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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明朝与朝鲜李朝殿策中所引先秦史料比较研究*

2019-06-26梁修敬

国际汉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史料儒家朝鲜

□陈 龙 [韩]梁修敬

殿策,即殿试策问,是古代科举考试的最高形式,由帝王亲自主持并出题,以策问的形式考查应试者来选拔人才的一种形式。明朝是殿策发展的成熟期。朝鲜李朝承高丽旧制,并借鉴明朝的科举制度,也采用殿策制度,同时根据自身实际发展和丰富了殿策形式。殿策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两国殿策中都有对史料的引述、评价和讨论,对历史的观照成为殿策重要的要素之一。引述史料一方面是介绍殿策所涉及问题的历史背景,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考查应试者对历史知识的掌握情况,“凡试场发策试士之际,例举时事、历代政治等事,欲观诸生学识见闻之如何。顷日策题制出之际,亦循旧例,拈出治乱二事,以为问目。”①[朝鲜]《明宗实录》26卷,十五年(1560庚申/嘉靖三十九年)9月10日(癸酉),首尔大学奎章阁韩国学研究院(下同)。对史学经典的测查也符合殿试儒家史学观的要求,因此考察研究两国殿策中史料及历史观是比较研究两国殿策不可缺少的内容之一。由于朝鲜李朝与中国明清两朝并行,本论文以与明朝并行时期的朝鲜李朝和中国明朝作为比较对象,即明朝从1371年至1640年间86篇殿策,朝鲜李朝从1398年建国至1640年间131篇殿策。

先秦时期包括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夏、商、周。五帝之前还有伏羲和神农两位传说中的人物;禹一般与夏朝被分开引述;周分为西周和东周(包括春秋和战国)。该时期一直为儒家史学者所看重,尤其是尧、舜、禹、商与西周,它们被儒家称颂为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儒学著作中也把他们的事迹作为楷模而进行长期不懈的推崇和宣扬。

明朝的政治理念继承的是宋明理学,儒家经典作为考查的主要内容,殿策拟写就不可避免地关注先秦历史。朝鲜李朝承高丽旧制,同时深受宋明理学的影响,其殿策必然要关注先秦历史,与明朝一样都非常注重对这段历史的治政经验的研究、总结和借鉴,希望从中找到解决现实问题的最佳对策,如“唐、虞三代致治之道,可得闻欤?精一执中,尧、舜、禹相授心法;建中建极,商汤、周武相传心法。曰精曰一,其功何异?曰执曰建,其义何同?谓之中,则未至乎极,谓之极,则似过乎中。二者将安所折衷欤?揖让征伐,文质损益,事与时异,而同归于治,何欤?汉、唐以降,迄于宋、元,代各有治,其有合乎中道而可述者欤”②[朝鲜]《太宗实录》13卷,七年(1407丁亥/永乐五年)4月18日(壬寅)。。

一、两国殿策先秦史料引述频率比较

朝鲜李朝首次引述先秦史料是朝鲜太祖五年(1396):“稽之于《书》曰:‘文王自朝至于日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又曰:‘文王罔有兼于庶言庶狱。则宜若无所事事矣。’”①[朝鲜]郑道传:《三峰集》卷四《策题·策》;[朝鲜]尹祥:《别洞先生集》卷二《策·殿策》。朝鲜李朝131篇殿策中引述先秦史料共59次,占45%。其中以成宗、中宗引述的先秦史料较多,分别是10次和11次,其次是世宗、燕山君各6次、宣祖7次、光海君和仁祖各5次。从各王在任期间殿策所引先秦史料所占比例来看,光海君为83%,仁祖为71%,中宗为68%,世宗为55%,宣祖为50%,最少的是世祖,仅有11%。从先秦史料在朝鲜李朝殿策的分布情况来看,朝鲜李朝初期的殿策中所引先秦史料总体较少,而中后期所引先秦史料频率较高、数量较多:以成宗为界,从太祖到睿宗共引了17次,而成宗到仁祖共引了46次。从以上可以看出,朝鲜李朝中后期的殿策中引述先秦史料成为常规。

明朝殿策首次引述先秦史料是洪武三十年(1397),“然生齿之繁,人情不一,于是古先哲王设五刑以弼五教,善者旌之,恶者绳之”②邓洪波、龚抗云编著:《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523页。。更为明确的引述是建文二年(1400)的殿策:“论治道之盛必以唐虞三代为准。尧、舜、禹、汤、文、武此数圣人者,其德厚矣。然所以本诸身,发于政事,施泽于民者,其先后始终亦可得而言欤?夫由亲以及疏,笃近而举远,百王之所同也。尧舜之时,黎民于变时雍矣。”③同上,第527页。明朝86篇殿策中引述先秦史料共69次,占80%,其中引述次数较多的是嘉靖和万历时期,各12次,其次是成化和弘治时期,分别是7次和6次。引述较少的分别在洪武、建文、景泰、天顺、隆庆和天启几个时期,除洪武朝外,主要是因为这些时期比较短所致。

两朝建立初期殿策对先秦史料的引述都较少,而多直接对现实问题发问,如明太祖时期的殿策,基本都从现实问题发问,而较少关注先秦历史经验,朝鲜王朝初期也基本如此,只有在国家政局稳定之后,才开始在殿策中注重对先秦历史经验进行总结。明朝从建文帝开始在殿策中引述先秦史料才形成惯例,而朝鲜李朝殿策中引用先秦史料的情况不一,这主要是因为国王在殿策中所关心问题的重点和需要不同。

两国殿策引述先秦史料,或是作为主题产生的依据,或是陈述主题的历史渊源,或是作为问题提出讨论。根据各自现实的需要,两国殿策对先秦不同历史时期的关注也存在着异同。两国殿策对先秦史料引述频率统计如下(见表1,单位:次):

表1 明朝与朝鲜李朝殿策引述先秦史料频率统计表

明朝殿策中引述先秦各代的史料主要集中在尧、舜、禹、商、西周几个时期,其中禹和夏很多情况下合称为夏禹;商代以汤为主;西周则以文王和武王出现的频率最高。明朝殿策中对尧舜引述和评价多达67次,从不同的角度对该段历史进行了总结和评价,如万历三十二年(1604)殿策:“帝王无为,莫如尧舜,夷考当时,荒度树艺,虞衡之臣胼胝不顾身,过门不顾家,即列在岩廊,而夙夜惟寅,思日孜孜。则彼左右宣力,如四岳九官十二牧,劳可知也。故二帝不过率作尔,省成尔,而庶事康,万几理。夫非臣之力欤?”④同上,第1221页。明朝的皇帝以唐虞三代作为其治世的目标,而其治世的理想状态就是无为而治、垂拱而治。

朝鲜李朝殿策中所引先秦的史事主要集中在尧、舜、禹、商、周(尤其是西周)时期,如“盖闻尧之为君也,茅茨不剪,彩椽不斫,其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不知帝力,信乎巍巍荡荡,民无得而名焉。舜绍尧致治,九功惟叙,九叙惟歌,其煕煕皞皞之气象,亦可想已。禹卑宫恶衣,而尽力乎沟洫。殷之三宗,咸知稼穑之艰难,小民之勤劳。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视民如伤,三代之治,于斯为盛”①[朝鲜]《端宗实录》6卷,一年(1453癸酉/景泰四年)4月13日(庚子)。。从其罗列先秦史事来看,朝鲜李朝统治思想的主体仍然是儒家的传统历史观念,把先秦三代作为治世的最高标准。

通过对两国殿策中引述的先秦不同时期史料的频率来看,两国的殿策都重视对尧、舜、禹、商、周的引述。从数量上看,明朝殿策所引述的次数要高于朝鲜李朝的殿策。除此之外,明朝殿策还引述传说中的伏羲、神农和黄帝,如景泰二年(1451)殿策,“然道莫如伏羲、神农、黄帝,德莫如尧、舜,功莫如禹、汤、文、武”②《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第667页。。朝鲜李朝仅在涉及《周易》问题时提及伏羲1次,③[朝鲜]《世祖实录》7卷,三年(1457丁丑/天顺一年)5月 12日(甲戌)。对这三位属于传说而无史实的人物几乎没有提及。对春秋战国史事,朝鲜李朝殿策关注的频率要高于明朝殿策。春秋战国是中国第一个诸侯分裂、百家争鸣时期,明朝在永乐二十二年(1424)殿策中引述东周春秋时期齐国的政治家管子事迹:“管子作内政以寓军令,抑有合于古否欤?”④《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第599页。其他均引用孔子的言行,而很少涉及相关史事。朝鲜李朝殿策引述春秋战国史事的频率较高、范围较广,如成宗五年(1474)殿策引述春秋鲁哀公事迹:“鲁哀微弱衰世之君,有西狩获麟之祥,‘天命不僭’,果未足信欤?”⑤[朝鲜]《成宗实录》40卷,五年(1474甲午/成化十年)3月15日(庚子)。鲁哀公是春秋时期诸侯国鲁国的君主。此外,还涉及春秋时的吴王夫差、越王勾践、郑国子产及宋国、卫国、赵国等,对春秋诸侯国的史事进行思考。如仁祖四年(1634)殿策引述了春秋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子产的事迹:“子产改纪郑国之政,而晋楚不敢加兵。季氏不守周公之旧,而鲁邦日就衰微。其更张一也,而得失有异何哉?”⑥[朝鲜]朴敏:《凌虚集》卷之二《策》,韩国古典翻译院。

二、两国殿策中先秦史料内容和性质的比较

殿策引史往往是从现实需要的角度观照历史相关问题,追根溯源,总结历史经验,以作为解决现实问题的重要依据,因而两国殿策都结合自身现实的问题考察了先秦社会相关方面的内容。明朝殿策中的先秦史料所涉及内容主要包括治道、礼乐教化、刑罚、人才、安攘、贡赋田制、教育、君德、灾祥、祭祀、儒学等问题。其中讨论最多的是治道问题,共有28次,占33%;其次是礼乐教化问题,共13次,占15%;再次是刑罚和人才问题,各7次,占8%。明代殿策有时只关注一个主题,如永乐二年、永乐十六年、天顺四年等都只围绕着先秦“治道”讨论,宣德八年则只讨论先秦儒家著作《易经》和《洪范》;有时则是综合性问题,如永乐十三年(1415)殿策:“朕为帝王之治,本之于道德,而见之于事功。德为政治之本,事功著政治之效……是故民俗之厚在于明教化,吏治之举在于严课试,士风之振在于兴学校,人才之得在于慎选举,刑狱之平在于谨法律。是数者,皆为治之先务。唐虞三代之盛,率由于此。而其道德之所施,事功之所成,亦必有其要者矣。”⑦《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第577页。有6次引述关于先秦君王道德的问题,这也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之一,把唐虞三代的君王作为历代君主道德的典范。明朝殿策所关注的先秦史事多是抽象宏大的问题,需要应试者从宏观角度考虑。

朝鲜李朝殿策中的先秦史料所涉及的内容主要包括治道、礼乐教化、人才、君德、改革、儒学、祭祀、官制、货币、天文、安攘御戎等。治道是治理国家的政治经验,往往是统治者所关注的重点,如太宗七年(1407)殿策,“唐、虞三代致治之道,可得闻欤?”①[朝鲜]《太宗实录》13卷,七年(1407丁亥/永乐五年)4月18日(壬寅)。朝鲜李朝殿策中先秦治道问题关注的最多,共有12次,占9%;其次是人才问题,朝鲜李朝殿策曾8次讨论选用人才问题,占6%,如“尧舜之君,稷契之臣,不可尚已。成汤之于伊尹,高宗之于傅说,武王之于太公,其相得之义,共治之效,可以详言欤?”②[朝鲜]宋纯:《俛仰续集》卷之一《策》,韩国古典翻译院。再次是先秦君德问题,包括勤政、经筵等,共有7次,占5%。此外,就是安攘御戎、改革、货币、户籍、田制贡法等与现实关系密切的具体问题。朝鲜李朝殿策所关注的先秦史事多是具体的,往往都是把先秦相关史事结合现实进行梳理,向应试者提问,希望能得到解决方案。

朝鲜李朝与明朝殿策都非常重视先秦帝王的治道史事,不仅在于称颂,更重要的是希望应试者能总结出对现实有用的经验和对策。他们都比较关注君王德行、教化、任贤、刑法、礼乐、勤政等问题,在这些方面两国殿策有着共同之处。不同的是,朝鲜李朝殿策还关注先秦的夷狄问题,这主要是因朝鲜李朝特殊的现实需要而提出的;此外,还有天文、经济等具体的问题,如“天文星历,有国之急务也。尧即位而先命羲和;舜受尧而首在玑衡;何禹汤文武之继作,而历象一事,寂然无闻欤。古之言天者盖三家,何者为得欤?”③[朝鲜]李廷龟:《月沙集》卷之三十三《殿策》,韩国古典翻译院。可见明朝殿策较多关注与政治理念相关的问题,而朝鲜李朝殿策除关注形而上的治道等问题外,还关注那些与现实问题关联更密切的史料。

引述先秦史料的性质是指所引述的朝代或事迹的正反问题,包括积极正面的朝代或事迹和消极负面的朝代或事迹。积极正面的是为了树立典型或榜样,从正面去标榜和倡导;消极负面的则是从反面进行思考批判,并引以为戒。通过对正反史料的引述情况进行比较,可以看出两国关注先秦历史的视角和态度,能否对不同的史事给予正确的认识和评价。

明朝殿策所涉及的先秦史料是从儒家传统观念出发的,中规中矩,引述多是尧、舜、禹、商和西周等时代积极的正面的历史事件,如弘治三年(1490)殿策,“古之君天下者,莫盛于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武,皆克尽宗子之责,号称至治”④《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第801页。;如正德六年(1511)殿策,“尧曰乃武乃文,于舜称文明,禹称文命而不及武,于汤称圣武而不及文,周之谟烈各专其一,且三代迭尚而不言武,周列四民而兵不与焉”⑤同上,第873—874页。。而对那些负面的历史事件,如东周春秋战国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事件却很少讨论,偶有涉及也是与当时特殊的现实问题有关,如建文二年(1400)殿策:“尧舜之时,黎民于变时雍矣。以亲则有象之傲,臣则有共、鲧之凶,将圣人之化有所弗及欤?抑为恶之人,有不得而化者欤?”⑥同上,第527页。建文帝借尧、舜时代的象、共、鲧三个反面形象,影射当时随时谋反的燕王朱棣。这也是明朝殿策唯一所引先秦负面历史事件之处,即便如此,也是采用比较含蓄隐晦的方式表达出来。

朝鲜李朝殿策所涉及的史料,并不局限于儒家经典中所载的开明盛世,同时也关注先秦其他时代中一些负面的事件。一般来说,古代昏庸帝王不会出现在由君主亲自主持的庄重严肃的殿策中,但朝鲜李朝殿策出于解决现实问题的需要,既关注正面的史料,也关注那些让后世引以为戒的史料,如世祖十一年(1465)殿策:“盖尧、桀一性也,而成败殊……其故何也?”⑦[朝鲜]《世祖实录》35卷,十一年(1465乙酉/成化一年)2月9日(丙戌)。可见朝鲜李朝并不避讳对此类问题进行深入具体的探讨。春秋战国史事也经常出现在朝鲜李朝殿策中,如成宗六年(1475)殿策:“昔越范蠡佐勾践,灭吴而去,伍子胥谏夫差,不听而不去,终蹈其祸。不当去而去,当去而不去,其于进退出处之机,孰得而孰失欤?”⑧[朝鲜]《成宗实录》53卷,六年(1475乙未/成化十一年)3月5日(甲寅)。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等事迹载于《战国策》,可见朝鲜李朝殿策命题范围之广,并不局限于儒家经典作品中的内容,对该类问题进行探讨也是非常有意义的。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的事迹多次出现在朝鲜李朝的殿策中,如宣祖三十五年(1602)殿策:“古人遭乱而处之者言之。卫文庐漕,有大布大帛之俭;越王栖山,有生聚训练之勤。”①[朝鲜]李好闵:《五峰集》卷之七《策文》,韩国古典翻译院。而明朝的殿策中没有出现对乱世诸侯王的讨论。

从两国殿策中所引先秦史事性质来看,明朝殿策是严格地从儒家视角引述的,倾向于积极的、正面的史料,引述的方法也属儒家思想范畴的抽象宏观的评价,基本上回避了对春秋战国乱世史事的引述,体现了儒家非礼勿视的观念,对负面的不好的时代或史事避而不谈,因而缺少积极正视的态度;而朝鲜李朝的殿策中所关注的先秦史事,也是从儒家视角出发,以引述唐虞三代的盛世为主,除此之外,朝鲜李朝殿策还关注春秋战国期间的史事,其关注点较为具体微观,这些史料都与朝鲜国王所关注的问题密切相关。

三、引用先秦史料的历史观比较研究

明代殿策中对所引唐虞三代的评价极高,基本沿袭了儒家对这几个朝代政治的一贯观点,即它们的政治制度是历代治政的典范,是儒家政治观的源头,如天启二年(1622)殿策,“帝尧乃武乃文,盖全德兼焉。而舜曰文明,禹曰文命,汤曰圣武,周之文谟武烈,各标其一”②《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第1267页。。不仅如此,明朝殿策对所引史料还存在着典型的贵古贱今思想,如弘治十八年(1505)殿策:“夫帝之圣,莫过于尧、舜,王之圣莫过于禹、汤、文、武。致治之盛,万世如见其为道为法之迹,具载诸经,可考而证之乎?”③同上,第851页。对儒家所尊奉的时代往往是毫不质疑地推崇。再如万历二十六年(1598)殿策:“唐虞之时,明良相信,称无为矣。而询事考言,敷奏明试,三载九载,屡省乃成,为法亦何备欤?世降而言,法愈详,人益伪,名实溷淆,冶亦刓敝。或乃曰:诚感则孚,第宜一切用君子长者之道。但不知诚在中,何由而达?昔之考询云者,岂其诚末至欤?”④同上,第1190页。这些表述对上古君主充分肯定,认为后世不如他们,这是儒家典型复古主义思想的直接体现。

朝鲜李朝殿策对先秦的评价,在肯定上古社会功绩的同时,更多的是质疑和探究,如世宗十八年(1436)殿策:“若稽唐、虞,命契而敷五教,命禹而征三苗。当是时,黎民于变,比屋可封,而有苗梗化;干羽之舞,七旬乃格。舜之文德,岂班师而始敷欤?三代迭兴,文质损益,代各有治,其详有可言者欤?可行于今日者,何事欤?大小宗之法,所以尊祖宗之义也;乡饮酒之礼,所以明长幼之序也。射以观德,投壶以治心。周家之治,焕乎有文,后世莫及者。用此道也,自周以前,亦有行之者欤?其所以致雍熙泰和之治者,何道欤?”⑤[朝鲜]《世宗实录》72卷,十八年(1436丙辰/正统一年)4月9日(乙巳)。引述这些史料是结合当时政治的需要,从现实政治的角度去思考,重视这些史料的现实意义,注重对历史经验的总结,而较少有简单地崇拜、简单地唯古是从的复古倾向。

比较来看,同样在殿策中引述先秦史事,朝鲜李朝和中国明朝的评价在整体保持一致的同时,朝鲜李朝殿策对待先秦史料的思考和探讨要比明朝开明得多。如对同类问题的看法,两国就存在着明显的区别。“帝王之道,具载诸经。孔子纂而成之,肇自唐虞,讫于周,以为万世楷范,皆可举而行。”⑥《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第633页。明朝对唐虞三代的评价极高,这种评价已经有了不顾实际而夸大的成分。任何政治经验的借鉴都是需要结合当时的客观条件来看的,而不是脱离实际地照搬照抄。明朝殿策对唐虞三代不但夸大,甚至还有失实的问题,如永乐十三年(1415)的殿策:“是故民俗之厚在于明教化,吏治之举在于严课试,士风之振在于兴学校,人才之得在于慎选举,刑狱之平在于谨法律。是数者,皆为治之先务。唐虞三代之盛,率由于此。”①《中国状元殿试卷大全》,第577页。许钧:《文化译介助推中华文化走出去》,《人民日报》2017年8月9日,第7版。唐虞三代课试、学校等制度并没有真正地形成,此处却没有史实根据地夸大其词。对待同样的问题,朝鲜李朝殿策则表现出不同的态度,如世宗九年(1427)殿策:“自古帝王之为治,必立一代之制度,稽诸方策可见矣。制田之法,昉于何时?夏后氏以贡,殷人以助,周人以彻,仅见于传记。三代之法,可行于今日欤?”②[朝鲜]《世宗实录》35卷,九年(1427丁未/宣德二年)3月16日(甲辰)。辛红娟等:《杨宪益翻译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321页。“可行于今日”的追问与思考正是关注历史的意义所在。如世宗十七年(1435)殿策:“为政之道,必法乎古;唐、虞、三代之治,可尽行于今欤?”③[朝鲜]《世宗实录》68卷,十七年(1435乙卯/宣德十年)4月17日(戊午)。在充分肯定对历史政治经验总结借鉴的同时,还思考其现实的可行性问题。从这一点来看,明朝殿策明显具有保守的复古主义倾向;而朝鲜李朝殿策则显得客观务实,并能结合自己的实际需要来考查。

朝鲜李朝以中国明朝为宗主国,参考明朝的政治文化观念,在殿策中对先秦史料的引述与明朝保持高度一致,同明朝一样大量地引述先秦史料,对先秦不同时期的关注度也与明朝保持相近。但由于地缘政治和自身的国情,其关注的重点有所不同,特别是对先秦春秋、战国等时代的关注和思考,突破了正统的儒家历史观。从这些差异可以看出,与明朝相比,在相同的政治文化背景下、在保持政治文化理念内在一致的前提下,朝鲜李朝也在探索与发展。这为我们研究今天传统文化的传播与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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