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汐 演戏有时候是玩火
2019-06-11浩川
浩川
约任素汐的采访挺难的,倒不是摆谱,而是她真的很怕拍照,据说为了今天的大妆写真,她两天前人就开始不好了,需要周围人反复打气。她恐照不是因为在乎形象,说如果在排演厅抓拍,保证张张鲜活生动,而在影棚里被镜头怼着,摄影师会说:“来点儿情绪、再酷一点儿、迷离一些、喜悦起来……”这些指令对于任何一个网红模特来说都能做到驾轻就熟,而对她这个专业戏剧演员而言却很艰难。
“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是表演情绪,是我特抵触的那类表演,没有一个情节作为依托,单摆出一个表情就很假,我会特别尴尬。当然我遇到的摄影师都已经很照顾我了,但还是会不适。”
可能我们都把演技这玩意儿看成装在演员兜里的糖了,能随时拿出来卖弄。在后面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她所谓的体验派表演,不是兜里的糖,是身体里的种子,和生命缠绕在一起的,揪下一颗来和大家分享,这过程也不比生孩子轻松。
不过从她后半句话里,能听出她现在面对媒体的谨慎。前一段她还特意发微博解释一些事情,比如关于她演了600场《驴得水》,打了自己1500个耳光,她说自己演过至多200场,不知道1500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还有说她很高冷地拒绝了某名导演的邀约,她说自己真是觉得不能胜任那个角色才婉拒,那种标题出来真是帮她得罪人。
“有些话是我说的,但都是有前言后语的,单摘出来就显得特突兀,可能人家也不是坏心,就为了有点击率,导致我现在说话也很小心,以后我真是跟谁都掏心掏肺的。很多报道说我演10年话剧多么不容易,其实根本没那么不容易,反而是挺快乐的,我不想有什么人设。”
能感觉出她是那种不带腔调的演员,说话很客气。短句结尾处还会给自己加一两个“嗯”,潜台词为:真就是这样。聊到兴起,她会撇出些山东口音,基本不拿你当外人了。
她今天过来时素面朝天扣了顶棒球帽,脸色有点儿疲倦,最近刚有部电影杀青,看来消耗得不轻。到化妆前她才说自己昨天刚剪了个发,摘下帽子化妆师和造型编辑都心下一紧。那些短发紧紧贴在她头顶和前额上,像是被压实了的滑雪道,而发梢又枝枝权权像毛了边的草帽,真没比《驴得水》里校长的手艺好太多。发型师形容这像自己对着镜子理的发,她争辩说人家师博剪了一个多钟头呢。
任素汐火起来之后,网上有不少关于她长相的评论,不管是褒是贬,对一个女生来说都挺难面对的。透过化妆镜端详了她一会儿,是不算漂亮,但也没什么看下不去的,她就像伯伯家的二妞、同学家的二姐,没什么距离感。在《我就是演员》中扮郭麒麟的妈,菊花头一烫,大长胳膊挽起袖子一架,两秒钟完成角色形象建立。况且在《驴得水》中,她的荒山旗袍大白腿扮相,也颇有几分姿色。中国演艺界的审美观,都让韩国大夫给玩坏了,做演员不动几刀子,就像没文凭的人站在招聘会上,反成了异类。
掐指一算,从中戏走出来的女演员,好像整容率比其他途径涌现的女艺人低很多。她听了也一愣,还真是,在被大众认识之前,她的圈子里从来没有关于整容的讨论,即便是同行闺蜜,也不会聊起这话题。
Q:网上这些声音会对你构成干扰吗?
A:构成,之前构成贼大干扰,但是你知道舆论这个东西,你越梗梗,人家越攻击你,真的,我也没必要因为这事去争论,人家说完吃火锅去了,我在这儿吭哧吭哧生半天气,凭什么?如果再生得天生丽质一点儿,我当然开心了,但我现在完全接受自己的长相,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做演员把重心放在出作品上比什么都强。
关于莱州的记忆
换完衣服任素汐低头从化妆间走出来,黑背心外套了件皮衣,脖子下胸骨轮廓可见。她肩膀很宽,薄薄的,长手臂紧贴在身体两侧,略显局促,像个初登赛场的运动员。
任素汐出生在山东莱州,烟台边上的一座滨海小城。那儿的人不爱往外跑,外面的人也不爱来,因为它太小,就幾十万人,世代过着安逸的生活,民风淳朴。在任素汐的印象中,小时候家家都不锁门。
“我这种性格就是最典型的莱州人,我老家的亲戚朋友在电影里或是电视采访中看到我,他们就会自觉来认领,说这就是我们莱州人,地域特征明显,首先是实诚,其次是虎。”
实诚肉眼可见,“虎”我还没找到合适的翻译,大概类似北京人说的“冲”和东北人说的“彪”。任素汐的成长经历并不算顺遂,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因病去世,但她更愿意回忆那些惬意时光。
“小时候同学们书包里都会装个小凿子,不为打架,就是放学后如果父母没下班,大家就相约骑车去海边,用小凿子在礁石上撬海蛎子吃,有人挖着大的还举起来炫耀一番,在海里涮涮就塞进嘴里,其他人就贼羡慕,基本上回家时都吃饱了。晚上父母把我们哄睡了,会骑摩托去海边捉一种只在夜间出没的鱼,戴着头灯,像海王那样举着叉子站在水里等,一晚上能又一桶,特别好吃。我们那儿习惯把啤酒装塑料袋挂墙上,拿筷子戳个眼儿喝,那样的生活是很有趣味的。”
港口城市的人,性格相对会更自由奔放,莱州人热衷于体育、文艺和啤酒。任素汐因为天生肌肉爆发力好,小时候练过几年跨栏和篮球,后来家里还是怕体育没出路,改让孩子学文艺,将来还能考艺术类大学,姐姐学跳舞,她学唱歌。父亲爱拉二胡,母亲擅长手风琴,但他们都没在乐器上千出名堂,所以就让任素汐学声乐。
每次有特別好的事,我都不敢太沉浸在这个喜悦里,我会保留一点儿、如履薄冰一点儿,等真遇到特别糟糕的状况,我也不会一下子就气馁,相信接下来会变好,这些年的生活经历让我养成这样一种防御机制。
演残疾人其实更需要演员有很好的肌肉控制能力。《无名之辈》里最让她难忘的是在天台上拍照那场戏,她完全相信对手,所以没有使一毛钱的力气,心想如果没扶住拍在地上也认了。
“后来他们用绳子从我腋下穿过把我吊起来,全身重量压上去,你都想象不到绳子勒在胸口上有多疼,特别是我还在那儿打转,差点儿叫出来,但打转就是最真实的状况,我想也许忍过去这条就能用,果然一条过了。”
关于演员身体里的种子,她觉得应该爱惜,因为那需要长时间的积蓄,如果接戏太频繁,一直掏一直掏就没了,最后大家拿出来的东西都差不多,有点儿糊弄人。
“我身边有个‘小团伙,就导演周申、刘露他们,经常要憋三四年才能拿出一个作品,平时就去好好生活,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该玩儿就玩儿,直到表达欲望要溢出来的时候再出手,是不可能出一个糟作品的。我宣传期过了就准备藏起来,没事儿就不老在外边待着了,该干吗就还干吗去。”
任素汐平时有个习惯,把生活中偶发的有戏剧冲突的小场景、小包袱部记下来,没准儿以后就能成为一颗种子。很多人问过她什么时候想自己当导演,她说现在储备还不够,她做事善于深挖细节,还缺乏宏观把控能力,目前当不了导演。她还有个爱好是做手账,类似于日记,已经积了一摞小本本,除了记录自己最近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还会贴上很多贴纸,有小人儿的、字母的、数字的,有时候能做一整天。上月开始,她发现自己爱乱花钱了,买了不少衣服。
今天拍摄的节奏很快,几套衣服一会儿就拍完了,顺利吗?还行吧,因为她几个造型的表情变化不算丰富。摄影师最后说能不能拍几张微笑的,这算点在她死穴上了,她说自己最怕对镜头笑,因为不知道笑的理由是什么。她把双手交叉成十字面露难色,好像在说放过我吧,大家也就没再难为她。
好轴啊,在银幕上那么神气活现的演员,一分钟能飙两百句粗话,现在居然一点儿逢场作戏都不会。她说自己真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也不会寒暄。
我们可能真把演员想复杂了。
采访最后我问了个俗问题,你有什么特别想尝试的角色。知道她特喜欢《海边的曼彻斯特》男主那样的角色,因为有足够丰富的空间展现一个人的困境,但她的回答也挺让我惊讶的。她说想演慈禧,因为觉得自己长得像慈禧,同样有足够的内容表现她的困境。哎哟喂,还真是,我还挺盼她托长相的福得到这个好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