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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文本视角下《喜福会》的翻译重构探析

2019-06-05许央央

现代语文 2019年3期
关键词:喜福会

许央央

摘  要:副文本是指用于呈现作品、协调作品和读者关系的一切言语和非言语材料,是读者进入文本的门槛,在翻译研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为了论述译者、出版商与读者的三角关系,检验副文本对译文的操纵性影响,本文以华裔文学《喜福会》为例,从译者序言、书名和封面三个副文本因素说明副文本如何在不同的社会语境中进行翻译重构,并结合译文,探究其所传递和凸显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副文本;翻译重构;华裔文学;《喜福会》

一、引言

谭恩美(1952—),美籍华裔作家,二代移民,在当代美国文坛和社会活动中都非常活跃,代表作有《喜福会》《灶神之妻》《接骨师之女》和《沉没之鱼》。她的处女作《喜福会》(1989)一经发表便大获成功,蝉联《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9个月,《芝加哥论坛报》评论道:“这是罕有的,令人着迷的小说,是我们一直在寻找却很少能找到的那种最纯粹的阅读乐趣。”《喜福会》先后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和美国最佳小说奖等荣誉,被翻译成25种语言在全球发行,同名电影于1993年上映,深受读者和观众的喜爱。

华裔文学主要是指那些具有华人血统、外国国籍的人用外文撰写的、主要表现华裔族群生存状态的文学作品,其读者对象主要定位于作者所在国家的读者,而非中国读者。它的核心区分点是作品的文学旨趣和族裔文化色彩(芮渝萍、应雁,2015:4)。作为典型的华裔文学,《喜福会》讲述了二战中四位性格各异的女性离开中国大陆,移居美国,与她们在美国长大的女儿之间产生感情冲突,最终和解的故事。通过写作,谭恩美“揭开中国文化的神秘面纱,揭示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之间的差异”(Dong,2009:69)。虽然国内不少批评家指出谭恩美的作品有丑化中国的倾向,迎合了西方世界对中国的集体想象,但是她小说的“主要人物通常扮演了文化翻译的角色,架起了遥远的中国与美国之间的桥梁”(Dong,2009:69)。她的作品甚至进入了美国高中教材,因此常常被视为中国文化代言人。笔者认为《喜福会》产生的社会影响积极面大于消极面,它把华裔少数群体的生活带到普通西方读者的视野中,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为西方世界打开了一扇了解中国民间习俗、揭开中国文化神秘感的窗户。

在目前的相关研究中,有学者分析了文化身份和译者主体性对《喜福会》翻译的影响(张俊敏,2016),也有学者从接受理论角度对《喜福会》的无根回译展开对比研究(王晨爽,2015),而从副文本角度进行探讨的则较为少见。有鉴于此,笔者首先论述副文本的属性及其在翻译研究中的重要作用,接着分析译者序言、书名和封面三个副文本因素对《喜福会》翻译的影响,最后考察副文本如何针对不同的目标读者进行翻译重构。

二、副文本的相关研究

法国学者杰拉德·热奈特(Gérard Genette)注意到副文本的重要性,在《副文本:阐释的门槛》(Paratexts: Thresholds of Interpretation)中,他把副文本定义为“围绕文本的所有边缘的或补充性的材料”(1997:63)。副文本以封面、标题、献词、序言、插图、注释等形式“围绕”“延伸”和“呈现”正文本,给读者提供一种指引,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和接受作品。长期以来,副文本发挥着“补充甚至强化正文本”(耿强,2016)的作用。热奈特把位于文本之内,如作者姓名、插画、题词、前言等称为伴随文本(paratext);把位于文本之外,与文本紧密相关的访谈、日记和信函等称为非伴随文本(epitext)。在热奈特理论的基础上,玛丽·麦克莱恩(Marie Maclean)进一步讨论了作者、译者、出版商和读者之间的关系,她把这种关系定义为“信息的发出者和接受者”(Maclean,1991:274),即作者、译者和出版商是信息的发出者,读者是信息的接受者。本文论述的副文本发出者主要是译者程乃珊以及上海译文出版社。

Kovala(1996:120)指出,“副文本对于翻译的重要性在于它在文本和读者之间发挥特殊的沟通者作用,并可能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和作品的接受程度”。读者在阅读正文本之前,最先接触的是副文本。副文本所传达出的信息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读者是否会对正文感兴趣,它引导读者参与到正文本意义的生成和确立当中。因此,副文本起到定义正文本的作用,与正文本形成对照,甚至在无形中控制和操纵正文本,从而对读者施加影响。

副文本的概念一经提出,便引起文学领域和语言学领域的重视,并取得诸多成果。副文本也随即被应用于翻译学领域,并在近些年成为新兴热点,“成为该领域的研究前沿,呈现上升趋势”(殷燕、刘军平,2017)。副文本为读者和翻译界学者提供了译者的个人信息、翻译理念、译后感想、对原著的理解等,成为学者研究译者及其翻译思想的第一手材料。此外,副文本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出版商的目的和读者的选择,连接起翻译所涉及的各种关系,具有协调功能(黄培希,2018)。本文以程乃珊的译者序言、书名翻译和中英文两个版本的封面为切入点,探讨副文本所传递的文化内涵。

三、《喜福会》的副文本研究

译者序言是译者自我表达的平台,是与读者的对话。译者序言的作用通常有两点:一是向读者表明翻译意图;二是对翻译活动进行反思。保尔·梵·第根(Paul van Tieghem)在《比较文学论》中充分肯定了译者序言的重要性,指出序言会告诉读者和研究者“关于每个译者的个人思想以及他所采用(或自以为采用)的翻译体系等最为宝贵的资料”(谢天振,2003:52)。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是采用“直译”还是“意译”?是以传递源语言国家文化为目的,还是以照顧本国读者阅读习惯为重心?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可以从译者序言中找到。

程乃珊是知名海派作家,她先后两次翻译《喜福会》。在新版的译者序中,她明确指出:“为了照顾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尽量保留原作的诙谐和美国式的幽默,在翻译过程中,直译与编译相结合。”(程乃珊,2006:6~7)此处的“编译”实际上意味着“改写”,表明译者采用了“意译”的翻译策略,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身为作家的程乃珊在翻译过程中,没有对原文亦步亦趋,而是根据自己对文学的理解进行了改写,使译文在语言层面发生了改变。按照她的说法,她删除一些原为帮助外国读者理解中国文化的注释(程乃珊,2006:7),旨在保持译文的节奏感,增强小说的可读性,照顾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

在国内,翻译学者倾向于研究译者序言和注释,其他副文本因素如封面设计和插图等没有得到充分的关注(肖丽,2011)。其实,一本书首先进入读者视线的是封面。因此,笔者下面就从封面入手,通过对英文原著与中文译本的比较,来探究两个封面所传递和凸显的文化内涵。

图1为1991年英文原著封面。这个封面的主体是一位身着宝蓝色旗袍的妙龄少女。少女只露出半张脸庞,鹅卵石一般的面部特征表明了东方女性身份。她皮肤细腻白皙,嘴唇如樱桃般红润,微微颔首,作娇羞状。整个画面既朦胧又唯美,令人浮想联翩。封面文字除书名The Joy Luck Club和作者的姓名Amy Tan之外,还有一行白色小字“纯粹且动人”,传达出一种欲说还休的意味。文字与封面图片共同营造出一种迷人的异国情调,吸引着读者翻开书页一探究竟。封面的设计显示了出版商意图以某种形式把书籍呈现给读者,以及期待收获何种反映(芮渝萍、应雁,2015:25)。与中译版相比,英文版刻意营造出东方女性的含蓄之美,为的是引起西方读者的阅读兴趣。

图2为2006年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译本封面。在图2中,书名和封面图片是两个最有价值的信息。书名中的“喜”和“福”是典型的中国词汇。“喜”普遍应用在中国吉祥文化中,它迎合了国人趋吉纳福的传统心理,表达了对幸福美满、男欢女爱、子孙满堂的愿望。“福”内涵丰富,包括世俗生活中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期盼与憧憬,也代表着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富足。“喜福会”之名来源于故事中吴夙愿在日军侵略桂林时与其他三位好友成立的麻将会。她们四人约好每周见面一次,轮流做东,“与其悲悲切切地等死,不如快快乐乐地过一天算一天”,“就这样,我们每个星期都有一次期盼,期盼着一次欢悦,这种期盼心情就成为希望,成了我们唯一的快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将自己的聚会命名为‘喜福会”(谭恩美,2006:11)。吴夙愿到达美国旧金山后,与许家、龚家、圣家成立了第二个喜福会。它沿袭了第一个麻将会每周见面、轮流做东的规矩,“代表着记忆的延伸,象征着精神的继续,而且是连接母女两代过去与现在、东方与西方的桥梁,更是确立自我身份的开始及延续”(张瑞华,2001:97)。因此,程乃珊将The Joy Luck Club译为《喜福会》非常恰当,它一方面概括了小说主旨,即自我身份的建构、文化根系、两代人之间的冲突与纽带等主题,另一方面也向读者暗示这将是一个表现主人公热爱生活、怀揣美好憧憬的故事。

在图片正中位置是母女相拥的画面,表明小说内容与家庭伦理以及母女关系有关;以金门大桥作为背景,暗示故事的发生地:旧金山。底部金黄色龙凤呈祥的图案是典型的中国元素,象征吉祥福瑞。此外,值得关注的是封面采用红色作为底色,红色在中国象征着喜庆、福气,是中国人的崇尚色。中国古代的宫殿、寺庙等建筑,均以红色作为主色调。红色在中国主要有四大功能:象征喜事和吉兆;辟邪招财;象征好运和顺利;象征革命。因此,红色成了最具中国特色的颜色(王胜波,2017)。小说封面采用红色,一是强化“喜”字,颜色与文字交相辉映;二是表明译本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关。

通过中西方两个版本的封面比较,可以看出中国出版社侧重传达中国的家庭伦理和中国传统文化,而西方出版商侧重于通过东方女性的身体、肌肤和面相吸引西方读者的目光,从而迎合西方世界对中国的好奇。封面的差异性表明中西方读者对《喜福会》有着不同的阅读期待,也反映原文和译文在内容和结构上会产生一些差异。

四、译文中的翻译重构探析

程乃珊为了实现她在译者序中所说的意图与封面所传达的主题,对原文进行了适当改写。程乃珊对原文的改写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通过四字成语对语言进行美化;二是深化细节描写,增强作品感染力;三是删除多余注释,保持紧凑的叙事节奏;四是舍弃原文形式,适当编译。

英语是重形合的语言,句子一般偏长,分句之间常常使用连接词或者动名词结构架起整个长句。汉语重意合,通过语义手段表意,形成了汉语短小精悍的句式特点(夏婉璐等,2017:78)。四字成语是中国特有的语言形式,是汉语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在文学作品中十分常见,深受中国读者的喜爱。从语音方面看,四字成语节奏紧凑,具有音韵美。汉语通常以音色、音长和音高来表现节奏,在多数四字成语中,平仄交替,产生轻重缓急的节奏感。从结构方面说,四字成语结构严谨,整齐划一;从表现力方面说,四字成语以有限的词语表达丰富的含义,具有极强的表现力。程乃珊在翻译《喜福会》时,采用大量的四字成语,将汉语文化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1)原文:This is how a daughter honors her mother.It is shou so deep it is in your bones.The pain of the flesh is nothing. The pain you must forget.Because sometimes that is the only way to remember what is in your bones.You must peel off your skin, and that of your mother,and her mother before her.Until there is nothing.No scar, no skin, no flesh.(Tan Amy,1991:23)

译文:一个女儿,就是这样地孝顺着她的母亲。这种孝,已经深入骨髓,为此而承受的痛苦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你必得忘记那种痛苦。因为有时,这是唯一的途径,能让你意识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全部含义。你有义务为母亲剖膛切腹,而你的母亲也应该为她的母亲如此这般,她的母亲将为更上一代的母亲这样做,如此代代推及,直到萬物之初。(程乃珊译,2006:38)

在这段许安梅的内心独白中,她回忆了母亲为尽孝道、割肉救母的经历。“孝”作为儒家的重要概念之一,在中国家庭伦理中一直处于核心的位置,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程乃珊在翻译这段文字时,使用四字成语“深入骨髓”形象生动地表现出“孝”的理念深入中国人的内心;“微不足道”与“深入骨髓”形成对比,表明个人的痛苦在“孝”面前不值一提。将“Until there is nothing.No scar,no skin,no flesh”译为“如此代代推及,直到万物之初”,说明“孝”是建立社会的基石,只有“代代推及”,才能生生不息。译文通过四字成语重构中国的孝文化,向目标读者传递了“孝”的丰富内涵。

(2)原文:And she had a daughter who grew up speaking only English and swallowing more Coca-Cola than sorrow.(Tan Amy,1991:1)

译文:她有了三个女儿,都已长大成人,如她所曾希望的讲着一口标准美腔英语。中国人说“打落牙齿和血吞”,而她们,只会大口大口往肚里灌可口可乐!(程乃珊译,2006:1)

在这段译文中,程乃珊添加了“中国人说打落牙齿和血吞”,与“大口大口往肚里灌可口可乐”形成对照,把母女两代迥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和不同的文化背景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中国传统文化提倡遇事忍耐,面对困难要默默承受,即使被人打落牙齿也要吞下去;而女儿出生在富足发达的美国,浸染在西方文化中,大口大口喝下甜蜜的可口可乐,无法理解母亲们吃苦耐劳的思想观念。值得注意的是,原文中“a daughter”被译为“三个女儿”,笔者认为不妥。吴夙愿一共生育了三个女儿,其中两个在中国逃难的时候失散,一直未曾寻回,来到美国后生下三女儿吴精美。因此,在美国喝可乐长大、只会说标准美式英语的是吴精美,译为“她的女儿”显然更为恰当。

(3)原文:I follow Auntie Ying, but mostly I watch Auntie Lin.She is the fastest, which means I can almost keep up with the others by watching what she does first.Auntie Ying throws the dice and Im told that Auntie Lin become the east wind.Ive become the North Wind, the last hand to play.Auntie Ying is the South and Auntie An-mei is the west.And then we start taking tiles, throwing the dice, counting back on the wall to the right number of spots where our chosen tiles lie.I rearrange my tiles, sequences of bamboo and balls, doubles of colored number tiles, odd tiles that do not fit anywhere.(Tan Amy,1991:8)

译文:我跟着映姨砌牌,尽量做得手法利落,不过我主要还是跟着琳达姨,因为她的动作最快捷麻利。如果我能跟得上她,就一定已经跟上其他人了。(程乃珊译,2006:21)

这段文本描写的是母亲去世以后,精美代替母亲与其他三位阿姨打麻将的场景。译者删去打麻将的具体描写,“东风、摸牌、掷骰子、砌牌、计算点数”这些概念对西方读者来说比较新奇,是了解中国麻将文化的一个窗口,但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显得冗余,造成故事情节拖沓。因此,果断删减不失为恰当的翻译选择。

最后,我们不妨对第三部分标题的原文与译文进行一下比较分析,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为了表现核心主题,程乃珊在翻译第三部分标题时完全舍去原标题的形式和内容,进行翻译重构。第三部分讲述了女儿们的故事,原文中有关薇弗莱的部分以“Four Directions”为标题,它隐喻中国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伺机而动,四面玲珑的行事特点。薇弗莱属虎,她做事也如老虎一般,静观其变,看准时机再出手。与第一任丈夫离婚后,薇弗莱结识了朴实腼腆的美国小伙子里奇,两人情投意合,打算结为连理。里奇为了获得薇弗莱父母的同意,登门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闹了不少笑话。婚丧嫁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丈母娘见女婿也是中国百姓喜闻乐见的话题,尤其是洋女婿更能引起人们的关注。程乃珊舍弃了原标题“四面八方”的隐喻意,取了这一段故事情节作为标题,为的是引起目标读者的阅读兴趣。

“Best Quality”意为“最好的品质”,吴精美妈妈遵循中国传统家庭伦理,从小注重培养女儿顺从乖巧的优秀品质,希望她长大以后能成为一个社会成功人士。程乃珊此处译为“哦,妈妈!”为的是表现孩子对母亲的抵触情绪。“哦”表达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句末的感叹号更是强化了这种情绪,相比“最好的品质”,“哦,妈妈!”更能表现母女之间的冲突,中国读者也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涵义。

译本的任何一种副文本因素,都有可能揭示出翻译活动的种种线索,值得全面关注和考察(肖丽,2011)。研究译本的副文本与原著副文本的细微差异,可以发现两者关注点的不同,发现译文对原文的重新构建。本文从译者序言、书名和封面三个副文本元素出发,考察了《喜福会》中英文两个版本和两家出版商(出版社)对该小说的目标读者进行的操纵性影响,并依据译者序中阐明的翻译方法,结合译文展开分析,说明副文本传递的信息不仅包含了文化层面和商业层面,也涉及到译者对原著的理解和重构,进而影响译本读者对小说的理解。因此,对翻译研究者来说,副文本跟正文一样,应该纳入研究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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