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音乐-政治”研究述评
2019-06-20张雅坤
【摘要】近年来,国内外以“音乐-政治”关系为对象的研究日益增多,由此引发了一个“音乐政治学”作为一种学科范畴是否成立的讨论。本文通过考察音乐政治学的理论溯源,并综合分析国内外理论界的研究现状,力图为这一学术讨论的持续深入有所助益。
【关键词】音乐政治学;研究述评;学科范畴
【中图分类号】J609.2 【文献标识码】A
目前,在我国的政治学、音乐学学科体系中,“音乐政治学(Musical Politics)”或“政治音乐学(Political Musicology)”越来越多地被提及,但其作为独立学科的必要性尚存在争议。在实际的理论研究中,以研究音乐发展及其与政治经济社会之间关系的理论成果多交叉出现在音乐社会学(Sociology of Music)、文化政治学(Cultural Politics)等学科范畴中间。近年来,围绕着作为研究对象的“音乐-政治”范畴,国内外学术界的理论探索正在兴起。本文力图通过综合理论溯源及对國内外相关研究的批判性梳理,探索音乐政治学何以可能以及音乐政治学作为一种学科领域的可能边界。
一、国外理论界的探索
(一)亚里士多德的早期阐释
早在古希腊时期,早期哲学家就对音乐与人类社会的关系有所思索。在公认的政治学开山之作《政治学》(The Politics)中,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就曾探讨过音乐之于教育和人的德性的作用。亚里士多德提出,“音乐的价值就在于闲暇之时培养人们的理智。音乐之所以被列入教育科目之中,很明显其原因就在于此,是作为自由人加强德行修养的一部分。”[1]要在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中理解音乐与政治的关系,需要建立在对亚里士多德思想逻辑的把握之上。亚里士多德认为:政体即生活方式,理想政体代表着最优生活方式;德行即幸福,最幸福的生活方式应与人的普遍德行相配;音乐教育可以培养人的德行,音乐成为类理想政体得以实现的重要一环。在亚里士多德那里,音乐第一次在政治学的语境中显现,这为思考音乐政治学的可能问题提供了理论滥觞。
(二)马克斯·韦伯对音乐理性与社会关联的思考
近代以来,随着古典音乐的发展和成熟,越来越多的思想家将理论视线投射到音乐与政治经济社会之间的关系领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德国著名社会学家、政治思想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对音乐的社会理性所作的深刻思考。韦伯于1911年写作一篇题为“音乐的理性基础与社会学基础”的文论,这篇文论在韦伯生前并未发表,但随着其手稿在1921年第一次整理出版,其理论影响力逐渐彰显,并在后来对音乐社会学学科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在这篇文论中,韦伯着重在历史和当代事实中寻求音乐理性化的规律,从前自然音阶到近代调性,进而到整体律制的理性化,最终完成了在社会层面的学理接驳。韦伯还将乐器学置于政治经济学的背景下考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理论视角。“在音乐里,调性比例与音乐生命的关系是音乐史上最重要、持续变化着的张力。”[2]韦伯的这个观点,至今仍然值得后世的音乐从业者反复深思。
(三)阿兰·巴迪欧将音乐置于政治哲学语境中考察的尝试
作为当代最具思辨性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家之一,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Alain Badiou)也是一名狂热的音乐爱好者。巴迪欧偏爱瓦格纳音乐,曾表示“瓦格纳的歌剧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关于瓦格纳作品的哲学思辨性及其与尼采、叔本华等哲学家的思想关系已多有论述,而从对音乐政治学的考察角度,值得关注的是巴迪欧在探讨瓦格纳音乐时对音乐与意识形态之间关系的犀利解读。巴迪欧提及一个认为“音乐是当代意识形态最主要的操纵者”的论题,并表示“倾向于同意这个观点”。巴迪欧进而展开论述,并提出“在大众阶层,音乐的确成为了年轻一代的身份标识”;“在传播网络中,音乐充当着基本组织者的功能”和“音乐作为社交的新形式而发挥作用”等观点。[3]巴迪欧对音乐与意识形态关系的政治哲学向度的考察有着大众文化视野下的崭新思路,进一步为音乐政治学范畴下的学术中心议题提供了可能。
(四)一些其他成果
虽然音乐与政治的关系越来越成为国外学界关注的对象,但总体上来说,相关研究成果的出现依然比较分散,且呈现一定的概念研究与实证研究分离的现象。具体来说,在概念研究方面,法国政治文化学者贾克·阿达利(Jacques Attali)在其1977年出版的著作中从政治经济学出发考察现代音乐史,试图找出音乐家与生产、交换与欲望的世界的关系,以及先进音乐里对一个可能的“新的政治与文化秩序的宣示”。[4]英国女哲学家莉迪娅·戈尔(Lydia Goehr)则在其上世纪90年代初出版的专著中将西方哲学史和音乐史打通研究,从形而上学走向音乐哲学,进而对音乐及音乐研究与政治、音乐作品的本体论特征与古典音乐实践规范等进行了开创性的研究。[5]
实证研究方面的成果较为多样化,既有历史性追溯,也有针对现当代的个案研究。历史考察方面,有学者追溯到18世纪马尼拉王国的一种宗教音乐仪式“Loa”,并考察在帝国运转中扮演的音乐政治角色;[6]还有学者将研究目光对准17世纪的意大利宫廷,考察彼时音乐演奏的组织在贵族政治角力中的特殊作用;[7]同以欧洲为研究对象,还有学者重点分析了19世纪早期巴赫复兴背景下发生在柏林的音乐政治学现象;[8]瓦格纳的研究当然也不能缺席,有学者将卡夫卡的文学作品与瓦格纳歌剧进行对比研究,通过对其中互文和戏仿部分的梳理,试图切中二者在社会政治层面的思想症候。[9]
当代个案研究方面,有学者以美国当代摇滚音乐家布鲁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的作品为对象,剖析了其音乐影响力在里根任期时代表现出的一种“模糊”的音乐政治性。[10]也有学者以一种墨西哥风格的音乐演绎形式“Sonideros”为切入点,对当代在美国生存的墨西哥裔跨境移民的种种现象作音乐政治学层面的研究。[11]
二、国内研究现状
在国内音乐学、政治学界,将音乐政治学为范畴的相关研究起步较晚,而以“音乐-政治”关系为研究对象的理论成果多集中在对音乐作为一种载体介入思想政治教育实践的领域,呈现出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学术范式。可贵的是,已经有部分学者开始有意识地将音乐政治学作为一种学科范畴纳入研究之中。
有学者就明确提出,“音乐政治学”应该是“一门以研究音乐政治行为、音乐政治体制、音乐与政治的关系以及相关领域的一门社会学科”[12],既是社会科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音乐学的分支学科之一(田可文、留生 2017)。该文对华语学术界以音乐和政治关系为主题的相关代表性成果作了较为全面的梳理,为中国语境下的音乐政治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对象参考。另有学者在考察我国当代音乐史的方法论层面引入政治维度,放弃按照音乐风格发展变化轨迹的西方音乐史研究惯例,转而采用政治分期法来实现对当代音乐史的断代研究,完成了一次极具音乐政治学意味的学术探险(居其宏 2008)。究其原因,该学者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给出了回答,认为企图把当代中国音乐的发展“塞进音乐艺术自身的狭小天地里,离开它的政治、经济、历史和文化的宏观语境,割断它与外部世界的血脉联系,离开制约它、决定它的强大政治因素的影响,对它进行孤立的、纯然自律的、完满自足的记叙,便不可能描绘出一幅真实可信的历史图景”[13]。这种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无疑同样将是未来在中国语境下探索音乐政治学研究的方法论坐标。
还有学者从音乐分析的方法论出发,认为音乐分析必须是兼顾多样化与个性化的创造性行为,不能停留在纯粹的技术和风格維度,进而提出音乐呈现中势必与某种文化传统建立联系,而基于历史观照的音乐分析则是形成分析者创新认知的必然前提(贾国平 2018)。[14]笔者认为,重视音乐分析的历史观照这本身就是一种音乐政治学维度的研究范式,音乐分析方法论的“历史观照”转向将有很大可能推动音乐政治学理论视野的建构。在具有“中国特色”的音乐-思想政治教育研究领域,已有诸多成果,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方向包括:探讨音乐教育在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中的功用和探讨音乐在军队思想政治教育中发挥的作用[15]。
在个案研究方面,有学者试图从宏观角度将辛亥革命与中国近代“新音乐”萌发的时代发展、社会生活、文艺思潮和音乐变革等多方面的相互联系作概略回顾和史学分析(汪毓和 2011);[16]还有学者关照五四运动对中国近代音乐的发展,在历史性考察的基础上作出新的历史诠释(田可文 2009)。[17]
诚然,国内学术界当前的研究成果尚不丰富,距离音乐政治学成为一门学科范畴所需要的“规模效应”还有较大差距,但值得欣喜的是关注这一领域和研究方法的学人越来越多,相信随着改革开放40周年、五四运动100周年和新中国成立70周年等重大历史纪念时刻的到来,将我国近代以来的音乐发展与政治、社会之间的关系重新进行历史性考察的学术成果势必也将集中涌现,中国语境下的音乐政治学研究边界也将愈发清晰。
三、结语
“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18]音乐是文艺的一种重要形式,当然也就能够在音乐中找到一个时代风貌,即一种政治、经济、社会形态的历史性。当我们需要从音乐中对特定时代的政治现象进行切片式的研究,音乐政治学就成为了一个有所助益的理论范式。从这个意义上,音乐政治学的成立不仅有丰厚的前提思想资源,更是一个必要的范畴工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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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参见[英]莉迪娅·戈尔,罗东晖译.音乐作品的想象博物馆[M].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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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雅坤(1988—),女,现任华中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师,助教,硕士,2011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2015年毕业于美国天普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