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近几年《西游记》改编电影对原著的继承与创新

韩伟

【摘 要】《大话西游》作为一部成功的经典西游改编电影，既继承了原著的一些思想、人物形象与情节内容，也表现了现代社会的观念与风气，在改编手法上作出了重大颠覆。以《大话西游》为典范，西游改编电影不能拘泥于原著的情节内容，要在完全继承原著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努力创作贴近人民生活与感情、反映大众心声的作品。

【关键词】大话西游;西游记;电影;改编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6-0077-03

《西游记》作为一部充满丰富想象力的神话作品，“游戏之中，暗传密谛”[1]，兼具娱乐性与思想性。此书不但继承了中国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也对现当代文学艺术，特别是电影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

1995年由刘镇伟导演，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上映，虽然票房不尽如人意，却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好口碑。这部电影使用后现代解构主义手法对原著进行颠覆和重构，“其審美风格也彻底颠覆了以往《西游记》改编的正剧特点，进而开创出一条‘无厘头'艺术表现的新道路。”[2]使西游改编电影完全突破了原著的束缚，为新世纪相关的电影改编开辟了道路，成为《西游记》电影改编史上的里程碑。

本文主要从“真理与爱情”“平凡与崇高”“童心与喜剧”三个方面分析1995年至今这段时间，以《大话西游》为代表的几部经典作品与原著的关系，希望能对新世纪西游电影的发展提供有益参考。

一、真理与爱情

对《大话西游》改编方式的评价中，“颠覆原著”是人们谈论最多的方面。如赵宪章在《超文性戏仿文体解读》中认为电影“通过置换‘百回本的义理‘另起炉灶节外生枝，在《西游记》之外重写一部与原作的义理逻辑错位并进而达到戏谑效果的‘大话，原作仅仅是其重新叙说一个新故事的来源和由头。”[3]指出了两者的巨大差异。但《大话西游》第一部的全名是《西游记第一百零一回之月光宝盒》，可见导演创作这部电影是模仿《西游记》八十一难的模式增加了一难。电影从孙悟空产生二心串通牛魔王吃唐僧到重回取经之路，与八十一难的情节模式类似，这意味着电影与原著有着更加隐秘的深层关系。

（一）继承：真理与爱情关系的讨论

至尊宝有双重身份，一个是保护唐僧取经的孙悟空;另一个是五岳山普通的强盗首领。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意味着追求真理，做一个普通人则能自由追求爱情。因而在取经与爱情之间的矛盾构成《大话西游》一个主要矛盾冲突。电影艺术化地将这一矛盾推到极点，让孙悟空在爱情与真理之间只能选择其一。

在真理与爱情方面，电影对原著的继承和表现主要分为以下两点。

1.孙悟空是否带上紧箍儿去取经。至尊宝带上紧箍儿就变成孙悟空，从而从牛魔王手中救出紫霞仙子。否则就没有法力，无法救紫霞仙子。戴上紧箍儿意味着追求真理，不带意味着追求爱情。但不带紧箍儿又无法拯救爱情。这一情节形象地表现了爱情与真理的矛盾。当一个人过度沉迷于爱情，无原则地放弃真理时，反而无法得到爱情。因而历朝历代沉迷女色的帝王多荒废朝政，甚至引发祸患，如“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唐玄宗，引发了安史之乱等。君王在众多大臣的辅助下尚且如此，普通人更加难以避免。平衡真理与爱情的关系异常棘手。《大话西游》突出表现了这个人人都为之苦恼的问题。

2.真理与爱情的选择。《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的结局处，孙悟空与师父、师弟一同上路取经，见到一座城楼上自称夕阳武士的至尊宝与紫霞仙子。这一情节将取经与爱情的冲突具象化。取经的孙悟空选择了真理，放弃了爱情;夕阳武士选择了爱情，放弃了真理。两者的强烈对比表明，导演没有找到兼顾真理与爱情的道路，只好留下空白和悬念，让观众自己思索。

真理与爱情的矛盾在《西游记》原著中多有涉及。最典型的莫过于西梁女国的故事。唐僧拒绝西梁女王坚定地走上取经之路，表明《西游记》的作者在真理与爱情之间选择了真理。此外，西梁女国的蝎子精，无底洞的老鼠精，月宫下凡的玉兔精等几个故事虽并非纯正的爱情故事，却也表明了唐僧西天取经的坚定决心。

对普通大众来说，不能像唐僧等人一心一意追求真理，也很难做到像圣贤一般全心全意为国为民，只得在真理与爱情的冲突中挣扎。《大话西游》拿原著中已明确的问题重新探讨，表现出现代人的迷惘与困扰。

（二）创新：对爱情命题的反思与表现

对爱情命题的反思与表现是《大话西游》对原著的最显著创新，也是这部电影最动人的地方。“《大话西游》将《西游记》翻转成一个穿越时空的爱情故事，从根本上改变了原著的故事架构和作品的主旨。”[4]其创新内容主要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1.新与旧的矛盾。“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是至尊宝的经典台词。这段台词表现了整部电影的一个主题，即留恋过去的怀旧心理。

白晶晶是至尊宝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印象最深。即使至尊宝遇到另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紫霞仙子，他仍旧难以忘怀白晶晶，不敢承认紫霞。这一情节所表现的新与旧的矛盾，体现了人们在爱情中普遍的怀旧心理。人们往往留恋于过去的事物，忽视眼前的美好，爱情尤为如此。因而在爱情中，当下总是得不到尊重，人们怀念那些曾经美好的事物。

2.真与假的矛盾。由于爱情的产生依靠感觉，而感觉虚无缥缈，捉摸不定，于是真假难辨。对至尊宝来说，紫霞仙子与白晶晶谁是真爱，难有定论。他最初以为喜欢白晶晶，最终才明白真正喜欢的是紫霞。现实生活中，爱情的真与假同样难以分辨。至尊宝在白晶晶与紫霞之间的犹疑不决，也正是每个普通人的犹疑不决。

《西游记》原著中多次讲到真假的问题，如真假孙悟空、真假唐僧、真假公主等，却没有讲到爱情上的真假。《大话西游》弥补了这一空白。

3.得到与失去的矛盾。爱情得到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所以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得到意中人的同时，也意味着爱情的失去。紫霞被牛魔王杀死，象征着爱情的死亡，正如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大话西游》对《西游记》原著的继承表现在对真理与爱情关系的讨论上，创新则集中在对爱情命题的反思和表现。爱情是普通大众关注的问题之一。《大话西游》与之后的《西游降魔篇》等西游电影以爱情为主题，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原著在爱情主题方面的缺失。

二、平凡与崇高

平凡与崇高的矛盾是《大话西游》阐述的一个主题，同时也是原著的重要内容。《大话西游》继承和表现原著这一主题的同时，也使用平民视角对原著进行了重大颠覆。

（一）继承：平凡与崇高的转换

《大话西游》中凸显的平凡与崇高的冲突体现于至尊宝和孙悟空身份的转换中。这一转换继承于原著中孙悟空的正邪转换：护送唐僧取经是正，放弃取经是邪。第二十七回的“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与第五十六回的“神狂诛草寇，道昧放心猿”中，孙悟空两次被唐僧驱逐，又两次回归取经之路，正是在平凡与崇高之间的转换。

1.由平凡到崇高。至尊宝本来是斧头帮帮主，带领一群乌合之众抢劫。但他没有帮主应该有的气概，反而是个没骨气、没理想、怯懦、搞怪、庸碌的人，与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他见了美女白晶晶就忘乎所以，丑态百出，完全没有原著中孙悟空的正直和狂妄。

斧头帮帮主的形象来源于原著中的猪八戒。由于原著中孙悟空代表“心”，猪八戒代表“情”。“心”代表理想和崇高，“情”代表食、色等欲望。如第二十回的回目有“半山中八戒争先”，结尾处则有“情性相和伏乱魔”的说法。斧头帮帮主的好色与猪八戒类似。

电影中至尊宝变为孙悟空，如同原著中猪八戒变为孙悟空。虽然原著中猪八戒在取经过程中也有一定的变化，从贪吃、好色到变得有担当、有勇气，但变化终究不明显，其贪吃、好色的特点难以抹掉。从猪八戒到孫悟空则实现了巨大的变化，更具戏剧效果。这也是导演刘镇伟将主角定为孙悟空而不是猪八戒的原因。

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票房9.56亿人民币，豆瓣评分8.3，票房与口碑都取得丰硕成果，并荣获众多奖项，在西游改编电影中首屈一指。这部电影同样表现了由平凡到崇高的转换。

原著中孙悟空被戴上紧箍儿，行动受到限制，令观众心中不适。《大圣归来》则表现孙悟空经过努力最终冲破封印的束缚，拯救了江流儿，自身能量得到释放，由平凡变为崇高。这一情节满足了新时代人们希望冲破重重约束和障碍，实现自我价值的心理需求。因而孙悟空冲破束缚打败山妖那一刻成为影片高潮。

由于《西游记》在影视界影响巨大，国产动漫或多或少吸收其营养。比如国产高分系列动漫《魁拔》三部，豆瓣评分都在8分左右，成为国产动漫的代表作。主角魁拔与孙悟空颇多相似之处。魁拔依靠不屈不挠的坚毅性格守护正义，表现出由平凡追求崇高的昂扬精神。

2.由崇高到平凡。《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最初观音与孙悟空的一段对话中，观音指责孙悟空与牛魔王串通要吃唐僧，并打伤紫霞仙子抢了月光宝盒，以躲避观音的追赶。观音这段描述表明孙悟空在取经路上生了二心，从追求崇高变为追求平庸。

这一情节与《西游记》第五十八回“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的故事极为相似。原著中，假孙悟空是真孙悟空的“二心”。孙悟空不再真心保护师父取经，打伤师父，抢走行李，想自己组建取经队伍。电影中的孙悟空更加彻底，竟然串通牛魔王吃师父。可见，电影将孙悟空的“二心”表现得更加彻底。

（二）创新：颠覆原著的平民视角

《大话西游》在很多方面颠覆了人们对《西游记》的印象，所作创新具有开拓性，主要体现在平民视角的使用。

原书以修道为主题，“心性修持大道生”，体现了坚定不移追求真理的精神，展现了一种崇高的人生理想，有极高的思想境界。而电影则以普通平民的视角展开，内容更加贴近普通人的感情，更加世俗化。比如电影中唐僧称观音为“观音姐姐”，将原著中严肃、端庄、圣洁的观音形象变为世俗化的“姐姐”。又如“唐僧唠叨”这一经典片段，是从普通大众的视角看待高尚的佛教思想，即所谓的“解构主义”。

从《西游记》原著中尊崇佛教思想到《大话西游》中解构佛教思想，实现了作品的完全平民化、世俗化转变。原著虽然也是通俗小说，是明朝世俗化风气的产物，但在封建思想的大环境中，不免仍奉当时流行的三教思想为圭臬。现代社会环境孕育下的《大话西游》则完全在表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三、童心与喜剧

《大话西游》所表现的趣味与喜剧特征与原著一脉相承，同时，影片所使用的无厘头搞笑风格又是一种全新的喜剧风格。另外两部经典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与《西游·降魔篇》在喜剧方面同样作出了成功的继承和创新。

（一）继承：喜剧特征的延续

《西游记》原著的情节和人物富有童趣，顽劣的孙悟空和笨拙的猪八戒最富喜剧效果，比如第三十二回“平顶山功曹传信，莲花洞木母逢灾”所写孙悟空捉弄猪八戒的情节，第八十三回“心猿识得丹头，姹女还归本性”孙悟空向托塔天王耍赖的片段，读之令人忍俊不禁。

林庚的《西游记漫话》认为“童心作为一种理想，又可能在艺术上获得成功。这就是《西游记》中天真烂漫的童话精神的由来。”[5]指出了《西游记》喜剧精神与李贽“童心说”的关系。鲁迅称《西游记》“实出于游戏，亦非语道”[6]，充分肯定了原著的喜剧特点。

《大话西游》同样是一部喜剧，颇多经典搞笑片段。虽然周星驰不是导演，影片中的无厘头搞笑片段却几乎全部出自他的创作。无厘头风格给这部电影打上了深深的周氏喜剧烙印。比如唐僧那首搞笑的《Only you》，曾被广为传唱。可以说，《大话西游》继承了原著的喜剧精神，并将其发扬光大。

《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中的“江流儿”处于幼年，天真单纯，充满童趣，与原著中孙悟空的“童心”一脉相承。电影中多处搞笑剧情弥漫着浓重的原著气息。

（二）创新：全新的喜剧风格

《大话西游》所展示的周星驰无厘头风格与原著的搞笑风格大不相同。原著的搞笑在行文中自然产生，多是零散片段，没有形成独特的风格。周星驰的表演则形成了无厘头风格，比原著的搞笑更加明确、独特，引人注意。

无厘头风格与原著的童趣存在极大不同。原著的童趣受到心学的影响，展现了一种健康轻松的心态，电影的无厘头风格则极可笑而极悲哀，笑中有泪，感情复杂。“由于没有正面的价值与理想的支撑，因而很容易转向批判与颠覆的反面，一种虚无主义与犬儒主义式的人生态度。”[7]指出了无厘头风格的弊端。但反过来说，这一风格恰恰反映了信仰缺失的现代社会中人们普遍存在的迷茫与痛苦。这正是电影的价值所在。

与此类似，《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与《西游·降魔篇》在喜剧风格上同样作出了重大创新。

《大圣归来》中江流儿的童真虽继承于原著，但与原著仍有不同。原著表现了李贽的“童心”，而非孩童的“童心”。《大圣归来》中的江流儿则完全是个天真的小孩子。他爱问问题，单纯而无知，崇拜英雄孙悟空。李贽的童心是对理想人格的描绘，而江流儿的形象则取材于现实。因而观众看到纯真的江流儿会感到格外亲切，仿佛看到身边任何一个小孩子。可以说，《大圣归来》将原著理想化的“童心”变为世俗化的“童心”，更加贴近普通人的生活。

2013年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票房12.45亿人民币，豆瓣评分7.1，也是一部比较精彩的西游改编电影。影片真正出彩的地方仍在于无厘头搞笑风格，颇多精彩片断。这是周星驰在西游题材电影上使用无厘头风格进行的又一次延续和创新。

《大话西游》与《大圣归来》《西游·降魔篇》三部经典作品都继承和延续了原著的喜剧风格，并以此为基础进行了贴近大众生活的颠覆和创新。新的喜剧风格与喜剧内容是西游改编电影发展的前景所在。

四、结语

自2010年以来掀起的“西游热”令西游改编电影风光无限，借助西游的旗号与魔幻特效的优势，即使并不成功的改编作品也得到了极高的票房。然而從中国电影事业的远景来看，只有透彻吸收原著的精华，紧密结合新时代大众的感情与心声，创作思想性与娱乐性兼具的作品，才是西游改编电影的发展方向。以《大话西游》与《大圣归来》等成功作品为榜样，要继承原著，又要加以创新，一切以原著为根本，并密切结合现实生活，才能保证改编作品的质量，进而让西游题材电影再创辉煌。

参考文献：

[1][明]吴承恩.李卓吾批评本西游记[M].长沙：岳麓书社，2015，150.

[2]战玉冰.浅析近几年《西游记》改编电影情况——以 2013—2017 年国内院线上映的八部西游题材电影为例[J].电影文学，2018（13）.

[3]赵宪章.超文性戏仿文体解读[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3）.

[4]陶东风.大话文学与消费文化语境中经典的命运[J].天津社会科学，2005（3）.

[5]林庚.西游记漫话[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142.

[6]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72.

[7]张宗伟.20世纪 90年代以来《西游记》的电影改编[J].当代电影，20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