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与激发——再论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的影响

王 建

（肇庆学院 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 广东 肇庆 526061）

由于历史事件的发生必须以特定的空间为基础，历史与地理一直以一种紧密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地理环境也一直作为一种特殊的因素参与到历史发展过程中，并对历史发展施加影响。由于地理环境与历史发展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许多学者都对其做过考察。大多数学者都强调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的影响，有的学者甚至认为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具有决定作用。孟德斯鸠就特别强调地理环境的作用，他认为地理环境可以影响一个民族的许多方面，并最终决定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发展进程。[1]普列汉诺夫也强调地理环境的作用，不过他认为地理环境是以生产力为中介对历史发展发挥作用的。[2]除他们之外，国内的一些学者也曾对地理环境与历史发展之间的关系做过考察。如严钟奎认为，在历史研究中，地理环境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它对历史发展的影响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3]有的学者还专门考察过地理环境对中国历史的影响，认为“中华民族所特有的、特定的东方地理环境在中国历史发展中的强烈作用，的确是中国历史发展的突出特色之一”。[4]

笔者认为，人类无法隔断其与地理环境的关系，人类历史也无法摆脱地理环境的影响，但地理环境对人类历史发展的影响是全面的、综合性的，地理环境与历史发展关系中的某些微妙之处可能尚未被人们所观察到，很难一一呈现，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其作出梳理。总体来看，笔者认为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的影响可以分为限制作用和激发作用两方面。

一、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的限制作用

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有明显的限制作用，这种限制作用是通过对人类活动的限制作用展现出来的。地理环境对人类活动的限制作用与人类的技术水平直接相关。大致来说，人类技术水平越高，就越容易克服地理上的障碍，其平均活动范围就越大，地理环境的限制作用就越弱，反之则越明显。在古代既定的条件（主要是低下的生产力发展水平） 下，地理环境对人类活动和历史发展的限制作用尤为明显。

地理环境首先是通过对人类活动的限制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虽然人类一直在提高自身的技术水平，也不断扩展自身的活动范围，但在近代以前，从总体上讲，人类活动的范围还是非常有限的。古代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未曾远行过，终生都呆在一个狭小的地域内。在一个国家中，到达过其他文明区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由此造成的一个后果则是，各个文明区域在总体上也是相对孤立的。活动范围的受限还带来认知上的短板，在古代，绝大多数人都视界狭窄，对外部世界所知甚少。如果从交往和认知的角度讲的话，这时的大多数人实际上只是“地方人”，而非“世界人”。从当时人心目中的世界概念或“天下观”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如果要举出一个具体的例子的话，希罗多德或司马迁可做典型代表。希罗多德曾有过长期远游的经历，大约从公元前454 年开始，他的足迹遍及波斯帝国全境及其周边地区。[5]在他的想象中，世界以波斯和希腊为中心，西到大洋，东到印度，南到阿拉伯半岛和埃塞俄比亚，北到凯尔特人和斯基泰人的土地。无独有偶，如果仔细考察司马迁著作中的“世界”，就会发现司马迁拥有与希罗多德相似的“天下观”。需要指出的是，他们两人代表了各自群体中最宽广的视界。至于大多数普通人，他们对外界既没有多少认知，也对其毫无兴趣，地理环境对古代人活动的限制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地理环境对人类活动及历史发展的限制性影响还表现在自然边界的阻碍作用上。在古代，一些地理上的障碍，如高山、密林、沙漠、海洋等，都有可能妨碍人们行动范围的扩展。有些地理障碍的阻隔作用极其明显，由于它们的存在，位于其两边的人们的直接交流会受到严重的影响，文化的传导性会在它们面前消失，政治上的扩张也往往到此遇阻。在这类地理障碍的影响下，两边的人们会形成截然不同的文化群体，这样的地理障碍在历史上被称为“自然边界”。许多有明显阻隔效应的地理障碍都被视作是自然边界，如高加索山脉、阿尔卑斯山等。这类自然边界最明显、最直接的影响可能是在政治上，因为它们给扩张平添了障碍。由于它们的存在，成建制的军事力量的投送会变得相当困难。即使军事征服取得成功，能否实现有效的政治统治也会成为身处障碍另一边的统治者面临的最为棘手的难题。凡有这样的自然边界存在的地方，从长远看，其两边都会发展出各自的历史。在这方面，撒哈拉沙漠最为典型，可以说，在古代，沙漠两边形成了两个独立的世界，其历史发展进程也基本上呈平行状态。[6]

限制性影响的后果最终显现人类自身之上，具体来说，就是种族与民族等的形成。当人类的大扩散完成后，地理障碍严重阻碍了各地区人群的交流，其长久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其中就包括种族的形成。由于距离过远或地理障碍难以逾越，一些地方的人们与区域外的人群缺乏大规模的基因交流，久而久之，在体质上具有区域特色的人群即种族就形成了。[7]种族形成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各种族也基本上被限制在各自的区域，直到近代以前，主要人种间的地域界限仍很明显，地理环境的限制作用显而易见。同样的，民族的形成也源于类似的机制。既定的生活区域为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提供了共同的生存空间和相对充足的生活资源，但由于技术水平低下，他们也往往被束缚于此。这种客观现实对一个群体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们会在共同的生活中形成异于其他群体的文化，当不同群体的文化差异达到一定程度时，民族便形成了。

地理环境对人类活动的限制作用，在本质上也是对历史发展的限制作用，因为它不仅从局部而且还从总体上限制了人类的发展。就局部来讲，相互隔离的状态造成了很多地区的落后局面。比如，自文明产生以后，由于地理障碍的存在，文明的成就在此后数千年里始终无法扩散到某些地区，以至于在近代开始时，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还尚未进入文明阶段。[8]从总体上看，由于地理环境的限制，在近代以前，世界各地基本上都处于相对孤立的状态。交流的困难导致技术的扩散受限，处于某一地区内的群体在借鉴其他群体的先进成果时存在相当的难度，人类也因此在总体上无法实现更快的发展。直到近代，这种情形才有所改观。

二、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的激发作用

从另一个方面讲，地理环境对人类历史也有激发和促进作用，这种激发和促进作用与人类的能动性有关。在历史上，地理环境的限制性影响虽然普遍存在，但有些地区的人们却能够利用地理环境提供的有利条件充分发展自己，最终实现本地区的飞跃式发展。其中最典型的是：在文明的产生和发展历程中，人类曾两次利用有利的环境条件实现文明史的巨大飞跃。

人类借助有利的环境条件实现的第一次飞跃是农业文明的产生。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基本都诞生于农耕地带，且普遍产生于大河流域，其原因就与那里的人们对既有条件的充分利用有关。农业革命开展以后，种植农业区域的人群便不断利用农业提供的优势积累知识和财富，并在此基础上向着文明阶段迈进，但最终只有那些临近大河的地区才率先发展出了文明。这是因为，只有这些地区才具备足够的可保障连续进行生产的水源，才能确保食物再生产顺利进行。只有食物的再生产得到了保障，人类自身的再生产才有保障，知识和财富的积累才不至于中断。只有当这种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时，文明才会诞生。从历史上看，临近大河的人们也的确充分地利用了已有的条件，这一点从他们有组织地修建灌溉网络的事实上就能看出来[9]，从中我们也能看出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的激发作用。

人类文明的第二次大飞跃也与地理环境有关。自近代以来，部分欧洲国家率先进入了工业文明阶段，这种历史性突破的实现既与欧洲特殊的历史背景有关，也与欧洲有利的地理条件分不开。无论是从欧洲的地理位置还是从其地理外形上看，欧洲都具备许多有利的地理条件。从地理位置上看，欧洲处于亚欧大陆边缘地带。边缘的位置给它带来了很多的好处，让它连续躲过了数次历史劫祸，其文明在总体上也实现了历史上少有的连续发展。另外，从地理外形上看，欧洲只不过是亚欧大陆的一个较大的半岛，由于深入海洋，且海岸线极其曲折，其内部大部分区域都距离海洋不远，因此，欧洲人及其文明都与海洋联系密切。在中世纪晚期，他们很好地利用了其临近海洋的优势，不断进行海外拓展和发展海外贸易，并在此基础上率先发展出了商业资本主义的潮流，商业资本主义又反过来促进了生产的发展，最终促成了工业革命的到来，人类文明也因此出现了第二次巨大飞跃。[10]

总的来说，地理环境始终影响着人类及其发展历程，它实际上作为一个特殊的主体深入地参与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在人类技术水平有限的条件下，地理环境直接限制了人类行动的范围，进而对历史发展施加了强有力的限制性影响；反过来讲，在人类拥有主观能动性的前提下，某些特殊的地理环境又能给人类提供有利的条件，进而充分激发人类的潜能，促使人类文明大踏步前进。可以说，人类就是在不断与地理环境的互动中创造历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