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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变的力量*
——重构书籍形态的视觉秩序

2019-06-17蔡顺兴

艺术百家 2019年2期
关键词:理性主义秩序书籍

蔡顺兴

(东南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8)

在人类古老悠远的文明长河中,以理性主义设计为表征的书籍形态,一直延续着人类永存不灭的文化基因。然而,当人类社会进入到了后工业化时期,由于数字媒体的诞生,人们有了更多的阅读选择,导致纸质书的使用价值日渐式微,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不仅如此,由于理性主义书籍形式内中存有僵化、机械等弊端,因而加剧了人们的审美疲劳。

为了摆脱纸质书的生存窘境,使之重焕新生,人们渴望逐新趣异,求新图变;舍弃旧有的书籍设计形式;建立新的审美秩序。为此,探索有别于理性主义书籍设计,再造新的形态视觉秩序,不啻为书籍设计未来发展的重要选择之一。

“秩,常也;秩序,常度也,指人或事物所在的位置,含有整齐守规则之意。”(《辞海》)与之相联系的现代书籍形态视觉秩序,则指的是建立在数学计算基础之上的模块化、程序化的理性主义书籍设计形式;其方法必须通过纸张开本的数列级差,使书的外观形态、内页版式形成有次序的韵律变化,以获取规整、和谐的视觉审美感受。

重构书籍形态的视觉秩序,旨在颠覆模块化、标准化的理性主义书籍设计模式;探索出书籍崭新的组织形态和奇异的形式变化;力求构建出造型新颖、制作精良、工艺高超的书籍样式。不宁唯是,该类书籍形态的创作动机专注于创意独特、外形诡谲、视觉震撼等方面,运用“形变”“仿像”等设计手段,再造书籍的个性化形式秩序。

一、标准化设计——理性主义书籍形态的由来

现代设计史上,理性主义书籍形态,乃是一种符合数列裁切原则的工业化标准设计式样,其外形生成依赖于数学计算,并通过“直线开切法”“几何级数开切法”“纵横混合开切法”等分割手段,择取纸张开本以确定书的形态。据此,国际出版界颁布了一系列符合纸张裁切规范的开本参数,使图书出版有了严格的参照标准。

书籍形态分为外观造型和书芯版式两部分,重构书形的关键,就在于突破理性主义书籍形态的已有秩序,给书籍整体造型注入新的创造活力。

1.纸张开本决定书籍形态

开本,即是一本书的面积大小,具有两个基本功能:其一,开本可以决定书的外形。所有理性主义书籍形态均由纵横直线相交的直角方形构成,选择何种类型的方形?长方还是正方?取决于文本内容。如,诗歌以狭长秀美的小开本见长;小说以携带方便的32开居多;而画册则以图为主,以文为辅,故而择取正方形更显妥帖。其二,图文版式大多凭籍开本形态编排图文。当书的外观形态确定后,设计师可依开本外形施以版面意匠,展开图文布局,并根据内页构造所需,单独选取特种艺术纸,采用折叠、形变的方式,编排异形版式。

设计史上,人类曾对纸张开本与书籍形态比例进行过锲而不舍的探索,而与开本相关的网格设计,至上世纪50年代才逐渐走向成熟。在当时,以埃米尔·鲁德尔、马克·比尔、简·契肖德等人为代表的瑞士设计师,针对书籍开本、版式展开过大规模的网格设计实验。对此,瑞士书籍设计理论家若斯特·霍秋利认为:“符合比例数据的书要好于那些任意选择开本的书。”并举例道:“宽比例的书能够强有力地证明其自身。如,斐波纳契数列比例为:1∶2,2∶3,3∶5,5∶8(合理的近似值接近黄金分割);其次有3∶4(用于大尺寸书籍设计),5∶9;而不合理的比例为1∶(1∶1.414),1∶(1∶1.732)。源自五角形(1∶1.538)、黄金分割(1∶1.618)的矩形比例,几乎有着斐波纳契数列合理比例的21∶34特征。”[1]38霍秋利的举例表明,尽管书的大小开本存有差异,但只要符合或接近黄金比,那么书籍的形态比例便显得优美、和谐。可见,开本既决定书的审美比例,又左右书的形态。

2.理性主义书籍形态依赖网格构成

理性主义书籍设计历来以逻辑、秩序著称,经过漫长的历史演进,逐渐发展为体系庞大的国际通用标准设计模式。现代理性主义书籍设计,尤以网格构成最具影响力,其形成与风格主义、包豪斯、模数体系等现代设计流派密不可分。格斯特纳认为:“现代使用网格设计,最初源自包豪斯,拜耶将其作为‘比例校准’,‘主要用于排版、表格和图片等方面’。”[2]130

进入60年代后,网格构成开始盛行于美国,之后逐渐波及全球,被学界称之为“现代理性主义设计”的同义词。与此同时,其设计同质化,模式化现象的不足也日渐显露。

设计方法上,将网格构成运用于书籍版式,“首先是采用纵横线条为中心的线把平面空间分划为简单的几个功能区域;其次是以简单方格组成方格网底,把每个方格作为基本模数单位;采用数学比例和几何比例进行版面编排;设计上强调排列和顺序,把平衡、对称、比例、对比互补关系这些视觉内容以高度理性的方法融为一体,达到完美的地步……‘这种方法大约可以发展出一种大部分是建立在数学思维基础上的艺术来。’”[3]236故此,与理性主义设计相关的出版物,无一不是网格构成的产物,书籍形态概莫能外。只不过,要想保留理性主义设计的实用功能,抛却其千人一面的消极因素,重构书籍形态的视觉秩序势在必行。

二、形变——书籍形态视觉秩序的内在张力

形变产生张力,书籍形态唯有借助于张力,才能彰显其自身的艺术表现性和审美感染力,故此,重构书籍形态的视觉秩序离不开形变的内在张力。

形变,分为物理形变和设计形变。前者表现为物质因遭受外力作用而发生的扭曲、伸展、膨胀等变化;后者则指的是突破理性主义标准化设计模式的异形态设计。

事实上,前卫的现代艺术观念不断泽及人们的书籍设计意识,设计师常借助于当代观念艺术思维,探索个性化的书艺表现,努力寻找新的形式途径,以冲破理性主义固定设计模式的束缚,其指趣是为了再造书籍形态的审美秩序。书籍形态与物理形变、设计形变关系紧密,扭曲变形、仿像等设计方法就是双方结合的体现,也是书籍形态巧思运筹,别出机杼的基本表现手段。

1.扭曲变形产生艺术张力

鲁道夫·阿恩海姆认为:“在较为局限的知觉意义上说来,表现性的唯一基础就是张力。”[4]640-589并因此举例说:“乌尔富林曾经指出过,巴洛克风格中的长方形,是一种比黄金段更加苗条或更加矮胖些的比例,这种比例会造成更大的张力……效果最为显著的是建筑物正面的扭曲变形,这种变形使得整座建筑物看上去都蕴含着巨大的张力。”[4]640-589

“黄金段”即黄金分割,是欧洲以“数”为基础的理性主义审美比例,意匠构形一旦突破这一设计比例,契合使用功能,便意味着能够产生远大于理性主义设计的艺术张力。

不难看出,“更加苗条”“更加矮胖些”以及“扭曲变形”等,正是通过突破理性主义的“标准”审美比例,才博得人们的好奇与关注。换言之,人们认可理性主义的“标准”审美比例,久已习惯于这样的审美预期,并以此作为最高评价标准。除此之外,其它比例均被视为非道地,存有游离中心审美标准的另类。乌尔富林所论及的建筑物正面曲变造型,就属于这一另类。只要设计巧妙,曲变必然会引起一定的审美心理波动,故而能够产生胜过标准黄金比的视觉审美张力。

2.书籍形变的成功范例

运用“扭曲变形”的方法构建书籍形态,其魅力就在于可以突破书籍网格构形的限定,制造出全新的形态。如,探索性《路虎地形日历》设计便属此类。设计师根据主题需要,将不规则的地形等高线作为书的整体造型,由预先设计好的曲变书页,分层逐级延伸叠加而成,律动的外观形态,准确诠释了地质的形貌特征。

再如,《封面的故事》是一件探索性形变异形书。该书以纸张的发展历史为主题,运用韧性极佳的合金材料制作书衣;内页纸张与金属书衣互相烘托,相得益彰。书的合金表皮模拟波浪造型,施予机床冲压,使之上下曲变,以体现书的形变张力。极轻薄的内页柔性纸张,虽层层叠加,仍似流水,沿着波浪形轮廓自然流淌,有节奏的律动。翻阅时,书页并未因扭曲形变而使阅读受到干扰。合成纤维纸张显露出刚柔相济的塑性张力,既新颖美观,又简洁大方。显然,《封面的故事》整体造型已全然突破了理性主义书籍形态的构形模式,并以新颖的视觉秩序呈现。

图2 封面的故事

此外,“完美的书籍形态具有诱导读者视觉、触觉、嗅觉、听觉、味觉的功能。”[5]124-99使读者能与书籍进行静态默然的感知交流,体悟形态的绝妙。不过,面对书籍物态,设若读者仅凭视觉感受,确乎难以体验味觉之奇妙。对此,卓越的设计师总能另辟蹊径,专有独到之处,实验性书籍《味觉》就是一例。吕敬人先生运用象征、意会手法,立足于纯粹元素的抽象写意,择取柔软坚韧的传统制书宣纸,采用折叠、挤压、膨胀等曲变方式,给书体注入感悟味觉的新形式。纸张与书体结合,伴着有规律的曲变节奏,使读者能够闲适陶醉,沉思默想,直至禅机渐悟,体会到书籍形变的神采雅韵和纯然的味觉张力,最终在其内心幻化成新的视觉审美秩序。

图3 味觉

显而易见,上述书籍实例的外部形态并非为传统的黄金分割,而是由个性鲜明的形变异化形态所构成的非常规形式秩序。在新的视域里,读者可凭藉新奇的审美视角和崭新的阅读方式,去审视和解读这一形变的形式语义。

三、仿像——匠心独运的书籍形态视觉秩序

构建别出心裁的书籍形态视觉秩序,必须创设非凡的、与审美诉求相适应的设计形态。在众多驳杂繁复的设计方法中,仿像着实具备这一特性,其目的同样是为了突破理性主义标准化设计模式。

书籍仿像,就是以真实现实的既存物为主体,运用纯化、拟态、模仿等方式采集设计要素,引发书籍形变,以获取新的视觉形式机遇。设计师运用此法,可出奇制胜,从而达到重构书籍形态视觉秩序之目的。

戴维·哈维在评论仿像的商业功能时认为:“生产和复制这些形象的材料即使本身并非唾手可得,却也使自身成了创新的焦点——形象复制得越好,制造形象的大众市场就可能越大。这本身就成了一个重要问题,它把我们更加明确地带向思考后现代主义中‘仿像’的作用……因此,我们能以人造的环境、事件、表演和类似的东西而把这些形象转变为物质仿像。”[6]362即是说,书籍作为一种文化商品,仿像可成为其“创新的焦点”,诸如建筑、景观、工业制品、自然山水等,皆可成为仿像的目标,故而具有潜在的市场价值。

1.几何仿像

“少即是多”的现代设计理念,是现代设计业对于精简内涵的深刻理解和不懈追求,确乎达到了至臻至美、令人叹为观止的绝对境界,具有普适价值。几何仿像强调的是精简,同样重视以极简的几何纯粹元素为基本构成原质,仿制既存人造物。

大多数情况下,书籍仿像只有具备精简的几何形态,才能够满足阅读方便、节约成本、利于加工等实际需求。因此,设计构思阶段必需对拟仿物的构成要素进行不可或缺的归纳、筛选、抽取和浓缩,竭力求得完善至美的设计造型。

图4 中国印

如,《中国印》为北京奥运会宣传画册。该书以北京奥运会运动场馆为仿像目标,设计方案经反复琢磨,最终择取奥运会游泳馆“水立方”的几何抽象元素作为仿像素材,对书籍函套施与镂空、切割、雕刻等特殊工艺,引动书的整体外观形变为不规则的异形态,突出体现了北京奥运会举办场馆的硬件特点和别具一格的审美造型。成书设计巧妙,功能完备,赢得了读者不凡的设计赞誉。

2.拟态仿像

书籍拟态仿像,指的是书籍采用模仿的方式,将现实物态中与创作内容息息相关的形态引入创意环节,觅取设计所需的切当形式。如,《绘图金莲传》的形态设计当属此类。冯骥才先生的名著《绘图金莲传》,语词犀利,思想深邃,真实揭示了旧时代妇女肉体和精神的悲苦,生动再现了那一时代的民风习俗。该书的函套形态采用拟态仿像手法,按照女性传统服饰式样,选择切当角度,巧妙设计成开启结构。藉此,读者目光可随着书函外展页面的启开,依序观赏一幕幕有趣的金莲传奇[5]124-99。

图5 绘图金莲传

《永无坦途》一书为吴冠中先生的生平自述。作者以平实的叙述、开阔的视野回忆了自己一生崎岖坎坷的艺术之旅。成书付梓,设计师妙用书函功能,形象地模仿连绵起伏的山峦,以此象征艺术家曲折非凡的艺术生涯。设计者择此设计之法,紧扣内文要旨,巧用恰当的形态表达,彰显书函设计之眼,引导读者心生雅兴,浮想联翩。

3.书雕仿像

书雕仿像是书籍形变的新手段,也是数字媒体时代重构书籍形态视觉秩序的重要表现方法之一。这类书籍设计形式的出现,缘于数字化三维雕刻技术的突飞猛进。一些赋有想象力的前卫艺术家,凭借奇思妙想的创作心劲,利用可塑性纸张作为书雕的仿像材料,试图创作出妙趣横生、别具一格的艺术作品。此类书籍形变之所以能被读者接受,内中的探索性、实验性是主导因素。

图6 书中自有颜如玉

图7 净化水

书雕仿像常以人物肖像、山水景观、现代工业、花鸟虫鱼等作为设计题材,或依据创作内容设计相关的叙事场景。如《书中自有颜如玉》一书,设计师运用电脑三维雕刻技术,将整书外立面塑造成楚楚动人、秀色可餐的少女形象。尽管书的外观已形变成具象写实的人物造型,但内页文本信息传达功能并未因此受到削弱。相反,书的整体仿像,却巧妙诠释了“才子”与“佳人”之间的内在关系,使外观形式与内页文本互为表里,相得益彰。

《净化水》是一件以自来水生产流程为构形的“书雕”作品,形象演示了工业化去除水中泥沙、重金属、细菌、病毒等有害物质的过程,并依照净化水的工作原理,对生产流程进行了分区、分块的形象化处理。版面巧借线描勾勒、页面分层刻画,使相互铰接、咬合的“机械零件”,看上去显得有逻辑、有秩序,从而呈现出层次分明,运转通畅、造型优美的视觉形态。

总之,数字出版时代重构书籍形态的视觉秩序,目的在于推翻理性主义书籍设计千篇一律的呆板模式,通过新颖的设计创意,营构面貌一新、制作精美的书籍形态。基于这一缘故,采用切当的“形变”“仿像”等书籍设计方法,既可突破模块化、程式化的设计束缚,又能以独特的设计视角,创造出个性化的纸媒体异形书,对重新审视书籍物态审美方式,起到至关重要的形式再造作用。

毋庸讳言,运用形式多样的形变设计方法去寻找书籍新的形式机遇,将意味着摒弃工业化的标准书籍形态。如若设计不当,必会弱化文本阅读功能,这绝非是设计的初衷。相反,倘或构思精深,巧于文本编排,则可消弭这一瑕玷,彰显出超凡脱俗之设计高妙。

此外,构建书籍形态视觉新秩序,创作者的设计心路不仅应具备宏阔的视野、丰盈的见识,还需用超前的眼光关注当代艺术,从现代观念艺术中汲取精华,借鉴创作方法,拓宽设计思路;不仅如此,还应体悟意匠思理之绝妙,把握设计脉动,捕捉设计灵感等。惟有如此,才能建立起造型新颖、制作精良、物华工巧的个性化书籍审美新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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