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构式“XX了解一下”浅析

杨曼

摘 要：“XX了解一下”作为一种流行构式满足了语言交际的需要。该构式由常项“了解一下”和变项“XX”构成，“XX”可以是词组也可以是句子。这一流行构式经过语义演变后具有+[主体性]、+[建议性]、+[低使令义]的语义特征，成为表达主观建议性的积极建构。“XX了解一下”构式的认知机制是类推作用;构式的变项“XX”是信息焦点。这一构式运用于新闻语体、网络语体等不同语境，在不同语境中有不同的语义内涵。

关键词：“XX了解一下”;构式;语义演变;认知机制;语用功能

创造永远是语言发展和获得生命力的源泉。2018年年初在网络媒体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流行结构“游泳健身了解一下”。该结构的流行来源于某微博博主上传一段歌手陈奕迅参加某活动的视频，围观人群中一个声音大喊：“陈奕迅！游泳健身了解一下！”该视频转发评论点赞数均过万，受到大量网友关注和模仿。后来这一句式逐步演变为流行构式“XX了解一下”。

为了便于讨论，我们将“游泳健身了解一下”及其衍生形式记作“XX了解一下”。本文以“XX了解一下”构式为研究对象，运用构式理论，主要从该构式的语法结构、语义演变过程、认知机制及语用功能等角度探讨“XX了解一下”构式的特点。本文语料主要来源于百度搜索引擎及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检索系统。

一、“XX了解一下”构式的结构描写

（一）“XX了解一下”构式的界定

构式语法认为，“语法结构是任何语义和形式的匹配，而且形式和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直接从构式的组成部分或者其他已建立的构式中推出来。”[1]构式可分为“实体构式”和“图式构式”。实体构式在词汇上是固定的，其组成分子不可替代;而半固定习语以下的构式都称为图式构式，更多的图式构式在词汇上处于部分开放、半开放等各种状态，还有些是框架结构[2]。“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一类的流行语在现实使用过程中已经抽象为“XX了解一下”结构，其中，框填成分XX可由名词、动词、形容词等成分构成，其整体意义不等于组成成分的简单相加。如“游泳健身了解一下”所传达的不仅是一种带有营销性质的建议，还在具体语境中表达调侃、玩笑等不同含义。

构式强调语言的形式和意义紧密结合。语言表达式的形式、语义或功能的不可预测性使构式得以成立。结合流行构式“XX了解一下”的形式特点和语用功能，它所包含的提醒、调侃、科普或者营销语义不能从原有组成部分中直接推断出来，充分体现了该表达式在语义和语用上的不可预测性。因此，我们认为“XX了解一下”是一个构式。

（二）构式的常项“了解一下”

构式的常项“了解一下”属于中补结构，其中动词“了解”有“知道得清楚、打听调查”两种含义，表示对事实的理解程度。相原茂（1984）将“一下”分为两种：“一下1”表动作的回数，有“两下、三下……n下”;“一下2”则表示动作出现的回数在时间上是少量的，语感上带有轻微或轻松的意味，没有“两下、三下……n下”的形式[3]。据此，“了解一下”属于典型的“V+一下2”范畴，其中，“一下”是语法化的结果。

沈家煊（1994）认为，“语法化”通常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4]。“一下2”在使用中激发了其语义语用方面的非典型性用法，经历了一个语法化过程。蒋湘平（2012）对“V一下2”结构进行了语用方面的考察，认为“V一下2”出现的典型语境是指令行为句，这类句子的施事目的是S试图使H将来去做某事，说这句话时S的心理状态是一种希望和意愿，这类句子的命题内容是H将来要去做某事。“V一下2”在指令句中使用的交际动因，是礼貌原则在起作用[5]。因此，在交际中使用“了解一下”是一种委婉表达祈使和主观愿望的手段，有缓和语气的作用。

（三）构式的变项“XX”

构式语法认为，构式的整体意义与其组成成分之间存在互动关系。构式的整体意义与构成要素的性质及变化会相互影响。因此，我们有必要对“XX了解一下”构式的构成要素进行分析。从目前所搜集的语料来看，“XX”的结构类型有三种：一是名词性词组，二是动词性词组，三是句子。以下例句均引自百度新闻标题与新浪微博客户端：

1.“XX”为名词性词组，即“N+了解一下”

（1）清明要降到7-9°？！冷空气了解一下（新浪新闻，2018-04-03）

（2）五一假期出游吗？“人山人海”避雷指南了解一下（网易新闻，2018-04-29）

（3）莫迪来华！非正式会晤了解一下？（《中国日报》，2018-04-28）

（4）“亚投金”了解一下？亚投行严厉谴责欺诈行为（大众网，2018-04-29）

（5）人民调解员了解一下 春风化雨润心田（淮南公安在线新浪微博客户端，2018-04-29）

（6）二胡精通汉语溜，“汉语桥”美国西南赛区冠军小哥哥了解一下？（搜狐教育，2018-05-05）

以上例句中的“冷空气”“人民调解员”等均为名词性词组。

2.“XX”为动词性词组，即“V+了解一下”

（7）春天来了，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人民日报新浪微博客户端，2018-03-25）

（8）打工换宿了解一下？澳一内陆小镇工作即可免费居住（大众网，2018-04-20）

（9）老用户更易被坑？大数据“杀熟”了解一下！（人民邮电，2018-03-30）

3.“XX”为句子

（10）@五一没出门的南通市民 家门口的新晋“网红”花墙路了解一下！（江海明珠网，2018-04-29）

（11）六一节到了 能让你找回童心的带鱼屏显示器了解一下（新浪科技，2018-06-01）

以上构式我们不能通过构成要素的简单相加推导出构式义，同时表达了说话者提出主观建议、希望。当构式的变项“XX”为上述成分时，由于语用的需要临时易位至“了解一下”之前，形成倒裝句，强调“XX”值得注意，希望引起关注。

二、“XX了解一下”构式的语义演变

（一）“XX了解一下”构式义的形成与演变

现代汉语中原本就有“了解一下XX”的表达形式，我们检索了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发现相关语料共533条。它们与网络流行构式“XX了解一下”不同，绝大多数用例为了解一下（情况）的表达。例如：

（12）对于蒋介石的约见，蒋廷黻认为：“在他那方面，我想他只不过是表示一下对学者的敬意，了解一下政府以外的人士对其政策的看法而已。”（沈渭滨：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导读）

（13）他俩来这个村是想找见秘密“关系”，了解一下敌人的情况。（冯志《敌后武工队》）

（14）安德烈公爵什么话也没有回答，他请求允许他去视察阵地，了解一下部队的驻地，以便在接受任务时熟悉驶行的方位。（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从上述语料中可以看出，这些例句都表明现代汉语中原有的“了解一下XX”结构强调的是对情况的打听和调查。而“XX了解一下”的迅速走红，首先是粉丝们将健身推销语运用在自己偶像身上的结果。随后，紧跟潮流的网络新闻媒体顺势利用“XX了解一下”这一流行语带来的便利和热度，纷纷在标题中打出“XX了解一下”。“XX了解一下”即在原有结构和原有语义的基础上进一步演变为一个全民常用的网络流行构式，负载不同语境下的不同语义。

构式不仅是形义结合体，更是特定功能的匹配体。“XX了解一下”在形成和传播过程中已经成为表达希望、建议，提起注意的一种编码形式。构式本身表达了说话者的主观态度，传递一种对表达主体的关注，即某事或某物需要对方进行了解，满足了不同语境下语义表达功能的需求[6]。例如：

（15）重新组建的国家知识产权局 主要职能了解一下？（中国青年网，2018-04-24）

例（15）中说话人提请读者注意重新组建后的国家知识产权局的主要职能，加上“了解一下”后，有“你愿意了解一下这些职能吗？”的语气，使可接受度得到了提升。又如：

（16）肩膀疼痛且活动受限？肩周炎相关知识了解一下（深圳新闻网，2018-04-09）

构式本身表达了说话者提起注意的主观态度，即可以理解为“如果肩膀疼痛且活动受限，那么不妨来关注一下关于肩周炎的相关知识。”传递了说话者对肩周炎相关知识进行科学普及的积极态度。

（二）“XX了解一下”构式的语义特征

“XX了解一下”常常具有+[主体性]、+[建议性]、+[低使令义]的语义特征。其中，表达的主体是指“XX”;建议性是指表达说话人的主观看法或态度，传达出说话人希望听话人去做出“了解”这一行为;低使令义指降低建议与意见的主观性，使话题具有较低的使令意味。在表达建议性的言语行为中，表示说话人的意见或建议并不强烈，进而体现了礼貌原则的要求。综上所述，我们将“XX了解一下”的构式义提炼为：表主观建议性的积极建构。

1.主体的语义成分

“XX了解一下”主体的语义成分可以分别为人、物、地点等。

主体部分是人物，例如：

（17）武大靖上综艺成搞笑担当 史上最皮奥运冠军了解一下（腾讯体育，2018-05-05）

主体部分是事物，例如：

（18）无啤酒不足球 世界杯最佳拍档了解一下？（瓯网，2018-06-07）

主体部分是地点，例如：

（19）醉游人！杭城网红月季打卡地了解一下（西部网，2018-05-30）

主体部分是事件，例如：

（20）中国高铁运营10年 这些举世瞩目的成绩了解一下？（央视新闻网，2018-05-27）

可见，人物、事物、地点、事件等均能构成构式内的主体成分，同时也在表达对象上对构式做出一定的范围限制。

2.构式整体可传达显著的建议性

“XX了解一下”构式在使用中表达一种建议，表示说话者希望人们对这些新事物、新情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用在新闻标题等语境中则具有“先声夺人”的效果和特点。例如：

（21）先天性耳聋了解一下！河南重度耳聋孩子可享救助（大河报·大河客户端，2018-10-24）

（22）嗨兄弟，汽车贴膜了解一下（搜狐新闻，2018-10-25）

“XX了解一下”构式在使用过程中可以传达显著的建议性，明确表达希望受众了解的情况。

3.构式具有隐含的低使令义

在表达建议的过程中，“V+一下2”本身是一个具有尝试义的表达结构，如相同结构的“看一下”“听一下”“试一下”等，与请求、命令等祈使语气相比，具有低使令义的特点。这是由于“一下”本身就有小量意味，说话人的意见或建议并不强烈，进而体现了言语交际原则中重要的礼貌原则。

三、“XX了解一下”构式的认知机制

一般认为，类推是句法演变的重要动因。某个格式由于类推作用使用范围不断扩大，使用频率不断增加，最后逐渐凝固化[7]。 “XX了解一下”这一格式同样也经过了类推作用，不断扩大其使用范围。“游泳健身了解一下”是这一流行框架的原型。此框架的重要元素为：整个结构表达“建议某人对某事物进行了解”;在“XX了解一下”中，“XX”多为偏正结构的名词性短语，表示新情况的出现;“了解一下”表示对相应情况的关注。这样一种结构在类推的过程中，携带上最重要的元素后，使得这一框架逐渐凝固化并类推出种种表达。例如：

（23）不方便打电话？12110短信报警了解一下（搜狐科技，2018-04-21）

（24）各国如何与特朗普打交道？BBC：这些奇招了解一下（新浪新闻，2018-05-06）

（25）羊粪艺术品了解一下！牧民将羊糞变成工艺品 月入上万（凤凰新闻，2018-05-06）

（26）上海居民租房意愿了解一下？大多不愿签长约 六成人更想买房（新浪新闻，2018-05-02）

由于类推机制的作用，该构式不仅在新闻标题中得以广泛传播和运用，也在网络语言及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表达各种含义。在类推机制的作用下，“XX了解一下”不断增强其能产性，扩大着自身的使用范围。

四、“XX了解一下”构式的语用功能

（一）从信息结构角度分析

语言最基本的社会功能是传递信息。在语言学的意义上，信息是由新旧交替而产生的，所以信息单位是一种由新的和已知的两种功能组成的结构。已知信息是说话者认为听话者已经知道的信息，新信息是说话者认为听话者不知道的信息[8]。信息结构的重要内容是“以什么为话题”“以什么为语言信息焦点”。“话题”是一个句法结构概念，是听说双方共享的信息，是被激活的信息;“焦点”本质上是一个话语功能概念，是说话人赋予信息强度最高的部分，因此，可以用“突出”来概括它的功能[9]。通过我们的语料研究表明，在“XX了解一下”这一结构中，表述者通过对“XX”的强调，让受话者容易将其确认为是话语中最值得关注的部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焦点”。我们以下面三个句子为例，从信息结构视角分析“XX了解一下”构式：

（27）担心点的外卖凉了？自动售饭机了解一下（搜狐科技，2018-06-08）

（28）老人身体尚可自理 社区嵌入式养老模式了解一下（《广州日报》，2018-06-08）

（29）辣条粽、小龙虾粽……今年端午奇葩粽子了解一下（《郑州晚报》，2018-06-06）

例句中的“担心点的外卖凉了”“老人身体尚可自理”“辣条粽、小龙虾粽……”均属已知信息。“自动售饭机”“社区嵌入式养老”“今年端午奇葩粽子”是要传递的未知信息，属于信息焦点。三个句子都通过倒装将信息焦点提前，强调新情况的出现。由此可见，“XX了解一下”传递了重要的信息，更容易引起听话人的注意。

（二）从语用环境分析

何自然（1987）指出，语用学研究在特定情境中的特定话语，特别是研究在不同的语言交际环境下如何理解和运用语言[10]。在不同的语境条件下，话语会传递不同的交际信息或语用信息。“XX了解一下”构式的使用语境主要有两种：

1.用于新闻媒体标题中

首先，“XX了解一下”构式因具有凸显焦点、引人注意的特点，在各种新闻标题中普遍使用，其热度有增无减。凡是主观上想让他人了解的事物均可以用“了解一下”。其次，当今社会信息传播速度极快，无论在网上还是线下，人们用于碎片化阅读时间大量增加，因此，“XX了解一下”这样一个功能简单凝练的框架结构就得以迅速传播和使用，能够吸引受众对新闻事件进行关注。最后，由于新闻标题本身要求简洁高效、一目了然，“XX了解一下”满足了这样一种需求，自然得以广泛应用，同时由于其中蕴含的礼貌原则拉近了和受众的心理距离，提高了人们的接受度。本文中的很多例句即引自新闻标题。

2.用于网络语言中

“XX了解一下”本身即是一个网络流行语，首先是粉丝将健身推销语运用在自己偶像身上的结果。随着“了解”的对象变得丰富多彩，运用这一构式的语言环境也变得不再单一。它的使用语境不仅限于广告营销，在具体语境中这一构式又有了不同的含义。无论是调侃、科普还是营销，加上“了解一下”后，句子想要表达的意思没有变，但更加委婉和幽默，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强加于人的感觉，可接受度得到了提升。

综上所述，从流行构式“XX了解一下”的语法结构来看，“XX”的结构类型一般为名词性词组、动词性词组和句子，其中“一下”经历了语法化演变过程;从构式的语义演变过程来看，“XX了解一下”构式具有+[主体性]、+[建议性]、+[低使令义]的语义特征，已经成为说话者传达意愿及情感态度的积极性建构;从构式的认知机制来看，该构式通过类推机制得以推广;从语用功能来看，构式的变项“XX”成为话题的焦点信息，是话语中最值得关注的那部分;同时，“XX了解一下”构式的使用语境多样，在不同语境中有不同的语义内涵。“XX了解一下”构式得以流行的主要动因是由其语义特征、认知机制与语用需求所决定的。它的广泛传播给人们的交流方式增加了新的选择，满足了人们在语言表达中力图简省的交际需要与在语言应用方面求新求异的心理趣味，也给语言文化活动带来了积极的影响。

参考文献：

[1]刘润清.西方语言学流派[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

[2]严辰松.构式语法论要[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報，2006，（4）.

[3]相原茂，沙野.数量补语“一下”[J].汉语学习，1984，（4）.

[4]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

[5]蒋湘平.对“V一下2”格式的语用考察[J].汉语学习，2012，（4）.

[6]李宝贵，高玉娟.流行构式“厉害了X”的多维考察[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2）.

[7]孙贝贝.说X就X及相关格式研究[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

[8]陆俭明.从语言信息结构视角重新认识“把”字句[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6，（1）.

[9]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10]何自然.什么是语用学[J].外语教学与研究，198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