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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冬天的火炉子

2019-06-03端木

北京纪事 2019年6期
关键词:烙铁白薯棉裤

端木

炉子灭了,得找一块烧得通红的蜂窝煤作“引子”才能把新煤点燃

1980年代,我还小,和姥爷、姥姥一大家子人住在平房里。虽然平房多有不便,但每每回想起那些日子,还是觉得挺快乐。当时生活中很多东西不如现在的先进,用起来不算方便,更谈不上“高级”——比如北方冬天不可或缺的“炉子”。早年间,每逢隆冬,家家户户都会生起铁炉子取暖,虽简陋,却使房间里充满了生活气息——窗外北风烟雪,屋里暖意盎然。推开屋门,掸去身上满落的雪花,一边站在炉边双手靠近烟囱取暖,一边问着今天吃什么……

平房里的冬天,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用铸铁做成的炉子了。很多故事都围绕它开始,在时间的舞台上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却始终没有拉响谢幕的铃声。

我小时候大部分人家烧炉子用的都是蜂窝煤

一个铸铁材质的圆柱形中空物件,顶面上一个方形的或圆形的平面,叫作炉台儿。炉台儿正中开一个口,这是放置炉子盖的地方,目的是为了添加新煤以及防止煤灰满屋飘散。炉台儿旁边有一个圆形的孔洞,上面得接上烟囱,转着“弯儿”延伸到窗户玻璃上开好的圓孔,连接到室外。烟囱得严丝合缝,烧煤的烟不能漏出一丁点儿——万一煤气中毒了,可是真能出人命的!

在炉子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推拉铁门儿。平时关上,清理炉子的时候,就用炉灰钩子和煤铲儿把烧完的煤渣子铲出来,保证炉子内循环系统的畅通。要是哪天犯懒没掏炉灰,让炉子灭了,还得找街坊邻居要一块烧得通红的蜂窝煤作“引子”,才能把新煤点燃。万一赶上夜里炉子灭了,先别说街坊家是不是休息了,你能不能要到这块通红的引子,就算是真要到了,把新煤点着、烧红,让屋子里暖和起来,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左右。这一个来钟头的寒冷和急躁,在冰寒的冬夜,谁受得起?所以说,还是勤快点儿好!

前面说过,烟囱一定要好,不能有沙眼儿,不能有缝隙,不然就会有烟跑出来,很容易引起煤气中毒,轻则头晕恶心呕吐,严重的可能造成昏迷、休克甚至是把命搭上。当然,不光是烟囱要注意,这烧炉子的燃料也要格外仔细。

我小时候大部分人家烧炉子用的都是蜂窝煤。在平房比较多的地方,都会有一两个煤场,每到冬天就开始昼夜不停地制作蜂窝煤和煤球,老百姓都是推着小车去煤场凭煤本买煤。如果指标内的煤用完了,就需要买“议价”的,也就是比较贵的。一般人家都会有计划地使用这些限量的蜂窝煤,但也不保证谁家确实没绷住用得超了,就需要多花些钱。有的人家不愿意花高价,就买煤灰自己做煤球。煤末用水和一下,在地上把和好的煤泥铺平,再用铲子切割出条纹,等煤泥干了之后,就是一块一块的小煤块了。虽然烧起来也算方便,但安全系数比较低。

更有甚者,在定量煤用完之后,买一些来路不明,推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的小贩卖的蜂窝煤,这就更没安全保障了。我小时候见过那种推着三轮车卖煤的,虽然看着也是蜂窝煤,但总感觉比煤场里买回来的颜色要浅,而且还发黄——估计是掺入了过多的黄土的缘故吧。这种煤烧起来烟特别大,更容易煤气中毒。我家街坊就有中过煤气的。大冬天,穿着秋衣秋裤,就被搬到了院子里,任凭冷风吹着,不省人事。一众街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酸菜汤,才慢慢醒转了过来。虽然受了不少罪,但好歹保住了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时候,我总感觉家里大人特别爱在冬天蒸包子。尤其是我姥姥,总爱蒸几锅大白菜猪肉的白胖包子,那味道至今怀念。每当看到厨房里弥漫着蒸腾而起的热气,闻着从蒸锅里飘出的那种白菜、猪肉、发面混合后的香味,在冬日的屋檐下,总能感受到温暖与幸福。

包子一般吃不完,肯定会剩下一些,第二天接着吃。有的时候是把已经凉透了的包子放进蒸锅再蒸一下,有的时候是放进油锅炸一下。而更多时候,是把包子直接放到炉台儿上面,利用炉子的热量,把包子烤到外皮带上一层焦壳。我最爱吃烤的。包子已经热透了,里面的包子馅儿比刚蒸出来的时候多了几分浓郁,而且包子皮儿那种咯吱咯吱的口感,绝妙至极,每次都让我欲罢不能。

有一次,我因为不听话,被炉子给烫了。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也足以让我牢记于心。

我姥姥把剩下的白菜包子一个接一个地码到炉台儿上,然后把一切交给了时间,等着它们最终变成焦黄的时刻。姥姥去厨房准备其他吃食的时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焦急地等着它们赶紧变色。可是,我感觉很长时间过去了,它们竟然还在那里保持着洁白的皮肤,未曾有丝毫变化。

小时候,大人轻易不让我靠近烧着的炉子,怕危险。靠一个炉子就能让屋里暖和起来,您想想它本身散发出来的热量得有多高!炉子烧着的温度,可以让一张纸贴到炉子壁上立刻变焦糊,何况是小孩子稚嫩的肉皮。我从没在大人眼前靠近过炉子,但是家长看不见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终于,我按捺不住了自己的“勤奋”之心,趁着屋里没有大人,来到了炉子边上,感受到了炉子散发出来的滚烫热气。我没有犹豫,伸出手,直接抓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包子。只一下,我就感受到了灼热的疼痛,立刻喊了起来。姥姥从厨房跑了进来,看见我被烫了,虽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是赶紧拿来了药和胶布,给我擦药、包扎。我当时疼得够呛,吓得也不轻,但也总算是长了记性。从那之后,每次路过炉子,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就算长大了,对炉子这个东西,我也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摆弄烤包子被烫到这件事,充分暴露了我“吃货”的本质。在我记忆比较清晰的几件跟炉子有关的事儿,大部分也都和“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初中的教学楼是早年苏联人修建的,一直保留到了1990年代。虽然陈旧了一些,但它却另有一种沧桑、深沉的韵味。当时的校园就好像是一座花园,百花争艳、树木葱茏,绝不亚于现在的许多公园。

然而,我们这沧桑而有韵味的教学楼,由于修建年代久远,造成了一个很大的不便——没有暖气,冬天取暖得用炉子。

每年冬天,老师都会在上课前检查一下炉子里的蜂窝煤是否还烧着,怕冻着大家。一开始,我们这些学生,都是规规矩矩的,谁也不去碰那个炉子。可是时间长了之后,脑子里那根有关纪律的弦儿,绷得不那么紧了,开始琢磨怎么利用那放在教室正中的炉子,为我们“服务”。

我们最开始发掘的对炉子的充分利用,是中午带饭的同学把铝饭盒放在炉台上,免去了走远路去食堂热饭的麻烦。每到上午第四节课的时候,教室中就会散发出各种浓烈的饭菜味,当然也有“狂妄”之徒,带了韭菜、蒜黄、蒜苗之类味儿大的午饭放在炉台上加热,满屋子都充斥着怪异的味道,弄得很多人在饥肠辘辘的第四节课堂上,总忍不住瞄向炉台上的饭盒。后来,为了维持正常课堂秩序,不让学生上课分心,学校明令禁止用教室炉子热饭的行径,教室里也就没再有过那么大的味道了。

当年我们还是孩子,很淘气,总想冒着被批评的风险,去做一些触犯规定的事情,觉得那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既然炉台上不让热饭了,于是,我们几个不听话的男生,就开始琢磨着在炉子上做其他文章。我们经常会买一些白薯、土豆之类的,趁老师没看见的时候,用火筷子夹着放进炉子内膛边沿,然后再把炉子盖儿盖上。基本上,两节课下来,这些烤白薯、烤土豆就已熟透,可供我们享用了。

包子皮儿那种咯吱咯吱的口感,绝妙至极,每次都让我欲罢不能

这些吃食放在炉子里面,看不见,也不會散发出很大的味道,老师基本不会发现。我们瞒天过海,屡试不爽。可是,百密一疏,该出事儿还是要出事儿。一天,一位同学把带来的五六个白薯放进了炉子里面,还没和任何人说,就被班主任叫走了,整整一节课都没回来。在教室的我们则完全不知道炉子里还藏着白薯。还有十几分钟下课的时候,我们闻到了浓郁的烤白薯香味。老师也闻见了,问我们:“谁在吃烤白薯?下课再吃,先好好上课。”我们几个对望了一眼,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谁也没敢去管那些烤在炉子里面的白薯——谁也不想当着老师的面儿做违反学校规定的事儿。过了一会儿,教室里开始弥漫烧糊东西的味道,但还是没人敢动。老师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看着大家问:“到底是谁在炉子里放了白薯?”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故作不知,静静地目视着“远方”……

老师走下讲台,来到炉子前,用炉灰钩子打开了炉子盖。一刹那,火焰从炉子里面直接扑了出来,把平时稳重冷静的老师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火还在继续烧,大有冲天而起的架势,不扑灭恐怕是不行了。于是,恢复了冷静的老师让炉子周围的同学都退到远处,自己拿着热水壶打开盖子就把一壶热水泼向了炉子里面。浓烟四起,屋里呆不住人了,大家都跑到了楼道里。有热心的学生开窗通风、驱赶浓烟,向炉子外面掏黑黢黢的白薯;也有胆小的在惊叫、躲避,场面一片混乱……

好在过了一些时间,周围平静了,秩序恢复了,但是,课确实是没法再继续上下去了。班主任来了,开始调查事情的原委,用了挺长时间,目标锁定了那个往炉子里放白薯的同学。请家长、写检查、班级处分……一系列的处罚之后,事情才算结束。虽然万幸没导致严重后果,但自那之后,炉子外面加了一个铁笼子,笼子上面还加了一把锁,只有负责生火的校工才有钥匙。我们想要继续偷偷地享受美味,完全不可能了。

偷偷烤白薯,虽是因为我们几个确实淘气,但绝大部分原因还是用炉子鼓捣出来的吃食,确实让人欲罢不能。除了包子、白薯、土豆以外,放在炉台上烤出来的馒头、懒龙、香肠、煮鸡蛋,也都一个赛着一个地好吃。要是您尝过,就一定能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外焦里嫩、酥脆可口。

还有就是,炉子上架一口铝锅,几个人围坐在炉子边,涮一顿羊肉吃,也是很惬意的。就是吃的时候要注意,别让炉子烫着自己。

我上高中的时候,一天下午没课,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中午凑钱买了些羊肉片和蔬菜,到一位同学家开了个“炉火涮肉大party”。虽然在过程中需要时刻留神滚烫的炉子,但是那种热烈的气氛,丝毫不输给老北京讲究的铜锅涮肉。借着炉子的旺火,水会在短时间内达到沸腾,并且始终保持温度。看着肉片在锅里由鲜红变成浅粉,用筷子夹到碗里,蘸上浓稠的小料,趁着烫嘴吃下肚去,感觉那种从嗓子眼儿到胃里的暖热,在寒冷的冬日里,绝对是上佳的享受。

当然了,炉子的附加作用,绝不仅仅是捣腾吃食。其实,只要是适于加热的东西,都可以通过它来打理。比如现在已经见不到了的烙铁。

现在人们要自己熨衣服,都有电熨斗和挂烫机。但30多年前,去哪儿找这些东西?那时,几乎每家都会有一个黑乎乎、颇为沉重的铸铁烙铁。这个东西用起来不是很顺手,得有“手艺”才能用好。熨衣服的时候,先把冰凉的烙铁放在炉子盖上,等烙铁温度够高了,用一块干布垫在要熨烫的衣服上,用烙铁隔着这块干布把衣服熨平。手艺的差别就在这里显现了——一是要用炉子把烙铁热到最适宜的温度,二是熨衣服的时候压烙铁的手劲儿大小,最后就是得掌握好熨衣服的时间。这些环节,要是操作不熟练,衣服的褶皱有可能熨不平,更严重的还会把衣服熨“糊”——直接给熨坏了。

我曾经有一条裤子和一双棉鞋“牺牲”在了炉子上。

那次,雪下了一天,还没有要停的势头。我们一众疯孩子忍不住,冒着大雪跑到了胡同里,开始打雪仗。疯够了之后回到家,进门就都被大人训斥了一番——出门时候还很干净的衣服裤子和鞋,回家后都像是被水泡过了一样。

我老妈命令我立刻脱下棉袄、棉裤和棉鞋。她用衣架把棉裤挂在了炉子上方,把棉鞋放在了炉子边儿的地上,准备把它们烘干。然后,老妈又把那个很沉重的烙铁放在了炉子盖上,要在衣服干了之后给我熨一下。

趁着老妈出屋的时候,我摘下了衣服架子上的棉裤,看着湿淋淋的裤腿,我很希望它能快点干爽起来。于是,我戴上厚厚的棉手套,偷偷把炉台上的烙铁拿下来放在了门槛后面,把棉裤直接搭在了炉台上面,把地上的棉鞋也放了上去。当时我很庆幸,也挺自豪,没被那个黑乎乎的烙铁烫到。随后,我就开开心心地去做寒假作业了。不承想,没过几分钟,我就闻到了布料烧着的味道。这时老妈也进了屋,见此情景,赶紧把棉裤和棉鞋从炉台上拿了下来。但为时已晚,挺好的一条棉裤和一双棉鞋,全都被烤糊了,绝对没法穿了。我又挨了一顿骂,万幸没挨打……

有一天做梦,我又回到了那条胡同中的那个院子。推开北屋的房门,姥爷每天清晨会泡上的那杯酽茶,还在散发着浓郁的茉莉花香;姥姥又在炉台上烤起了我最爱吃的猪肉白菜馅儿包子,还是那么酥脆,那么油润;老妈把一条新的棉裤和一双干净的棉鞋放在了床头,摸上去很温暖。我从兜里伸出手,轻轻贴在了温热的烟囱上面,焐热了双手,赶走了寒气。我揉了揉刚才有些冻僵的脸,好舒服。窗外又飘雪了,站在炉子前面,听着半导体里飘来的京剧唱腔,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编辑·张子乐)

kelemyt@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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