“进取”,不那么功利,可以懒散、自在地生活,与充满激烈竞争的工业文明隔绝成两个世界。
绛州古城中的庵子巷和其他很多地方的胡同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应和着农业文明的脉搏。它狭窄、悠长、静谧、内敛,甚至还用一丝神秘来掩藏内在的安静。巷子之外,现代的马路宽广、开放、霸气十足。胡同没有马路那般张扬开放,它很容易隐匿在茫茫世界之中,成为人们寻找自我、彰显个性的世外之地。胡同内外世界截然不同,代表了古人、今人两种不同的心灵状态和与外界的互动方式。
胡同的生活方式或许对很多长辈来说不足奇,但对于都市的年轻人来说却是陌生的。当我们还在疑虑,在都市中长大的年轻一代会用怎样的姿态来迎接传统文化时,殊不知,他们已经在胡同中流连忘返。这似乎表明他们比父辈更需要胡同。
绛州木版年画
他们即便是陌生人,即便没有交流,但是身处同一条胡同行为本身就表明了他们是一群相似的人—喜欢将自己“流放”在市井的生活中。当他们唱完歌、跳完舞、喝完咖啡后,步入一条胡同,就像是走进了一处心灵的庇护所。这处农业文明的遗存空间可以让他们躲避工业文明的孤独、喧嚣、无序与不确定。不仅仅是胡同,古城向世人昭示的也是农业文明的生活方式。
一个城市的两面对应着两种文明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在所谓的进步和发展中,人的精神和心灵需求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
中国的工业化还没有到达西方的程度,因此,很多中国人喜欢去更发达的地方去追逐工业文明,西方人则喜欢到更原始和自然的地方去感受农业文明。在都市的工业味道没有到达一定程度时,人们不会懂得欣赏狭窄、神秘的胡同。
新绛远离大都市,不知工业文明给这里的人们的压力是否大到让他们也去寻找一条“胡同”呢?这是我两三年前的担忧。如今,我看到越来越多的新绛人走向姑射山、马首山,走向自然。对于他们而言,能够自由地在城市和乡村生活之间转换,既能畅享城市生活的便利,又能体会农业文明带来的踏实丰盈的心境,是身处现代社会的一种幸福吧!
白台寺
在保护和发展之间找寻平衡点
如今,到古城游玩和感受另一种生活,对于很多人来说,既是对过往岁月的一种凭吊,也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在现代社会里如何让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和谐相处,相辅相成,以及如何在现代社会安放那些并未逝去的文明。
“一地繁荣的希望,不在专家那里,也不在官员那里,而在来这个地方的普通人那里。这里的环境为他们而设,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这是普通大众期望现代规划设计达到的效果。南锣鼓巷、丽江古城成功地诠释了这个定则。
那样的繁华是人们生活的自然选择。北京的南锣鼓巷最初只是一条普通的胡同。有人在中央戏剧学院旁边开了一家过客餐厅,因独具一格,其他小业主开始跟风性地进行小型投资,一条街就慢慢地活起来了,这便是一种良性的民间自我发展方式。这里的人们摸索出一种自然的商业模式,既保留了胡同的历史风貌,又找到激活胡同的方法。很多时候,一个城市最有魅力的地方恰恰是民间智慧造就的。
新绛县龙兴寺内的碧落碑亭
有故事、有历史的地方的魅力在于通过各种丰富深厚的“联系”来为人们呈现“意义”。推土机般推掉一切重来,抑或人为割断各种联系,都会引发现代发展的灾难。界定关系、尊重种种联系,并使之充分展开,丝丝入扣地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或许是规划工作所能达到的最高哲学境界。正如新绛县规划顾问李凤禹先生所言:“我要知道这里有多少人,与每一个人交谈,走遍它的每一寸土地。只有了解它的过去,才能更好地规划它的未来。”保留古城中的风土人情、生活方式和人与人的情感,或许是最好的保护,是一地繁荣的要素。
历史保护和发展如何平衡?城市历史保护和发展之间的矛盾一直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新绛古城的规划和发展同样面临这样的选择。“保护派”声称:“一个城市如果罔顾历史,只顾眼前短浅的经济利益,最终还是会变得一文不值。”“发展派”则讥讽道:“老建筑保护者通常都只具有文人的感伤怀旧,对于这个城市的发展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又或言道:“当我们讲到历史保护时很容易就进入历史保护主义思维模式里。有的城市的确需要发展,但却往往被死硬派历史保护主义者的选择忽略掉。”地方应在历史保护和发展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如果只要是老的东西,一砖一瓦也要死死守护不肯丢手,那是幼稚的表现,因为他们不知道城市更新中能触及多么复杂的细节”。“如今很多地方也具备历史保护意识,但依然极为有限,一般来说,重点依然只是在单体建筑的保护,却往往忽略掉一条街道所具有的整体性”。街道是百姓生活的场域,只有普通人的生活活力才可以激活历史,把历史资产转化成新的发展资源。南锣鼓巷的自我发展就是一个成功的范本。
正如知名作家陈丹燕所说:“你可以保留小店,你也可以保留那座教堂,你保留青石板,你什么都保留。但是如果生活方式没有被保留下来,那街区也是死的。”不管本意是保护还是发展,古城如果摒弃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被封存、隔离、冰冻式地“保护”起来,造成古与今、人与文化、文化与生活的割裂,自然会导致被遗忘的命运。
新绛天主教堂
绛守居园池
绛州文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