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币之父”张咏奇节奇事
2019-06-18刘立祥
刘立祥
张咏(946—1015年),字复之,号乖崖, 濮州鄄城(今山东鄄城县)人。太平兴国五年(980年)进士,历任崇阳知县、杭州知州、益州知州、枢密直学士、礼部尚书等职。张咏是一位个性鲜明、特立独行的官员,为政爱民、刚正不阿、不拘一格断案行政的故事千古流传,成为美谈。
少有奇节,贫穷不坠青云志
张咏生逢五代十国天下动荡的乱世,出身贫寒,然却自幼志存高远,不坠青云之志。据韩琦《张公神道碑铭》云:“早学击剑,遂精其术,两河间人无敌者。生平勇于为义,遇人艰急,必极力以济,无所顾惜。”寥寥数语,一个热血侠义之士刻苦习武练剑、闻鸡起舞、见义勇为、豪气冲天的形象跃然纸上。
张咏的剑术究竟达到了何种地步?南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三“乖崖剑术”条,详细记述了张咏剑术的出神入化。某日,张咏与朋友闲聚,走到一粗大枣树前,张咏“探手袖间,飞一短剑,约平人肩,断枣(树)为二”。
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建立宋朝,推行崇文抑武政策,改革科举,广纳贤才,遂使社会尊儒敦学之风大兴,大乱的时局渐趋大治。随着社会风气的根本变革,张咏顺应时代潮流,一改旧习,撇家舍业,辞别亲人17年,四方寻师求教,手不释卷,苦苦求索,贫穷无钱买书,便借书手抄,夜以继日,刻苦攻读,不读懂弄通决不罢休。如此锲而不舍,终于学得满腹经纶,文武兼备,名震一方。
进士及第,为官一任兴一方
太平兴国五年(980年),张咏进士及第,被任为大理评事、知鄂州崇阳县。
张咏初到崇阳,发现这里的百姓多以种茶为主业。经过深入调研,为避免日后榷茶(官府强力推行的茶叶专卖制度)之弊,张咏果断下令拔茶植桑。百姓大多不理解,抵触情绪很大。张咏耐心解释说:“茶利厚,官将榷之,不如更种他物。”经过张咏的动员劝导,崇阳县百姓种植桑麻的积极性被激发出来,每年织造绢麻近百万匹。后来,朝廷果然开始榷茶,赋税沉重,鄂州其他地区百姓因种植茶叶,大都失业或陷入贫困境地,深受其苦,唯独崇阳县免遭其害,百姓生活安定富足。
张咏在崇阳还号召百姓开沟修渠,引山川水流灌溉农田,变水患为水利,使百姓摆脱干旱之忧。鼓励百姓大力种植蔬菜,特别是推广种植易于高产的萝卜,推动了崇阳蔬菜业的大发展,百姓把萝卜亲切地称为“张知县菜”。
崇阳百姓感念张咏恩德,竞相为他立生祠祭祀。
淳化元年(990年),张咏赴任湖北转运使。针对崇阳县山高水险漕运困难,他上书朝廷请求以绢麻代替粮食征收,崇阳百姓对他更加感激不盡。荆南造船厂监厂郑元祐在当地是个颇有势力的“坐地虎”,长期仗势胡作非为,账籍不整,虚报冒领,贪污公帑,没人敢惹。张咏素来不信邪,无所畏惧,愤然上书朝廷,奏劾郑元祐罪在不赦。郑元祐来了个恶人反诬,对张咏大加诽谤,张咏再次上书,力证自己清白,详细陈述郑元祐的种种罪证,最终将这个“坐地虎”拿下。
张咏的仕宦足迹遍及大半个北宋疆域。每到一地,他都坚持“威惠相济”的两手,匡正积弊,革除陋习,敢于打破旧制陈规,用奇招,出重拳,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到之处,政风肃然,世风为之一新,民众无不拍手称快。韩琦赞誉他:“当官凡所设施,动有远识,始时人或不能测,其后卒有大利,民感无穷。”
“纸币之父”,两番治蜀威名扬
淳化五年(994年),西川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大旱,官府赋敛急迫,激起民变。张咏走马上任益州,宋太宗赵光义特授予他“便宜行事”的尚方宝剑,同时派宦官王继恩、剑州刺史上官正等率军分两路前往镇压。可不要小看了“便宜行事”这四个字的分量,它赋予了张咏临机自行决断的权力。
官军入蜀后,被起义军的浩大声势所震慑,久久裹足不前。张咏采用激将法鼓动上官正尽快发起攻击,并盛情地陈设帷帐摆下盛宴为上官正及其属下军校饯行。张咏举起酒杯对他们说:“汝曹蒙国厚恩,无以塞责,此行当直抵寇垒,平荡丑类。若老师旷日,即此地还为尔死所矣。”[1]上官正等受到激励,不避生死,率军发起猛攻,起义军大溃,起义军领袖李顺阵亡,官军终于大获全胜。
戡平祸乱之后,蜀中遍地兵燹,民生凋敝,人心惶惶。张咏上奏朝廷,实行“严惩首恶,胁从不问”的方针,促使追随李顺起义的百姓归乡发展生产,严以治吏,宽以待民,迅速医治战争创伤。他在奏疏中说:“前日李顺胁民为贼,今日吾化贼为民,不亦可乎?”[1]于是,张咏“恩威并用,蜀民畏而爱之”,蜀地很快稳定下来,经济渐渐恢复,民生也日渐安定。
咸平元年(998年),张咏在蜀中任期届满,真宗降诏拜张咏为给事中、户部使,后又改任御史中丞。同年夏,张咏以工部侍郎知杭州,后又于咸平五年(1002年)冬,知永兴军府事。
咸平六年(1003年),蜀中再起波澜,李顺起义军残部死灰复燃,再度告急。宋真宗赵恒以张咏此前治蜀政绩优异,急命张咏再知益州,仍加刑部侍郎、枢密直学士、吏部侍郎。张咏入蜀,很快平定四方。真宗赵恒非常高兴,派使者向张咏传谕说:“得卿在蜀,朕无西顾之忧矣。”[1]
张咏最大的贡献是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被誉为“纸币之父”。
张咏治蜀,多措并举,推动了当地经济的快速发展。随着经济的不断繁荣,商品流通日渐频繁,商人们外出做生意,需要携带大量铁钱,而铁钱体积大、分量重、价值小,1000个大铁钱重25斤,买1匹绢就需90斤到上百斤的铁钱,非常不便。所以交子便在流通的实践中应运而生,其实质相当于近代的汇票。
最初的交子实际上是一种存款凭证,存款人把现金交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纸卷上,再交还存款人,并收取一定保管费。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楮纸券便谓之“交子”。益州官府指定成都16户富商开设交子铺,专营印制发行交子,并经营铜钱与交子的兑换业务,开民间金融之先声。后来,北宋中央政府在成都正式成立了专门发行交子的机构——交子务,负责交子的发行及相关事宜。交子务的成立标志着由官府控制的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纸币正式诞生。
断案如神,人莫能测俱称奇
宋人钱易在《张公墓志铭》中对张咏断案作出如是评价:“公之决狱也,人莫能测。初若疑误,而片言之下,穷尽幽隐之迹。”张咏断案的故事颇具传奇色彩,世代相传。
第一个故事:一钱斩吏。
据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四,张咏知崇阳县,某日,一名小吏从钱库中出来,头巾上掖了一枚铜钱。张咏闻报,立命杖责。小吏甚是不服,语带挑衅地说道:“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我也!”
小吏不经意间一句发狠赌气的话,立时点燃了张咏的满腔怒火。张咏瞪一眼小吏,提笔判曰:“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判罢,仗剑下阶,手起剑落,砍下小吏脑袋,然后申报上司,自请擅杀之罪。
消息传开,一县皆惊,当地社会秩序大为好转。
在我们今天看来,一钱而夺小吏之命,颇有草菅人命之嫌。这就要说到当时的历史背景:自唐末五代,官府威信扫地,小卒凌侮将帅,胥吏蔑视长官,渐成气候。到了宋初,虽有所改变,但五代余风未尽,此风不煞,贻害无穷。张咏重典治郡,力矫此俗,难怪罗大经记叙此事,对张咏大加赞赏。
第二个故事:杀一儆百。
据宋人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十记载,某甲盗杀耕牛后逃之夭夭,张咏遂命拘押其母,逼案犯自首。十日之后,某甲仍然没有动静,张咏传令释放其母,拘押其妻。
这一招果然灵验,拘妻仅仅一宿,某甲便匆匆前来自首。
张咏挥笔判曰:“禁母十夜,留妻一宵。倚门之望(母亲盼儿归来之情)何疏?结发之情何厚?旧为恶党,因之逃亡。许令首身,犹尚顾望。”传令绑缚刑场,枭首示众。
其时,蜀地刚刚平定了李顺农民军起义,但李顺旧部和负有前愆者一窝蜂般逃入深山,给社会的稳定带来很大隐患。某甲被斩首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逃亡者畏惧异常,纷纷前来衙门自首,张咏将他们全部遣散回家,劝其各归其行,安居乐业,本本分分过日子,蜀中大治。
第三个故事:明断遗产案。
杭州有一桩遗产分割案久拖不决。原告是一位年轻人,在他三岁的时候父亲遽然离世,留下遗嘱:生前遗产按三七比例分割,儿子得三成,入赘的女婿得七成。儿子长大后,觉得分配不妥,向姐夫提出要求,主张重新分割;姐夫以持有的遗嘱为据,拒绝重新分割。年轻人愤愤不平,将姐夫告到杭州府衙,请求重新分割遗产。
府衙以遗嘱为据,驳回上诉。年轻人不服,再度上诉,府衙再度驳回……如此反反复复,成了久拖不决的马拉松案件。
咸平二年(999年),张咏以工部侍郎出知杭州,年轻人再一次提请上诉。张咏听罢案情陈述,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洒在地上祭奠死者,语重心长地对赘婿说:“你岳父啊,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撒手人寰之时,其子尚幼,不得已才将七成许给你,企望你将他的小儿子抚养成人。假如当时把七成留给儿子,恐怕他的小命早就没了。你呀你,应当理解逝去先人的苦衷啊!”
赘婿听罢,缄默不语。
张咏当场做出改判:全部遗产,七成归其子,三成归其婿,不得再起争执。百姓闻之,无不颔首称赞。
自号“乖崖”,奇节奇事任笑谈
张泳素来自信满满,刚棱疾恶,慷慨好大言,旷达不羁,凡事喜别出手眼。他自号乖崖,在自己画像上题赞云:“乖则违众,崖不利物,乖崖之名,聊以表德。”表明了他做人为官的刚直不阿、清廉方正和特立独行,其奇节奇事,千古流传。
其一,“多管闲事”斩恶仆。
据《宋史·张咏列传》,某士人在外地做小官,因故被恶仆所挟制。恶仆不仅步步相逼,而且口出狂言,必强娶主人之女为妻。士人生性懦弱,又有把柄握在恶仆手中,苦恼异常,又无可奈何。
张咏恰巧在驿馆与士人邂逅,从士人口中知道了事情原委。士人长吁短叹,张咏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张咏向士人提出借其仆夫一用,士人欣然应允。
张咏飞身上马,携恶仆直奔郊外,行至密林深处,一剑结果了恶仆的性命,归报士人。张咏也深知自己做事一向不怎么靠谱,他曾对朋友感叹说:“张咏幸生明时,读典坟以自律,不尔,则为何人邪?”[4]
其二,洁身自好人称誉。
据宋人魏泰《东轩笔录》,张咏镇蜀,恩威并施,属下莫不威服。平定李顺起义之后,时局动荡,余波未熄,故朝廷规定,凡入蜀为官者皆不许携带家眷。张咏执法之严厉无人不晓,属下官员谁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在蜀中当“裸官”。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一向洁身自爱的张咏,此时竟一反常态,在这个关节点上一连买了几个侍姬。这个先例一开,属下官员再无顾忌,都跟风购置侍妾。
张咏在蜀任期届满,被召还京师,临行前召侍姬的父母来府衙,自掏腰包为她们择配嫁人。后来,这些侍姬的丈夫都大感惊奇,原来他们所娶到的全都是处女。到这时候人们才明白:张咏带头置侍姬,原来是因体谅属下官員为性困扰的苦衷,被迫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张咏的洁身自好由此可见一斑。
其三,讥寇准“不学无术”。
寇准出身名门望族,自幼饱读诗书,19岁进士及第,宋太宗赵光义谓之:“朕得寇准,犹文皇之得魏徵也。”张咏与寇准是同榜进士,两人惺惺相惜,友情甚笃,然而,张咏却对寇准做学问的功夫颇不以为然。
张咏知成都,听说寇准做了宰相,对僚属说:“寇公奇才,惜学术不足尔。”后来,寇准罢相,出知陕州,张咏奉诏回朝,途经陕州,受到寇准的盛情款待。张咏离开陕州时,寇准亲自送到郊外,临别,问张咏:“您有什么教导我的吗?”这本是礼节性客套,没想到张咏来了个顺杆爬,慢吞吞地说:“《霍光传》不可不读啊。”
寇准一头雾水。回去后急急取出《汉书·霍光传》来读,当读到“不学无术”四字时,不由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这是张咏规劝我要好好读书啊!”
其四,喜简恶缛尊贤才。
张咏凡事喜简洁,恶繁缛,做事雷厉风行,追求快节奏、高效率,对繁文缛节视若寇仇。
他生平不喜欢下属和宾客向他行跪拜之礼,凡有客来,总是命人先行通知免拜。如果谁为显摆自己礼节周全,执意坚持跪拜,张咏便大光其火,甚至破口大骂。更为极端的是有时候他竟不顾尊卑之别,赌气向客人跪拜不止,一连向客人磕几十个头,搞得对方狼狈至极。
虽然如此,对于必要的仪式和礼节张咏又特别较真。张咏知成都,某日,有一个小吏由京师来成都报到,按照惯例,新官报到就职,均须向知府参拜。大概这小吏觉得自己品级虽低,却大小也是个京官,横竖不肯行跪拜之礼。
张咏不由勃然大怒:“或者规规矩矩参拜,或者辞职滚蛋,二者任选其一,看着办!”
这小吏也不含糊,辞职就辞职,有何了不起,谁怕谁呀!一跺脚,转身回去,写了封辞职书,呈给张咏,梗着脖子站在院子里等他批准。
张咏展读辞呈,当读到“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一句时,不由拍案叫绝,赶忙趋步下阶,紧紧握住小吏的手,不无歉意地说:“好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我张咏竟然有眼不识泰山,对你多有得罪。”遂与小吏携手上厅,吩咐左右陈设宴席,待之以上宾之礼。
品评
张咏一生充满传奇色彩,早年习武,尚义任侠,纵横天下;后在社会鼎革之际立志弃武修文,辞别亲人17年,四方寻师,悬梁刺股,发奋读书,终于学有所成,进士及第,堪称文武兼备的奇才。
张咏为政四方,刚正廉明,造福百姓,政声满天下。特别是他两度治蜀,戡平战乱,发展经济,发明交子,功高日月,宋真宗赵恒发出了“得卿在蜀,朕无西顾之忧”的感叹。
张咏治政的最大特点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注重实效,不为种种清规戒律所羁,不为浮名所累,不避个人生死荣辱,往往慧眼独具,率性而为,放奇招,出重拳,奏奇效。当然,他的“率性”,绝无丝毫私情私利,任风云万端变幻,辅国济民的初心始终不改,不按规矩出牌,却不失其“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崇高境界。
必须指出的是自号乖崖、特立独行的张咏,宦海一生,政绩卓著,也算得上仕途顺风顺水,这与宋初较为清明宽容的政治生态密切相关。
参考文献:
[1]宋史·张咏列传[Z].
(作者系原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安通信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