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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化的才情:论《边城》的语言艺术

2019-06-05徐芳刘嘉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语言特色人性美艺术风格

徐芳 刘嘉

摘 要:沈从文的长篇小说《边城》是一幅优美的山水画卷。小说语言清新别致,意境深远,使人性的纯美与自然的静美水乳交融,表现了作者强烈的人性意识。从当时的社会环境及作者的个人经历来探讨《边城》以人性为主题的原因,了解作者对人性美的诠释,从而领略该小说的语言特征和艺术特色之美。

关键词:《边城》;人性美;语言特色;艺术风格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9)04-0108-03

沈从文的《边城》自问世以来备受青睐,并曾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牧歌传说中的顶峰之作”,“闪耀着一种悠久的民族品德的光”,是“希望之歌”[1]64,是“现代文学史上最纯净的一个小说文本”。作者以“乡下人”的独特视角,清新柔美的诗化语言,田园牧歌般的方式精心描绘了一幅富有魅力的湘西风俗画,体现了作者的独特语言艺术之美。而《边城》里原生态的自然风光及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人性之美在当今仍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一、《边城》以人性美为主题的根本原因

沈从文表达人性美的现实依据是《边城》优美的自然风光。湘西风景如画,那里无论是自然风景,还是风俗民情,无论是人与自然还是人与人之间,都极为古朴和谐。打开《边城》,一幅美丽俊秀的湘西山水画在读者面前一一展现:清澈见底的溪流、沧桑沉重的渡船、矗立云霄的白塔、葱翠空灵的竹林……令人仿佛走入了一幅和谐优美的山水画中。小说里写到“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可见湘西山清水秀,群峰竞秀,积翠凝兰,潭水清澈见底。清澈见底的沱江水缓缓地流淌着;江的两岸,是气势非凡的青龙山与南华山默默地屹立,郁郁葱葱,山脚下是弯弯曲曲的热闹河街,简简单单的山里人家;沿河是一座座久负盛名的湘西吊脚楼:水中竖立如岗哨般一排排的粗木桩,上面铺着木板、围着栏杆;街道大多由石板铺成,青红交错,古香古色,而雨中的湘西古城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滴滴答答的雨声、迷迷蒙蒙的雨雾、叮叮咚咚的脚步声夹杂着湘西人们一句句亲切淳朴的问候声,从而赢得“中国的瑞士”的美誉。

作者表达人性美的精神依据是湘西古朴的民风民情及淳朴的人民。湘西的青山绿水滋养了一群纯朴善良的湘西人:美丽清纯的翠翠、善良淳朴的爷爷、友善质朴的天保与傩送……他们心灵洁净,人际关系和谐融洽,淳朴乐观的精神风貌闪耀着人性的光芒。作者对湘西风情满怀深情,对湘西人民更是充满着深情厚意,湘西古朴纯净的文化气息深深影响了沈从文,这便奠定了《边城》以人性美为主题的文化基础。尤其当作者身居现代都市,又时逢战乱,现实生活的漂泊与动荡,没有被现代文明“堕落与腐化”所沾染的湘西成了作者精神上的栖息之所,是作者讴歌人性美的精神依据。

可见,沈从文从心灵的内环境出发,将湘西优美的自然景色、古朴的生活方式、和谐的人际关系及浓郁独特的民俗风情不遗余力地展示给我们,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个充满着人性光辉、鲜活的人物形象,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与融合,达到天人合一。

二、对人性美讴歌的具体表现

讴歌和赞美人性美是沈从文文学创作的主流,而《边城》是他进行“人性”书写最为杰出、最为完美之作。作者想要表现的“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2]227这种“人性”便是湘西乡民身上具有的那种纯真、互爱互让、富有旺盛生命力的自然的人性,他们是善与美的化身,散发着人性光辉的一面,具有作家所向往与敬仰的人性美。

人性美的精华:亲情美。小说中的亲情美主要表现在翠翠与爷爷、天保兄弟之间。翠翠与爷爷相依为命,孙女对外公的关心细心周全,而外公对翠翠也是呵护有加,忧虑翠翠的婚事,嫁给天保或傩送都足以让他放心,怕生坐板疮不让翠翠坐热石头,为哄翠翠开心给她讲故事、说笑话、唱歌。祖孙间这种割不断的亲情抒写了一首人性至真至美的赞歌。而在爱情的考验面前,天保兄弟的手足情显得尤为可贵,为了爱情,他们选择了公平竞争、选择了退出、选择了成全。天保的死傩送应该是没有责任的,但善良淳朴的傩送却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此背上了难以释怀的愧疚,兄弟二人互助互爱的德行演绎出了一曲手足情深之歌。他们是一群“未曾被近代文明污染了的”“善良的人”。小说正是那种原始乡村孕育下的超乎自然的朴素纯情及淳厚人性展示了东方的传统美德,彰显着中华传统的人性美,是人性美中的精华。

人性美的升华:爱情美。小说中的爱情以翠翠为核心,演绎了一曲可歌可泣的爱情赞歌。翠翠与傩送彼此默默地深爱着,他们的爱如湘西的小溪流在两个小年轻人的心上潺潺流淌着、清澈轻柔,彼此间没有海誓山盟,更没有现代都市充满市侩的裙带交易,两颗相爱的心就这样相依相偎、相亲相爱,彰显了世上最纯美的爱情:自然而纯真。天保兄弟同时深爱着翠翠,没有争夺、没有硝烟、没有私欲,有的只是愿为对方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快乐,平静的爱情下遮掩了自己内心的波澜与痛楚,这种爱情追求将人间的爱演绎到了极致。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小说里吊脚楼上喝酒唱曲子的女子,“她陪他们喝酒唱曲子,心里可想我。知道我在船上。”這需要何等的纯净才能上演这样的忠贞与信任?由此可见,《边城》里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把对爱情的诠释达到理想人生形式的最高峰。

人性美的延伸:邻里美。湘西乡民互谦互爱,和谐仁爱,这里每个人都热情诚实,人人均有古君子遗风,如小说里老船工尽管生活拮据,却为人慷慨、热情、朴实,不仅不接收来往过渡人的金钱,反而给过渡者备好茶水送上烟叶。而且湘西人与人之间没有地位的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勾心斗角、强取豪夺,邻里互爱互助、和睦相处,他们热情实诚,古朴善良,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他们是一群“未曾被近代文明污染了的”“善良的人”。古老湘西人的优美崇高风度,代表了乡村朴素道德美的历史延续。

三、小说的语言特征及艺术特色

阅读《边城》,我们从视觉上、听觉上、情感上都能获得一种全新的审美体验,这自然离不开《边城》本身所具有的美。但在语言组合与意义表达上,作者力求创新,打破常规,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语言艺术风格,其娴熟的语言驾驭能力及行文结构上的巧妙安排,让这种阅读体验得以升华。概括来说,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善用修辞,行文恬淡清新

沈从文不愧是语言的调色师。在《边城》中,作者恰当地调动了语言艺术的各种手段,采用多种多样的修辞如排比、比喻、对仗等手法来刻画人物形象,描绘自然环境,抒发真情实感,使得小说行文恬淡清新,韵味无穷。苏雪林曾在评价沈从文的语言文字时说“沈从文作品艺术好处第一是能创造一种特殊的风格。……永远新鲜活泼,永远表现自己。”[2]190如作品开篇描绘湘西边城茶恫的自然景色:“小溪流下去,绕山姐流,约三里便汇入茶蛔的大河,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个小小的差异。”弓和弦是湘西人最为熟知的,作者把它们比作溪流与山路,通俗易懂又新鲜别致,极大地增强了语言表达的可感性和饱满度。此外,他还善于运用简洁清新的语言来描述小说中的人物,如小说在写翠翠时,写道:“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作者把翠翠塑造成一个自然物的宠儿,在“风日”里自然“长养”,如一棵集天地之精华孕育而出的灵草,又如一汪清泉、一缕清风,接下来,把翠翠说成“俨然如一只小兽物”“和山头黄麂一样”。这里,翠翠身上体现出来的生命意义不再是普通的一种生命意义,而是一种物化了的生命象征,同时体现了翠翠的活泼可爱天真善良。然后作者写“她喜欢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喜欢说到关于新嫁娘的故事,喜欢把野花戴到头上:去,还喜欢听人唱歌。茶恫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运用排比简洁地勾勒了翠翠的单纯无知,内心却萌生了一种初恋情愫及追求自然朴素美的湘西少女形象。沈从文在描写人物的外在时,也极力刻画人物的内心,语言颇富张力。

2.情节简洁明晰,结构如行云流水

故事情节是小说的核心,但《边城》吸引读者靠的却不是波澜曲折的情节,小说没有惊心动魄的氛围,也没有扣人心弦的悬念,平平淡淡地开始,平平淡淡地结束。《边城》具有十分鲜明的散文体结构形式,“具有小说的行文,诗歌的语言,另外还有散文的结构。”是一种“抒情小说”或叫“诗体小说”[3]小说舒徐自然、亲切朴实、姿态横生,“只平平地写去,到要完了就止”。如小说写到:“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茶恫的小小山城时,又一个条小溪,溪边有座白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在一种近乎奇迹中这遗孤居然已长大成人,一转眼间便十五岁了。为了住处两山多竹草,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小说开篇用近乎浓厚口语化的语言将故事发生的地点、人物交代得明明白白,洗练简洁地让人感觉不是在看小说,而是在跟人促膝欢谈,作品通俗自然,毫不做作,犹如一块出土璞玉那么本色。作品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可见作者对语言文字、叙事技巧的运用达到信手拈来的程度,无怪乎苏雪林把他称为“文体作家”。

3.描写琐碎而散漫,意味深刻而悠远

由于作者独特的人生经历,使他习惯从平凡的日常生活选取创作素材,对人物行为的点点滴滴、日常生活琐事、率真朴实的性格以及他们之间误会的描写都极为琐碎散漫。如小说有这么一段对话情景:

“是谁?”

“是翠翠!”

“翠翠又是谁?”

“是碧溪咀撑渡船的孙女。”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等我爷爷。我等他来好回家去。”

“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

“鱼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这段对话自由而散漫,但极具生活实感,翠翠率真可爱跃然纸上,人物身上的自然天性得到了完美的保留。再如第二个端午节,得知傩送在青浪滩过节,回来的路上翠翠没头脑地问:“爷爷,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呢。”此处的描写没有逻辑,也没有条理,却具有其内在的逻辑和目的。作者仿佛是不加剪裁地将人物生活断面截入小说之中,在这种随性、散漫的描写中保留了事物高度的原本性,也为读者提供了更为深远的阅读空间,引发人们对现实生活的反思及人性的思考。

4.凄美的写作风格——永远的等待

初读《边城》,读者总是为湘西原始的自然景观、优美的田园风光、和谐的乡村生活及与之相应而生的人性美与善所感染和净化。作者笔调清新自然,表面上看起来优美柔和,给人一种清新恬淡的印象,但仔细分析故事的背后,却不能不让人为之扼腕叹息,于轻松愉悦中给人拂之不去的忧伤。美丽清纯的翠翠无论嫁给天保或傩送,都将有一个幸福的归宿。按照中国传统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爷爷开始满以为可以决定翠翠的婚事,促成翠翠与天保,但得知孙女与傩送互生爱慕之心时,出于对孙女的疼爱,慈爱的爷爷将选择权交给了翠翠,最终因为天保的意外,一切不了了之,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匆匆地抛弃翠翠离开人世。倘若傩送能继续前缘,故事尚可给读者扼腕之余一丝安慰,无奈或者是出于对哥哥的愧疚,或者是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心上人,傩送一个人独走异乡,留下孤苦伶仃的翠翠等待一个未知的未来。故事结尾讓人不禁为翠翠的明天担忧。“这个人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读来让人心情无比沉重,备感凄凉。这种表现手法,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和感染力,升华了作品的社会意义。

5.双重结构线索的运用

《边城》叙述的是:“酋水流域一个小城市中的几个凡夫俗子,被一件事牵连在一起时,各人应有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做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2]231这“一件事”就是翠翠的终身大事,似乎由一个个“偶然”支配着:与天保傩送的偶遇、天保的遇难、爷爷的伤寒……这些“偶然”将翠翠的优美爱情一步步推向悲剧,凄清哀婉,这是故事的表层结构。其深层结构则是作家企图用民族的“过去伟大处”来重塑今天的民族形象、重造民族品德的热切愿望,以及这个愿望在“堕落趋势”面前无可奈何的孤寂与苦闷情愫。沈从文的《边城》所蕴蓄的意义远不止全书字面上体现的,爷爷去世了,白塔坍圮了,这象征着原始、古老的湘西的终结,而白塔的重修意味作者希望重造淳朴的人际关系,翠翠、傩送原本甜蜜的爱情却无疾而终,折射了湘西少数民族人民对自己命运的无助与悲剧性。故事里隐忍着作者无以言诉的悲痛,让人在愉悦地感受湘西优美风景、质朴民风时有一缕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整部作品透散出一种无法消解的悒郁情绪,让读者终卷后无法轻松。”[4]这种双重结构线索在小说中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总之,《边城》的这些语言特色为中国传统的人性主题提供了很好的表达手段,使小说中人性美的主题得到很好的发挥。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人与自然的天然性仍是人们孜孜追求的人生形式,因此,读者在获得独特的审美体验时,有更多的思考空间。

参考文献:

[1]汪曾祺.沈从文的寂寞(摘要)——浅谈他的散文[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5(2):295—297.

[2]苏雪林.沈从文论[C]//沈从文评说80年,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4.

[3]宋阜森,谢玉兴.《边城》语言艺术特色管窥[J].兰州学刊,2005(2):256—258.

[4]邱志高.一种无法消解的悒郁情绪——论《边城》[J].广西师院学报,1997(3):5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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