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的师友讲习(上)
2019-07-12安徽胡传志
安徽 胡传志
良师益友,是人生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元好问将师友讲习与国家教育、父兄渊源并列,视为士大夫自立于世的三要素之一,说明他一定有着真切而丰富的体会,一定从诸多师友处获益匪浅。
元好问受益于多少老师?现不得其详。元好问七岁入小学,那些教他识字、句读的“童子之师”,按照韩愈的说法,不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也未见元好问记载,可以忽略。最早的名师记录出自郝经的《遗山先生墓铭》,说元好问11岁那年,即承安五年(1200),随其叔父至冀州,受到罢官在家的名臣路铎的赏识,路铎“教之为文”。对路铎(字宣叔),元好问相当尊敬,称之为“路公宣叔”,又说他“文最奇,尤长于诗,精致温润,自成一家”,对其极言直谏的品节亦赞赏有加,说是“有古直臣之风”(《中州集》卷四)。但元好问现存文献中并未提及从其习文之事,不排除文献失传的缘故,但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元好问那时尚小,为文尚在起步阶段,受路铎的教益有限。另外,《永乐大典》卷5205引《太原志》曰:“吴章字德明,石州人,道号定庵,以儒业进身,官至翰林学士,乃元遗山之师。”(中华书局1986年影印本,第3册,第2315页)据李庭《挽吴德明》诗注,吴章(?—1246)为承安二年(1197)进士,与李庭、刘祁、丘处机等人有交往。《太原志》所言或有其据,可惜无其他文献作为旁证,只能存疑待考了。
元好问明确记载的老师有三位:王中立、郝天挺、赵秉文。他们都给予了元好问重要的教诲和引导。
王中立,字汤臣,岢岚(今山西岢岚)人。岢岚位于忻州西偏北,与忻州相邻,但郝经称他为“太原王汤臣”,或许他长期生活在太原,太原与忻州更近,联系更加紧密。王中立是位神仙般的传奇人物,元好问《中州集》卷九将其列为“异人”类中的第一人,用了600多字,叙述他种种奇异言行:他财大气雄,经常大宴宾客,而自己生活却很简淡,“日食淡汤饼一杯而已”。年轻时“就有声场屋间”,成年后反而放弃科举。四十岁丧偶,再没有续弦,对声色犬马毫无兴趣,像僧人一样斋居,当了三四年的宅男。当他再次走出斋房,面貌大变,判若两人,“若有物附之者”,在别人看来,简直是神仙附体。他“谈吐高阔”,特别擅长评论前代历史人物,可以随口引用前人数十条议论,滔滔不绝,耸动左右,他的口才能与另一奇人李纯甫的玄谈相提并论,号称“独步”。他的书法“超绝”,一绝是爱写别人很难写好的“擘窠大字”,二绝是他的写字方式,“往往瞑目为之”,还能做到“笔意纵放,势若飞动”。有一次中秋节酒后赋诗,他在赵秉文家的墙壁上书写“龟鹤”二字,居然“广长一丈”。众人不解:这么大的字,用什么笔墨写成?引发好事者围观,导致“车马填咽”,道路拥堵,他乘兴挥笔,在二字之下又题诗一首:“天地之间一古儒,醒来不记醉中书。旁人错比神仙字,只恐神仙字不如。”(《中州集》卷九)这场自比神仙的现场表演,足见其诡秘狂放之态。他的这些奇行异举,倒是没有直接作用于元好问,但元好问与他的交往,对他的了解,有助于元好问认识各类特立独行的人物,并予以包容和认可,特意在《中州集》中开辟“异人”一类,为他们立传。
王中立与元好问很早就相识。据郝经《遗山先生墓铭》所说:“先生七岁能诗,太原王汤臣称为神童。”大概元好问幼年随其叔父宦游至太原,做客王家,他的聪慧引起了王中立的激赏。神童之誉,带有感情色彩,能给年幼的元好问以鼓舞,更能扩大元好问的名声。
王中立不是职业教师,元好问随他学习,当是短期、临时性质。即便如此,王中立在某些方面还是给了元好问重要启迪。元好问晚年编纂《中州集》,对一次请益还记忆犹新:
予尝从先生学,问作诗究竟当如何,先生举秦少游《春雨》诗云:“‘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此诗非不工,若以退之‘芭蕉叶大栀子肥’之句校之,则《春雨》为妇人语矣!破却工夫,何至学妇人?”(《中州集》卷九)
元好问请教如何作诗,王中立没有正面作答,只是从反面告诫他不能“学妇人”。这一记载声口毕肖,符合奇人王中立豪迈不羁、歧视女性、果敢有力的个性。“妇人语”,向来是个贬义词。早在北宋时期,晏几道与蒲传正谈词,为其父亲晏殊辩护,说晏殊“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六)。在以香艳软媚为本色的词中,“妇人语”都难免遭人白眼,那么在传统的诗歌领域,“妇人语”更是不受人待见。抛开严重的女性歧视不言,王中立所谈本质上是风格论,他反对高邮多情才子秦观《春雨》那样婉弱绮丽的诗歌,喜欢韩愈《山石》那种强健壮硕的诗风,以他们两组描写花卉的诗句做对比,态度比前人更加鲜明。他实际上表达了北方文人共同的审美观。元好问完全赞同此论,将之收在《诗文自警》中,用作自我警醒的座右铭,又将之改写为论诗绝句: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论诗三十首》)
该诗完全是复述王中立的观点,只是将“妇人语”替换为“女郎诗”,弱化了女性歧视色彩,强化了青春、亮丽、爽朗的诗意,更符合“如时女步春”的秦观其人其诗。所以,“女郎诗”一语更加新警,此诗亦因此传播更广。元好问诗歌摒弃柔婉风格,挟幽并豪侠之气,当与接受王中立的教导有一定的关系。
在师从王中立期间,元好问还得到他的一次夸奖。泰和五年(1205),元好问16岁,赴试太原,途中写下了成名作《摸鱼儿》(恨人间情是何物),王中立读后,写下《题裕之乐府后》:“常恨小山无后身,元郎乐府更清新。红裙婢子那能晓,送与凌烟阁上人。”王中立此诗首开论词绝句之先河,将年轻的元好问当成北宋名家晏几道(号小山)的“后身”,称赞他的词比晏词更加清新,认为元词内涵非一般歌女所能理解,而应该得到士大夫高层的赏识。元好问该词就殉情大雁而发,是动物间的情爱,但不同于二晏等人艳情词,没有脂粉气息,特别是下片“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等语,透出历史的沧桑感,张炎说其“立意高远”,后人多说该词有稼轩风味,正好印证了王中立的观点。王中立的鼓励,有助于引导元好问词风走向苏辛一派,以诗为词,抒写人生况味。元好问在《中州集》中收录了王中立此诗,应该寄寓着一些知遇之感吧!
元好问受益更大的老师是郝天挺。郝天挺(1161—1217),字晋卿,陵川(今山西陵川)人。泰和三年(1203),元好问十四岁时,他的叔父担任陵川县令,为他精心选择老师,选中当地名儒郝天挺,“从先生学举业”。举业是头等大事,但从元好问记载来看,他受到的教育比较全面。
郝天挺非常重视品德教育,认为学者应有“受学之器”,所谓“器”即是“慈与孝”。他认为许多官员之所以贪污腐败,是因为他们承受不了“饥冻”,“男子生世不耐饥寒,则虽小事不能成”。郝天挺本人正是如此,“为人有崖岸,耿耿自信,宁落薄而死,终不一傍富儿之门”。他提倡“选官不为利养”,做官不为钱财,可见其甘于贫贱的坚贞品节。
郝天挺反对急功近利的教育观,主张“读书不为艺文”,批评当时的一些举子及学风,“今人学词赋,以速售为功,六经百氏分裂补缀外,或篇题、句读之不知,幸而得之,不免为庸人,况一败涂地者乎?”(元好问:《郝先生墓铭》)其时有许多应试类读物,为便于记忆,经常肢解经典,导致部分学子不读原典,掌握不了经典要义,这样即使考取进士,也难免平庸的下场。郝天挺有意避免这种应试教育,特意教导元好问“肆意经传,贯穿百家”(郝经:《遗山先生墓铭》),甚至还写作一些与科举无关的诗歌。有人质疑写诗是否在浪费光阴,他解释说:“教之作诗,正欲渠不为举子耳。”(元好问:《郝先生墓铭》)真是别具匠心,他传授举业,却不想让元好问成为纯粹的应试举子。根据郝天挺之孙郝经的记载,在郝天挺的教育观里,“治经行己为本,莅官治人次之,决科诗文则末也”(郝经:《先大父墓铭》)。作为以教书谋生的地方乡儒,能将应试放在最次要的位置,这种价值观至今仍有现实意义,足以让很多书院、名校的名师汗颜!他的这番教育,为元好问后来考中进士,进入仕途成为优秀的官员、杰出的诗人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中州集》卷九收录郝天挺一首诗,题作《送门生赴省闱》。门生是谁?一般理解为元好问。笔者赞成这一观点,理由有三:其一,《中州集》前七卷有魏道明等人所编《国朝百家诗略》做基础,后三卷所收诗人诗作,人多诗少,意在以诗存人,诗歌多是元好问搜集而来,很多出于他自己的收藏和记忆。该诗很可能是郝天挺赠送给他自己的作品。其二,诗中说“未饶徐淑早求举,却笑陆机迟得名”,上句用东汉徐淑举孝廉之典,他因不符合年满四十的资格规定而落选,言外之意,这位门生还远不到被举荐孝廉的年龄,必须走科举之路。下句用陆机典,陆机29岁入京师洛阳,虽轰动一时,成名却略迟,郝天挺希望他的门生成名比陆机更早。郝天挺所言正好符合元好问的身份和经历。其三,郝经在《先大父墓铭》中说,郝天挺回乡设帐授徒,“远近俊茂,多从之学”,但他仅列举元好问一人,“河东元好问从之最久,而得其传,卒为文章伯,震耀一世”,说明元好问最优秀,最值得郝天挺寄予厚望。倘若上述推论成立,那么《送门生赴省闱》一诗当作于大安元年(1209)前后,当时元好问赴燕京参加省试,诗歌尾联是对元好问的祝愿:“此行占取鳌头稳,平地烟霄属后生。”虽是套话,但郝天挺的教诲一定会给元好问以鼓舞和鞭策,元好问铭记在心。
王中立、郝天挺都是布衣文人,影响有限。而赵秉文(1159—1232)是当时首屈一指的文坛领袖、诗人、书法家,在元好问认识他之前,他已历任翰林修撰、翰林直学士、翰林侍讲、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等要职,更重要的是,他知贡举,是主管科举考试的最高官员。其诗文、书法成就、政治地位、社会影响,都远在他人之上。元好问拜他为师,是他人生中至为关键的一步。
元好问参加科举考试之前,照例要开展自我宣传、公关类活动。他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拜见年近花甲的礼部尚书赵秉文,一举获得赵秉文的青睐。用元好问二十年后的话来说,赵秉文“以为可教,为延誉诸公间”(《赵闲闲真赞》),说得比较克制和低调。用《金史·元好问传》的话来说,元好问“为《箕山》《琴台》之诗,礼部赵秉文见之,以为近代无此作也,于是名震京师”,评价之高,令人激动。《箕山》《元鲁县琴台》二诗现存,为五言怀古诗,分别缅怀许由、元德秀的高洁情操,赵秉文大力推许,说“近代无此作”,又说“五言造平淡,许上苏州坛”(杨云翼诗,详后)。郝经《祭遗山先生文》记载了赵秉文(号闲闲老人)对元好问的另一评语:“闲闲初见公文,曰:‘是间世生者。’”间世生者,就是几世一遇的难得人才,事实证明,赵秉文此评并非虚誉,体现出他的远见卓识。
赵秉文的延誉为元好问参加科举考试营造了有利的氛围。兴定五年(1221),元好问凭借自己的实力,加上主考官赵秉文的奖掖,进士及第,但由此引起了别人强烈的嫉恨和不平:“宰相师仲安班列中倡言,谓公与杨礼部之美、雷御史希颜、李内翰钦叔为元氏党人。”(《赵闲闲真赞》)攻击者出自宰相师仲安阵营,不可小觑,攻击目标包括赵秉文、杨云翼、雷渊、李献能等人,将他们全部归为“元氏党人”,可谓居心叵测。奇特的是,元好问只是一新科进士,没有特别的背景,在所谓元氏党人中地位最低,却成了核心攻击目标,攻击者将党派命名为“元氏党人”而非赵氏党人,仿佛元好问成了一党之首,正所谓树大招风,才高招嫉。赵秉文不为所动,元好问则不赴选调,回归嵩山家里。该年夏天,赵秉文游嵩山,寻访元好问不遇,留下《寄元裕之》诗:“紫芝眉宇何时见,谁与嵩山共往还。” 表达出对这位门生的惦念之情。三年后,元好问参加制科考试及第,再次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为赵秉文洗刷了“元氏党人”的嫌疑。赵秉文高兴地向主考官、右司谏陈规说:“人言我党元子,诚党之邪?”(《赵闲闲真赞》)
进士及第,固然获得了更高的交往平台,但并不是每个进士都能顺利地跻身上层。元好问知道自己的先天不足,“起寒乡小邑,未尝接先生长者余论,内省缺然”(《答聪上人书》),他必须得到贵人的帮助。赵秉文带领他进入上层,结交名流。譬如杨云翼(1169-1228)与赵秉文齐名,代掌文柄,号为“杨赵”。如果不是赵秉文的提携,元好问未必能登“杨赵之门”(特别是杨门),交结一些号称“天下之选”的名流(《答聪上人书》),未必能得到杨云翼以“国士”相待的隆高礼遇(《内相文献杨公神道碑铭》)。从杨云翼诗歌《李平甫为裕之画系舟山图,闲闲公有诗,某亦继作》这个题目来看,年长的赵秉文先应约题诗,年轻十岁的杨云翼再写题诗,他的题诗多少受到了赵秉文的一些带动。该诗仅开篇几句题画和赞美元德明,后面大量篇幅是叙写元好问如何受到赵秉文的优待,称赞元好问的诗歌才华:
朅来游京师,士子拭目观。礼部天下士,文盟今欧韩。一见折行辈,殆如平生欢。舞雩咏春风,期著曾点冠。五言造平淡,许上苏州坛。我尝读子诗,一倡而三叹。世人非无才,多为才所谩。高者足诋诃,下者或辛酸。吾子忠厚姿,不受薄俗漫。晴云意自高,渊水声无湍。
可见,是赵秉文的夸奖带动了杨云翼的阅读和评价。
杨云翼所说“舞雩咏春风,期著曾点冠”,并非泛泛而论。元好问经常陪伴赵秉文,晚年他回忆:“余往在南都(指汴京),侍闲闲赵公、礼部杨公(杨云翼)、屏山李先生(李纯甫)燕谈。”(《暠和尚颂序》)这种侍坐闲谈,继承了子路、曾皙等人侍孔子座的传统,往往自在从容,无所不及,晚辈如沐春风,未尝不是一种有效的学习方式。赵秉文还带领他参加诗会。据《归潜志》卷八记载,正大元年(1224)重阳节,赵秉文会同陈规、潘希孟、雷渊、元好问等人,举行雅集,饮酒赏菊赋诗,其中元好问最年轻,职务最低。赵秉文作《野菊》,元好问奉命作了两首同题诗《野菊座主闲闲公命作》《野菊再奉座主闲闲公命作》。金亡后,元好问深情怀念这次雅集:
往年在南都,闲闲主文衡。九日登吹台,追随尽名卿。酒酣公赋诗,挥洒笔不停。蛟龙起庭户,破壁春雷轰。堂堂髯御史,痛饮益精明。亦有李与王,玉树含秋清。我时最后来,四座颇为倾。今朝念存殁,壮心徒自惊。(《九日读书山,用陶诗“露凄暄风息,气清天旷明”为韵,赋十诗》之七)
当年聚会,名流云集,场面热烈生动:座师赵秉文挥笔赋诗,惊天动地;大胡子监察御史雷渊痛饮美酒,还透着一股精明劲头(如他经常利用美酒佳肴、珍稀纸砚、动听言辞打动赵秉文,为他题字);“李与王”(可能是李献卿、王革)则温文尔雅,静坐一旁,如同秋日佳木。元好问最年轻,所作诗歌却赢得满座好评。“四座颇为倾”中,应该含有对元好问诗歌的评点讨论。
当然,元好问不只是被动地参加诗会、奉和之类的雅集活动,他还不失时机地主动请教赵秉文。他请赵秉文为他父亲元德明读书的系舟山题诗,赵秉文爽快地写下《题东岩道人读书堂》:“山头佛屋五三间,山势相连石岭关。名字不经从我改,便称元子读书山。”他喜欢柳宗元的《戏题阶前芍药》、苏轼《和陶和胡西曹示顾贼曹》《王伯扬所藏赵昌花四首》、党怀英的《西湖芙蓉》《西湖晚菊》、王庭筠的《狱中赋萱》等诗,就请赵秉文将这九首诗“共作一轴写”(《赵闲闲书柳柳州、苏东坡、党世杰、王内翰诗跋》)。赵秉文是当时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求字的人太多,成了他很大的烦恼。《归潜志》卷九有大段生动记载。元好问能请动他连写九首诗,足见他们师生情谊深厚。元好问还与赵秉文一同讨论他人的诗歌。性英禅师是金末著名的诗僧,与赵秉文、元好问都有所交往,元好问在《寄英禅师师时住龙门宝应寺》诗中称赞性英的诗歌:“爱君《梅花》篇,入手如弹丸。爱君《山堂》句,深静如幽兰。诗僧第一代,无愧百年间。”元好问向赵秉文介绍这首诗歌,得到赵秉文的首肯,“公亦不以予言为过也”(《木庵诗集序》)。
在耳濡目染中,元好问自然受到赵秉文文学思想的影响。小到具体诗句、诗人的评价,大到诗坛风向的转变,元好问都有不少受益于赵秉文之处。金末,诗坛面临何去何从的抉择,是赵秉文最先弃宋学唐,晚年的诗歌“多法唐人李、杜诸公”,只是“未尝语于人”(《归潜志》卷八)。追随在他左右的元好问,不可能没有察觉他的这一转向,元好问等人在此基础上,正式提出“以唐人为指归”的口号。再如词学方面,赵秉文不以词名,元好问《中州乐府》选录6首,位居第六,其中《大江东去》(用东坡先生韵)、《缺月挂疏桐》(拟东坡作)二首作品说明他特别推崇东坡词。元好问在《题闲闲书赤壁赋后》中将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推为“乐府绝唱”,称赵秉文的和作“非特词气放逸,绝去翰墨畦径,其字画亦无愧也”。与赵秉文推崇东坡词有关,元好问认为:“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遗山自题乐府引》)创作上,元好问还有意效仿赵秉文,传世作品《促拍丑奴儿·学闲闲公体》就是例证。
赵秉文对元好问的影响应该不限于上述诸端。天兴元年(1232),元好问在任尚书省左司都事期间,有机会看见赵秉文与杨云翼、雷渊联名举荐他的奏章,竟然多达十七篇,让他感慨万端。赵秉文用力之大,正所谓“辱公陶甄,携之提之,且挽且前”(《赵闲闲真赞》)。赵秉文去世后,元好问写下了《闲闲公墓铭》《五月十二日座主闲闲公讳日作》《跋闲闲自书乐善堂诗》《赵闲闲真赞二首》《闲闲公书拟和韦苏州诗跋》等系列作品,在深切缅怀的同时,全面、高度评价赵秉文,认为赵秉文不仅是五朝老臣,还是“中国百年之元气”所在(《赵闲闲真赞》)。
除上述三人之外,元好问还对杨云翼、李遹、王若虚、完颜璹、耶律楚材、耶律铸等人自称门生或门下士。门下士有门生、门客双重含义,耶律楚材与元好问同龄,耶律铸是晚辈,在他们面前,元好问所说的门下士,是门客之意。对前四位,门下士就是门生之意。元好问执弟子礼,视之为师长辈,与他们多有讲习交流。如李遹(1156—1222)工于诗画,仕至东平府治中,名声不是很大,元好问贞祐南渡之初,即登其门,与之交往近十年时间,李遹不鄙弃他的“愚幼不肖”,“与之考论文艺,商略古昔人物之流品,世务之终至,问无不言,言无不尽,开示期许,皆非愚幼不肖所当得者”(《寄庵先生墓碑》)。这种讲习讨论,主要在元好问进士及第之前,对元好问的成长多有裨益。
元好问生逢乱世,是人生之大不幸,得遇良师,则是不幸中之大幸。元好问尽管在仕途上远不及赵秉文,书法上也没有得到王中立、赵秉文的真传,但在文学创作方面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胜乃师。乃师若地下有知,当含笑九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