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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认语言学视角下的名词谓语句研究:构式界定与认知动因

2019-06-06帖伊覃修桂

外国语文 2019年5期
关键词:概念化构式语义

帖伊 覃修桂

(广西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0 引言

体认语言学(Embodied-Cognitive Linguistics,简称ECL)是认知语言学的新承续和新进展。王寅(2013/2014/2015/2019)通过系统考察国外语言学理论和中国语言学的关系,将源于西方的认知语言学本土化为体认语言学,在批判索绪尔“语言先验观”和乔姆斯基“语言天赋观”的基础上提出ECL的“语言体认观”,强调语言研究的人本性,认为构式产生自人们对现实的互动体验(体)和认知加工(认)。名词谓语句是汉语普遍存在的一种特色鲜明的构式。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一批学者针对句式界定、名词的谓语性、结构分类、语义描写等问题展开研究(吕叔湘,1942;朱德熙,1982;马庆株,1991),成果虽相当丰富,但从整体上看,仍存在以下不足:

第一,界定的标准不一致。现有对名词谓语句的定义(刘月华 等,1983)大多从谓语名词的范围入手,缺乏对整体结构的考察,尤其是对主语名词及并置名词关系的考察。一些结构,如“美国演员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刀子嘴,豆腐心”“一年就一年”“小明离开南宁才一周”等,貌似名词谓语句而实则不是,现有研究尚未对其做出严格区分。

第二,分类方法和角度有待完善。从宏观视角出发对名词谓语句的类别划分(陈建民,1986;叶长荫,1987;王红旗,2016)对该课题的研究具有指导意义,但由于过于概括而显得操作性不足。从微观视角出发对名词谓语句的细化分类(王珏,2001;高航,2009),各家观点既不一致,也有疏漏。基于结构的分类研究(赵元任,1979;陈一 等,1998)与基于功能的分类研究(周日安,1994)使得各个类别难以融合在一起。

第三,语义建构的认知机制未能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功能等级”观和“语义等级”观(项开喜,2001;施春宏,2001;高航,2009)都注意到了名词谓语句内部的语义等级,这些研究的确发现了一些有意义的现象,对谓语名词的范围、并置名词的连系等方面很有启发性,但不能解释像“鲁迅浙江绍兴人”“她大大的眼睛”这样的句子,且并未给顺序义及具有顺序义的名词范围确切的定义和界定。“词性转换”观(庞加光,2017)将谓语名词看作构式网络下的再范畴化,从谓语名词具备特殊描述功能出发,得出谓语名词被重新范畴化后具备特殊描写功能,似有循环论证之嫌。我们认为,必须在深入剖析名词谓语句认知动因的基础上,才能在更大范围内讨论该句式意义建构的动态机制。

ECL将语言成因归结为“体”(互动体验)、“认”(认知加工)互动,视语言为人们在“生活实践”和“心智运作”之上形成的结果,二者相互补充、缺一不可(王寅,2014)。鉴于当前名词谓语句的研究现状,只有结合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两个方面,才能对该构式进行充分解释。因此,本文从体认语言学的视角尝试提出FRG分析模型,对名词谓语句中并置名词的语义联结及构式义进行较为全面的考察,探讨该构式产生的理据,以期为深入探析名词谓语句背后的认知规律提供借鉴。

1 基于体认语言学的FRG模型

利用理论间互相修补和完善的机制,本节拟以情境植入理论为基础(Langacker,1987/2017),建立一个新的理论分析模型——FRG模型(F指Frames,R指Reference Points,G指Grounding Theory),即基于框架和参照点的情境植入模型,为在体认语言学视角下重新审视汉语名词谓语句提供一个新思路。

1.1 情境植入的体认性

语言学是有关语言的知识,而语言本身也是一种知识,因此要将其作为知识进行分析,并将分析的焦点放在意义上。意义不仅仅是外部世界的客观反映,同时还是人类塑造世界的一种方式。我们通过语言建构并承载的意义不是大脑中独立存在的模块,而是对我们所有经验及基于其上加工的反映。所以,语义基于广泛的经验基础,具有百科知识性和非自主性。而新的经验和环境变化要求语义范畴适应环境的变化并随之变化,这样语义也在变化。因此,意义的建构是一个动态的在线过程,具有体认性。

Langacker从“语言是意义的,而意义则是概念化”这一前提假设出发,将语法描述为“概念化”和“意象”,结合侧面、详略度、辖域、凸显等意象的几个普遍特征,为语法建立了一个描写框架。作为认知语法研究的一条新进路,情境植入理论主要关注言语事件、言语事件参与者及与言语事件相关的时间、地点等情境成分的使用对名词指称义和小句动词凸显的关系或过程概念化的作用。作为人类的一种认知能力,情境植入是大脑进行意义加工的处理活动之一。大脑是身体的一部分,身体是世界的一部分,人们通过身体与外界互动,在体验中形成概念、获取意义。因此,人们对名词指称义和小句动词凸显关系的概念化也是以身体经验为基础的,即情境植入具有体认性。本文将情境植入的体认性简单概括为:基于身体与环境的互动体验,概念化者得以明示某一实例与情境的关系,进而将注意力从被凸显的类型所包含的一系列实体中成功引向他意指的对象上。

名词谓语句本质上是一种情境植入。那么,概念化者具体采取了哪些认知操作手段在心理上完成这一过程?小句层面凸显的时间性关系又从何而来?当前研究对此却语焉不详。我们认为,情境植入是若干个认知方式共同作用的结果,必须进一步明晰其背后精细化的运作机制,才能厘清名词谓语句意义建构的动态过程,从而为情境植入的体认性提供可靠解释。有鉴于此,本文拟以情境植入理论为基础,结合框架语义学和认知参照点模型,将情境植入理论修补为FRG模型,为在体认语言学视野下揭示名词谓语句背后的认知规律提供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1.2 FRG模型

语义框架(Fillmore,1975/1985)是对现实生活中在一起反复出现的事物抽象而来的图式化知识结构,它是一组由相关概念构成的合乎逻辑的关系,其中各概念之间的联系必须和现实情境中这些概念共现(co-occur)的方式一致。尽管框架语义学最初的主要目的是描述词汇含义,但它和认知语法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像“马丽将词典带给大伟”或“马丽将词典带到学校”,不同的构式反映了不同的框架凸显方式。因此,框架语义学可以和认知语法结合起来,共同对构式的意义进行阐释。

认知参照点理论(Langacker,1987/1993)是认知语法又一重要理论模型。人类的一切认知活动都需要依赖参照点,参照点普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经验之中,因此它也同样适用于语言分析和认知研究。通过建立从参照点(reference point,下文简称R)到目标概念(target,下文简称T)的心理接触,可以帮助逐步缩小描述范围,最后就可确定一个概念。

本文认为概念化者在进行情境植入时,需要借助于语义框架和认知参照为其提供明示手段,以此通达某个特定的个体。据此,我们在现象考察和理论反思的基础上,提出一个修补方案:FRG模型,将情境植入的过程视为一个概念内容与概念参照关系在框架语素指导下的双向互动的认知过程,框架是认知参照的出发点和动力,参照关系又为情境植入提供来源和理据,三者相互依存。FRG模型的运作机制如图1所示,在图1中,A、B表示认知加工对象的概念内容,D是认知辖域,R是认知参照点,T是目标概念,F表示框架激活,G表示情境植入,单向实线箭头表示认识路径,单向虚线箭头表示心理通达路径,单向加粗黑线箭头表示过程性关系,虚弧线表示概念化的层级结构,虚直线表示对应,粗体表示凸显。概念化者通过激活合适的框架F使选定的概念内容A在一定的认知辖域D中与其他概念内容发生联系。A作为心理提取路径的起点R,导向认知域内的多个目标概念T,B为其中之一。从认知参照点R到目标概念T之间的心理扫描激活一个图式性的过程;选定的概念内容A与目标概念B之间的参照关系因其包含更详细的语义内容,所以凸显一个明确的过程。这两个过程性的凸显相互对应形成复合概念结构,实现了从类过程向例过程的转化,完成情境植入。

图1 FRG模型

情境植入是人们在与外部世界互动体验基础上经过一系列认知加工形成的一种认知能力,具有体认性。FRG模型将框架结构和认知参照点纳入情境植入的分析,通过划分框架并描述框架元素在句子中与框架承担词的概念参照关系和句法关系,将解释负担转移至词汇语义层面,可以极大地规避情境植入在语义描述时的诸多约束,为情境植入提供可靠的体认源动力和理据,还能够更加有效、精细地概括情境植入过程中的语义概念化,是情境植入理论系统进一步完善的一种有力尝试。

2 FRG模型下的((NP1)NP2)构式

本节以FRG模型为指导,运用体认语言学的分析方法,首先考察名词谓语句中主语名词NP1与谓语名词NP2的概念关系,然后提出该构式的界定标准,并进一步探讨其构式义。

2.1 NP1与NP2的概念关系

Langacker(1987:222)提出了一组基本概念关系,以清晰地考察概念关系的内部结构,分别是“包含”(inclusion)、“分离”(separation/ non-coincidence,或不重合)、“同一”(identity/ coincidence,或重合)和“联想”(association,位于同一邻近区域),如图2所示。

图2 基本概念关系(Langacker,1987:230)

其中,包含关系指由概念B组成的认知事件包含了概念A(在一个特定认知域中)的认知事件,表示为[A IN B];分离关系指A与B概念关系间不存在认知凸显的邻近区域,也没有概念交集,表示为[A OUT B];同一关系基本上与分离相反,指A和B互相包含,即[A IN B]和[B IN A]同时成立,表示为[A ID B];联想关系指A位于B的邻近区域C,表示为[A ASSOC B]。

据前文所述,FRG模型的关键步骤在于根据两概念内容A与B间的关系建立心理通达路径,从而完成情境植入。根据本文对语料的考察(1)本研究自建1050条封闭语料库,语料来源分为两部分:一是统计语料,来自于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语料库;一是文献语料,本研究从名词谓语句前期研究成果里选用了部分经典例句。,我们发现名词谓语句中NP1与NP2间的概念关系基本可以概括为包含、同一和联想三种类型。NP1与NP2之所以不存在概念分离关系,是因为以A为认知活动起点到B的心理扫描无法将二者确立为参照关系,A与B之间不能成功建立心理通达,反映在句法层面上,就不能形成表达完整意思的限定小句。

2.1.1 NP1与NP2呈现概念包含关系

例如:

(1)全局2400名员工。(NP1包含NP2)

(2)张老爷五房太太。(NP1包含NP2)

(3)张老师上海人。(NP2包含NP1)

(4)这本书我的。(NP2包含NP1)

在例(1)中,“全局”与“2400名员工”是本体与特征的包含关系,概念化者对数量特征“2400名员工”的认知事件被包含在对本体“全局”的认知事件之中;在例(2)中,“张老爷”和“五房太太”构成领属包含的关系,概念化者对被领属物“五房太太”的认知事件被包含在了对领有者“张老爷”的认知事件之中。例(1)、例(2)都可以概括为[NP1包含 NP2]的包含关系。

在例(3)中,“上海人”与“张老师”是类属包含的关系,概念化者对个体成员“张老师”的认知事件被包含在表示类属概念“上海人”的认知事件之中;在例(4)中,“我的”与“这本书”构成领属包含的关系,被领属物“这本书”的认知事件被包含在领有者“我的”标示的领属认知事件之中。与例(1)、例(2)不同,例(3)、例(4)可以概括为[NP2包含 NP1]。

需要注意的是,包含既有实际的包含(如“全局2400名员工”),也有抽象的包含(如“江上一叶扁舟”)。在抽象的包含关系里,“江上”和“一叶扁舟”构成空间上抽象的领属关系,也是包含关系的一种。

2.1.2 NP1与NP2呈现概念同一关系

例如:

(5)明天星期六。

(6)下一站上海。

(7)他,我的大哥。

(8)人均国民收入800美元。

在例(5—7)中的“明天”与“星期六”“下一站”与“上海”“他”与“我的大哥”分别构成时间域、空间域、人称的同指关系,可以表示为“明天=星期六”“下一站=上海”和“他=我的大哥”,属于概念同一;例(8)中的“800美元”是对“人均国民收入”的等值量化,即“人均国民收入=800美元”,也是同一关系的一种表现。

2.1.3 NP1与NP2呈现概念联想关系

例如:

(9)十块钱一条腿。

(10)甲:李丹八十斤?

乙:我才八十斤!

丙:我们说分柴火呢。

依据FRG模型,我们认为NP1与NP2联想关系的实现必须通过激活某个特定的框架,才能完成对小句描写事件的还原。如例(9),“十块钱”作为【价格】元素激活【商品交易】框架,“一条腿”充当了【交易物】的角色,由此建立起了“十块钱”与“一条腿”的联想关系,小句表达“一条腿卖十块钱”的意思。例(10)对话中的语义误解来自于对话者在概念化过程中激活了不同框架,甲提问“李丹八十斤?”是一个联想式的名词谓语句,根据丙的回答可知,甲基于【分柴火】框架在“李丹”和“八十斤”之间建立了联想关系,表达“李丹分了八十斤柴火”的意思;而乙结合百科知识,根据“李丹”表示的人称概念和“八十斤”表示的体重概念,直接在“李丹”和“八十斤”之间建立了“本体-特征”的包含关系,将“李丹八十斤”理解成了表示“李丹体重八十斤”的包含式名词谓语句,由此误解了甲的原意。

综上所述,NP1和NP2在概念结构上的参照关系促成了名词谓语句在句法层面的成分联结,依据参照关系的基本类型,可以将现代汉语名词谓语句划分为包含式名词谓语句、同一式名词谓语句和联想式名词谓语句三大类。

2.2 构式义

例(1—10)这些句子在句法形式上表示为:[(NP1)NP2]。其中,NP1是意义上具有极大概括性、描写不很精确的名词(短语),作用是建构认知主体概念化的基本层次,它的指称对象在描写详略度上体现最大程度的模糊性。NP2通常是表示说明、描写或叙述等意义的名词(短语),作用是提供额外信息,对NP1进行进一步阐释(2)Langacker(2016:405)将存在于语言结构任何方面或其概念、语言基础上可观察到的不对称性现象,统称为基线(baseline)和阐释(elaboration)。在一个[(基线)阐释]组织里,存在一个给定的底层信息作为基线,基线经过阐释形成更高层次的基底,支持更复杂的结构。。依照FRG模型,汉语名词谓语句的原型意义是:

在NP1激活的框架内,任何概念化者都会依据参照关系对NP1和NP2分别表征的指称对象作出认识控制,进行或包含、或同一、或联想的认识判断,从而凸显NP1与NP2指称关系类型的一个例示,实现对其认知状态的描写。

3 FRG模型下[(NP1)NP2]构式的认知动因分析

3.1 认知语法的名词性述义

图3 名词述义(Langacker,1987:215)

Langacker(1987:214)就“事物与关系”这一论题曾经指出,一个名词性述义凸显一个事物,即某种认知域中的一个区域,这里的区域通常被抽象地描述为一系列互相联系的实体。图3(a)展示的就是这样一种述义,其组成区域的成分实体用几个方框表示,它们之间不可或缺的相互联系用线段表示。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实体之间的相互联系虽然对区域的建构非常重要,但是并没有得到凸显,得到凸显的是区域本身。Langacker为了说明这一点,又进一步把整个区域用一个粗实线封起来的圆圈表示,用虚线表示组成区域的各成分实体。随着区域内部联系密度的增加,各成分实体之间的认知距离趋向于零,区域不断趋向于优化。当区域达到优化程度时,各成分实体的清晰度取决于它们在高度活跃的连续区所处的位置。图3(b)是图3(a)的简化形式,即区域中只包含两个成分实体。构成这两个成分实体概念的认知事件用e1和e2表示,e3代表用于连接e1和e2的认知操作。理论上讲,即使成分实体e1和e2没有被单独识别,其活跃程度仍然高于e3(牛保义,2013:218)。

如果名词性述义确实涉及相互联系,那么如何将它与关系性述义区别开来呢?认知语法认为名词性述义和关系性述义的基本区别在于:关系性述义将成分实体之间的相互联系置于凸显位置,而不是仅仅将它们预设为基体的一部分。由是观之,名词性述义和关系性述义的区别并不一定说明成分事件在数量和组织上不同,只能说明它们的相对凸显不同。鉴于此,理想型的名词性述义凸显的是一个统一的实体,因为支持这些成分实体相互联系的认知操作无论在范围还是凸显性上都是最小化的,即相互联系本身不凸显。换言之,名词性述义凸显事物并不表示其内部成分实体相互间没有关系,只是关系不凸显。

3.2 名词的关系潜势

类型、量和情境植入是汉语名词的固有特征。究其原因在于,与英语相比,汉语名词不带有形态标记,并没有被强制范畴化,是类型、量和情境植入的集合。具体而言,汉语名词在词库中是静态的、稳定的,一旦入句,就没有所谓的静止的名词概念了。我们以“老人”这个词为例,在词库中,虽然有“老人”这个词,但并没有所谓的“老人”这个静止的概念,当我们使用这个词时(即入句后),需要激活合适的框架等认知结构使“老人”与其他语言成分发生联系,如:老人干什么、老人的数量、老人有什么、老人去哪里,等等,入句后的汉语名词具备某种关系潜势,需要从众多意义分布中进行恰当选择。结合图4,我们以“老人六个指头”为例,进一步说明名词谓语句意义动态建构背后的概念关系和语义推理。

图4 名词入句前后关系潜势演化

入句前,“老人”(R)和“六个指头”(T)在词库中是静态的、稳定的,分别凸显认知域中的某个区域,如图4(a)所示。入句后,“老人”会激活诸多合适的框架等认知结构,如:老人干什么、老人去哪里、老人的数量等;同时,“六个指头”也会激活相应的框架等认知结构,如:谁的六个指头、六个指头干什么、六个指头怎么了等。换言之,入句后的“老人”和“六个指头”分别具有某种关系潜势,能够与其他语言成分发生联系,如图4(b)所示。概念化者根据“老人有什么”和“谁有六个指头”的领属呼应关系进行语义推理,在表达层面将“老人”与“六个指头”相连接,最终形成“老人六个指头”的语言表达式,如图4(c)所示,从C发出的黑线箭头表示概念化者对两个名词成分的关系判断,即语义推理。

根据认知语法理论,一个限定性小句凸显的侧面是已经植入情境中的过程(grounded process),即时间性关系(temporal relation)。因此,一个限定性小句之所以能够成立,在概念结构上需要满足两个要求:第一,它凸显的是一个关系侧面;第二,这一关系侧面具有时间的延展性。例如,句子“他走进教室”凸显一个时间性关系侧面,这个关系侧面由动词“走进”的语义侧面继承而来,表示“他”从“没有进入教室”到“进入教室”这样的一组分布在一定时段上连续变化的状态。然而,在名词谓语句中,其组成成分均是名词,凸显的语义侧面都是事物(thing),我们不禁设问,小句层面凸显的时间性关系从何而来?依据FRG模型,本研究认为整个句子的时间性来自于从NP1到NP2的顺序扫描。在“[(NP1)NP2]”结构中,NP1与NP2具有概念参照点的关系,NP1为NP2提供心理通道,由NP1到NP2的过程是被顺序扫描的,这使NP2具备了关系侧面,整个小句也具有了时间性关系。在图4中,这个过程表示为从C经R达T间的一系列虚线箭头。

3.3 概念关系的呼应性与语义推理的顺应性

汉民族在思维上的严谨仅仅反映在语句内部意义上的连贯,并不注重语言形式上的衔接,因此在句法形式上常常呈一种流散铺排的方式。汉民族潜意识地认为:只要语句在意义上有关联,逻辑上就可以构成前言后语,就可连句成章,而不必追求形式上的紧密连接(王寅 等,1996:67)。名词谓语句通常由双名词组成,它们通过成分结构的概念关系形成,而成分结构的整合通过它们侧面之间的对应关系来实现。我们认为,名词成分概念关系的呼应性和概念化者语义推理的顺应性是驱动名词谓语句意义建构的主要动因,它们共同促成了名词谓语句“[(NP1)NP2]”结构中NP1与NP2在表达层面上的连接。如前所述,名词谓语句最基本的语义是对主语NP1进行说明和描写,这种说明和描写以概念化者对NP1和NP2的关系判断为基础,是概念化者主观意识的产物。例如:

(11)今天星期三。

例(11)由主语名词“今天”和谓语名词“星期三”组成,概念化者使用“今天”这个词时,同时激活了诸多合适的框架使“今天”与其他语言成分发生联系,如:“今天星期几”“今天干什么”“今天天气怎么样”“今天去哪里”等。一旦入句,“今天”就具备了这种关系潜势,需要与其他概念内容建立连系,可以从众多意义分布中进行恰当选择。在星期三激活的【星期】框架中,概念化者根据“今天星期几”和“星期三是哪一天”的呼应关系顺势进行语义推理,做出“今天”和“星期三”概念关系同一的判断,即“今天是星期三(今天=星期三)”,至此完成对“今天”凸显概念内容的进一步说明。

由是观之,必须从概念关系和概念化者两个方面来探讨名词谓语句的认知动因。从概念关系的角度来看,名词谓语句语义联结的实现主要是主语名词与谓语名词指称对象的概念内容具有呼应的概念关系,因为入句后的名词在某种程度上具备了关系潜势,需要与其他概念内容建立连系。从概念化者的角度来看,呼应的概念关系有利于概念化者做出顺应的语义推理,主、谓名词在意义上的关联最终促成了它们形式上的连接。

概念关系的呼应性和语义推理的顺应性是互相关联的,但也有区分,是从不同角度做出的论述:概念关系的呼应性主要是基于两个概念成分之间的呼应关系;语义推理的顺应性是从概念化者主观化的角度讲的,与逻辑学中的推理有不同之处,它不依靠严格的逻辑推理形式,概念主体从语义关联角度做出合理推理,建立语言成分的对应关系,从而获得表达层面的连接。顺应的语义推理离不开相呼应的概念关系,因此,概念关系的呼应性又是概念化者进行语义推理的基础和前提。

4 结语

体认语言学强调心智和语言的体验性,主张语言是在人们对现实世界进行“体”(互动体验)和“认”(认知加工)基础上形成的。是以,对于任何一个构式意义或其形成动因的考察,都必须回到体验的源头,才能真正把握其认知机制。本文运用体认语言学的分析方法,利用理论间互相修补和完善的机制,建立FRG模型对名词谓语句做进一步考察。该模型反映了人类基本的体认过程,能够对语言构式做出合理解释。本文以此为依据,围绕汉语名词谓语句中并置名词的概念参照关系,对该构式的界定、分类及构式义进行阐释,揭示名词谓语句产生的认知动因。研究表明,名词谓语句在认知语法视角下的界定是[(NP1)NP2],其构式义是:任何概念化者从NP1到NP2进行顺序扫描,能够建立两概念间或包含、或同一、或联想的基本关系,从而实现NP2对NP1性质或状态的描写。以基本概念关系为依据,进而将名词谓语句划分为三个基本类别:包含式名词谓语句、同一式名词谓语句和联想式名词谓语句。汉语名词谓语句从名词成分的概念关系呼应出发,通过概念化者的语义推理进行意义选择,最终形成表达层面的名词连接,是一系列动态认知操作的结果。在整个概念化过程中,概念化者从两个名词成分的概念关系出发,根据语义推理的顺应性做出表达层面的连接操作。换言之,概念关系的呼应性和语义推理的顺应性是名词谓语句形成的源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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