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再为谁掉眼泪

邴格格

1

你总是想留住他。

5岁那年，在一群又一群小朋友中，只有他第一个将目光投放在你身上，走过来给你一支棒棒糖。在你还分辨不出是敌是友而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仿佛救世英雄，甚至让你从此喜欢上草莓味儿。

你开始觉得自己有了朋友。多么难得的事情，后来每每想到你都会偷笑。人人感慨知音难觅，你却在还没来得及懂得这些的年纪就有了朋友，而且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失去。

幼儿园，小学，初中。你们保持着比普通同学更近一些的关系，像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你从小听话，在别人眼里是个乖巧的好学生;可他天性散漫，悠悠荡荡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到了你不太熟悉的那类人里。

他们说他这个人其实不怎么样，你怎么能跟他维持这么长时间的友谊。他们又说当断则断，各人有各命。但你总在心底反驳，他不是这样的，在那些打小就无所事事的男生里，就他一个本性善良，只不过别人只看他的外表而已。你知道他会挑礼物，会帮你拎东西，会在你诉苦时安慰你，还会笑。

你很想留住他，想以后的日子永远有他，想哪怕老掉牙了身边坐着聊天的也是他。可问题是，你不知道怎么留住他。

2

你不知该如何留住他，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在生日、节日甚至某些牵强的纪念日特意为他挑选的礼物价格高昂，你不担心。你担心的是物质的礼物太世俗，不能彰显他在你生命中的独特性;又担心别人同样会送他很多礼物，在他眼里自己这份与别人的99份也没什么不同。

高中你去了外地，几乎每晚的通话记录里都有他出现。你不厌其烦地跟他聊天，说说笑笑，做他故事的忠实听众，却不敢披露自己的苦恼，生怕他不想看到一个充满怨气的你。

你把学习计划一次又一次搁浅，只是为了陪他打一局游戏。你专门学了织围巾，心想如果他喜欢，你愿意生生世世织围巾。你自我牺牲一样地哄他开心，却仍怕自己付出的不够，怕拴得不牢他就会转身走掉。

他真的转身走掉过一次。

那天你们一起走在大街上，那时的你仍然不知道怎么留住他，想直截了当地问他知不知道他在你心中多重要，问他自己在他眼里又是什么位置。可是不行，太突兀了。于是你开始想方设法地胡闹，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他争吵、大喊大叫。你说服自己，无理取闹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信任和依赖，因为潜意识觉得对方不会走。所以当你与他并肩过马路的时候你再次想用胡闹检验他。

你故意在斑马线中央停住。

但是他没有拉着你走，独自径直过了马路，甚至头都没有回，也许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你不见了。

绿灯快要结束了，你狼狈地奔过斑马线，拽着他的衣服重重给了他一拳，泪水肆无忌惮地纵横开来。

——你为什么不等我？

——这么大人了难道自己不会走路？

他的笑容看上去那么刺眼，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对你的揶揄？

那天夜里你不断回放着这段对白，眼泪一遍又一遍打湿那个孤寂的夜晚。你几乎快要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留住他。

3

你为什么想要留住他。

因为他关心你，因为他知道你的许多秘密，因为他认识你的时间最久，因为他给你买过草莓味糖果，因为他在你心情不好时鼓励过你，因为他将灿烂的笑容送你。

然而你忘了，想要留住一个人，其实是害怕失去他。

害怕失去，因为他随时有离开的可能性。

随时会离开，因为他终究不能与你同路而行。

你怔怔地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心头骤然紧缩，仿佛揭开了惊世谜底。

他没有考上高中，从此以后接触的人和事物都不再与你相同。

每一通电话都是你打给他，每次邀请也是你主动。

对他发脾气冷战不超过一天就又惴惴不安地先道歉，显得多轻贱。

如果往前追溯的话，他或许也给很多人买过礼物，陪很多人说过话许过愿。

再往前，你生来乖巧，他天性散漫，上天用迥然不同的标签划清了你们之间的界限。

再往前，5岁那年他不过偶然送出一支糖，你却执迷不悟念念不忘。

谜底在谜面上，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结局。他在你的世界一路横冲直撞，在你心中的高度上不封顶，而你原来只是他的甲乙丙丁。这么久以来心甘情愿卑微像尘埃，原来是一场盛大的错爱。

眼泪不知何时止住了。浩瀚的夜空被即将到来的白天撕裂了一块，心中却有什么东西恍然间释怀。

我不想留住你了，你小声对自己说。其实多不简单，似有似无的友谊，你单方面维持了这么多年。

但今后不会了。那些为他泛起的笑容流下的眼泪，那些声嘶力竭的呼喊，渐渐模糊起来，不那么重要了。

前路似海，来日方长，不再有你我十分遗憾，只好说声再见，祝你岁岁平安。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