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龙带我“飞 ”巴黎
2019-06-17陈鹤
陈 鹤
那些觉得我胆子大的朋友,她们不知道其实我有多怕。
为了能去见识四年一回世界级的古生物盛会,我必须和来自世界各国的学者交流我自己的研究成果。想象自己站在台上用英语娓娓道来,我就觉得申请口头报告一定是自己熬夜熬多了……
慢热型的我直到坐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还没到巴黎,腿脚肿起开始麻木难受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一切马上就要迎面而来。开心、新奇、没信心、害怕一起涌入我的喉咙,被我咽进肚子,不安极了。
7月的巴黎,没有想象中那么热,身边行色匆匆的人类自由组合着肤色、发型与服饰。我估计我好奇打量周围一切的样子已经出卖了我是一个“游子”,发现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总是打量他人时,我立马收敛了我不礼貌的视线,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言行举止。
跳蚤市场一角
运气不错的是在前往酒店的路上,刚好路过巴黎一周一次的“跳蚤市场”(le marché aux puces)。周末早上8点多,只有刚来摆摊的摊主,拿着自己心爱的物品,高矮不一,风格各异,色彩搭配,寻找最好的艺术角度,琢磨着如何摆放才能将每件旧物在其心中的独特之处展现出来。法国人这种做事的风格和细节,一直贯穿于接下来这一周我在巴黎的学习生活中。
大会报到处提供的“特产”小食
“你研究什么?”这是一个学术新人在开各种大会时一定会被问到的问题。第5届国际古生物大会报到的地点,就在索邦大学一个向下凹陷的露天场地里,男女老少,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高脚杯,品尝着东道主国特色的红酒与奶酪。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有站着寒暄着的,有累了就随意坐在阶梯上翻阅这几天会议安排的。我深吸一口气,找到了一个空的位置,坐下,主动伸出手,向两旁微笑的同行介绍起了自己。我随机选中的唠嗑对象们是来自意大利的年轻学者,硬着头皮,绞尽脑汁的用着英语交谈着,让我欣喜的是,同样,她们也是第一次来参加国际大会,言语中同样能听出和我一样的新奇与紧张。
虽然做古生物的都是同行,但由于研究的非常深入,不同方向之间差别很大,每次的交流,都是相互了解与学习。能有个别同行知晓“翼龙不是恐龙”,我就已经很激动了。于是,在其中两个意大利同行说出“你研究的翼龙,虽然我不了解,但我知道它不是恐龙!”,我就兴奋得进入一种类似于推销员的状态,忘我地向临时听众们“安利”起翼龙来。以“你们晓得不?!”开头,手脚并用的描绘翼龙类的简史与特征。“那你这次要讲的是阿凡达伊卡兰翼龙?听起来就很有意思!我们到时候去听你的报告。”其中一位同行在知晓我的姓名后,在会议手册中翻到了我的报告。
大会的开幕式四位致辞的“领导”发言极简,安排的一个小时都绰绰有余,比如索邦大学校长:“作为外行,我其实就代表索邦大学欢迎大家的到来,说多了和咱会议关系不大。估计大家都等着学术报告,所以谢谢大家。”不论是致辞、或大会特邀报告、亦或是其它口头报告,在报告人的自觉或是主持人的控制下,从头至尾都严格按照会议手册中的时间执行。这点是我非常欣赏并且感到舒服的会议节奏。
由于会议的再三强调,有一点特别引起我的注意,就是“为了尊重和保护作者的科研工作,没有作者的允许,不能对任何口头报告和展板进行拍照和录像,以及上传社交网站”。邮箱收到的参会要求,开幕式主持人的介绍中,报告分会场的牌子上,每场主持人的导言,官网的注意事项,会议手册中都会说明这一点,再不济会场的志愿者也会提醒因为一时激动的你:“报告不能拍照。”这让我深刻记住了国外对于保护创新知识的行动力。迫于此要求,于是就没有人会因为前排群众举起相机和手机拍照而挡住视野,于是大家只能拿出本子或是电脑认真做着笔记,顺带提高了讨论环节的质量。
最吸引我的一个报告被安排在法国自然博物馆的一个半圆形讲堂里,主要讲的是带羽毛的恐龙和鸟类皮肤之间的演化关系。作者通过研究带羽毛恐龙的皮肤微观结构,对比现生鸟类,提供一新关于鸟类从带羽毛恐龙演化踪迹。除了这一研究本身,讲堂的建筑结构和室内布置都很赞。这一讲堂在Great Amphitheatre of Museum里,是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其中一个建筑。由于前面提到的不能拍照报告,所以很可惜没有照片可以让大家直观地感受。讲堂里除开木质地板导致走路会很囧地发出“嘎吱“声,阶梯状的座椅由高到低围成同心半圆形,目光中心直接汇聚演讲者的位置。从演讲者的角度,可以看见四条用于入座和散场的阶梯像切蛋糕一样,由内向外射线状将观众席切成5等份。
收到会方的邮件,“欢迎所有参会人员参与国际古生物学会在这次大会中安排的会议”。如此开放的态度,于是我决定大着胆子去了解一下古生物界最权威国际组织的会议都在干嘛?到了之后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其中一个在报到时认识的老先生也来了,看见我惊喜的眼神,调皮的冲我微微一笑,坐在我身旁小声说“I want to know what is going on here.”原来,除了国际古生物学会的理事长和秘书需要换届(周忠和院士将理事长的“交接棒”递到了下一任理事长的手里),还有很多眼下急于解决的根本问题有待商榷解决办法。比如说迫在眉睫的化石产地保护问题,不同国家有不同的法律漏洞,以及少数群众为了谋私利而造成遗址点化石的流失,甚至整个遗址点因为开采而消失。每个与会人员都认真地在思考着办法,讨论着对策,急切又守秩序地举手发言。大会提议可以先从群众基础打起,让大家都了解化石,了解它的研究价值,从而长远地保护化石产地,于是倡议一个办法——各国代表回国推动化石周活动,借此科普大众。时间就在热烈的讨论中过去,我也思考了许多……
国际古生物学会上周忠和院士总结工作报告
我的报告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二天,所以除了聆听各种学术报告之外,巨大的压力让我将剩下的时间都宅在了酒店里,准备报告。人生第一次的英文学术报告,想象中是很美好的,但现实是,即使自己在酒店里一遍又一遍的讲过以后,也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一个精彩的现场。我满手是汗地走上报告位置,大部分靠自己准备的草稿,盯着电脑屏幕,偶尔视线看向观众,大脑一片空白地又赶紧盯回草稿。观众非常安静,讨论环节周忠和院士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由于头脑紧张得转不过来,直到我结束入座后才反应过来。第一次不理想的报告就这样结束了,同行的同学安慰我“思路清晰,条理清楚,大家都听懂了。”看着其他学者在众人的目光中镇定自若的介绍着自己的工作时,我深感自己还需要很多积累和锻炼。
讲完报告的我,就像是飘在巴黎上空的一朵云。晚上会方安排有Gala dinner,在塞纳河上品尝了一顿法餐后,船靠在埃菲尔铁塔附近,结束了这次晚宴。巴黎城市的感觉须得自己来体验,只靠看电影和电视是肯定不够的。带着香味精心打扮的路人,带着臭味缩在地铁站的人,在这里留学的同学说巴黎一年四季从未缺少过游客。
塞纳河畔
做古生物研究,最能激发我们肾上腺素的,就是美好的标本。我身边非此专业的同学,通常无法理解我时常看着一副骨架,或是岩石傻笑。我现在研究的对象是翼龙,它是第一个征服蓝天的脊椎动物类群(比鸟类要早大约7000万年呢!),所以对学习古脊椎动物的人来说,看到“漂亮“的骨骼化石,就像大家看见美女帅哥一样,我们会眼冒爱心。又由于脊椎动物研究的基础方法是比较解剖学,所以我们见到现生动物的标本时,同样眼冒爱心,尤其是那些稀有的物种。解释这么多,就是想说如果大家在巴黎的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馆(Galeriesd’Anatomiecomparée et de Paléontologie)看见一个对着满屋的骨骼“流口水”,兴奋地盯着标本咧着嘴笑的参观者,请不要投以同情哀伤的目光,因为我这是极度开心的!
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馆也是法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其中一个分支,每层楼都满是琳琅满目、错落有致、丰富惊人的标本,几张照片根本不足以体现其十分之一。从博物学在欧洲刚开始兴起,直到现在,几百年时间的收藏,沉淀了现今如此震撼的馆藏。这里不愧为乔治•居维叶(Georges Cuvier,古脊椎动物学、比较解剖学的开山鼻祖)曾工作的地方,标本分门别类,每件标本都有自己的名牌,简单明了,最基本会有拉丁文的科、属种名,化石则会加上地质年代,有时候还有一些故事或说明,很可惜我不会法语。两层楼都有玻璃开面简约雅致的木柜子整齐围绕墙壁一周,体积较小的标本会被码放在这里。一楼大厅中间前部码放的是现生脊椎动物完整个体的骨架,后部是水生鲸类的。二楼大厅中央有霸王龙、梁龙、沧龙等巨型脊椎动物化石骨架。古典又学术的展陈对于像我这样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搭个帐篷住在这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观察完这些标本。连普通参观者都会惊异于如此宝藏,在售票处排起了长龙,队伍通过大门绕到了博物馆外,沿着墙根向后延伸。整个氛围较为安静,大家自觉地压低声音,就算孩子们见到喜爱的霸王龙等恐龙标本,在家长的管束下,没有见到奔跑打闹,大喊尖叫,乱摸化石标本的。有个工作人员随意找了一个比较空旷的台面,拿出制作好的折叠有趣小册子、几只笔和几块能被拿在手里的骨骼化石,坐在那里等着感兴趣的小朋友来问询互动。
比较解剖与古生物博物馆一楼前半部
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馆二楼
我所参观的巴黎博物馆中,并没见到有拿着扩音器讲解的讲解员。安静是所有博物馆的共性,包括一群孩儿围绕的霸王龙,都得以安静地展示它气场十足的骨架。一些需要讲解的博物馆,会配有多种语言的讲解器,供游客使用。当然大家不要被这个城市平时安静的表象所迷惑,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嗨起来的疯狂程度。这次会议期间正好赶上世界杯后期几场比赛,“失态”狂欢的巴黎街道会叫嚣着法国队进了几个球。由于会议不安排住宿,所以我选了一个离索邦大学较近的酒店,酒店的后面是露天古竞技场改成的公园。头几天住在2楼的我还享受房间面对古竞技场,阳光照进窗户的惬意,没想到临走最后一天,古竞技场夜里开“消防员派对”,时间从晚上10点钟开始直到凌晨4点,屋子随着派对一起摇摆,让我彻底体验了一把优雅法兰西人民的激情与狂热。
“收割”了满满一周的知识与见闻,顶着巴黎最后一夜派对“惊喜”带来的黑眼圈,我平安归国。新的研究想法已经开始在我脑中生长……
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馆一楼后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