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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述论

2019-05-22郭树群

中国音乐 2019年4期
关键词:冀中音乐学音乐会

○郭树群

“冀中音乐会研究”话题的提出对于笔者来说由来已久。其直接动因是因为目前正在组织编纂的《河北音乐史》会涉及这样一个具有历史文化传统的史实。因此我曾在上一届燕赵音乐文化研讨会上提出过“寻访燕赵音乐文化研究的热点——冀中音乐会研究”,其旨在对于“由‘历史伸向‘田野’,从‘田野’探向‘历史’”学术理念的弘扬。如今再次提及这个话题,重点在于从该学案学术研究的历史过程中深入探求其所反映出的学术特点、学术理念、学术方法。

一、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基本状况

“冀中音乐会学案”概念的提出始自张振涛先生。他曾说道:“20世纪末,中国音乐学界发生了一件初始并不显眼但影响却越来越深远的事,三十年间逐渐获得整个学术界的关注并慢慢演化为采访史上的‘轴心’事件,一大堆夺人眼球的文章耀眼地堆叠在学术期刊的黄金位置,渐至到了可以称之为‘冀中学案’的地步,因为它具有了一个‘学案’所要求的卷入学者众多、采访乐社广大、汇集资料宏富、研究成果丰硕等蔚为壮观的规模和数量。”①张振涛:《田野上的一万个瞬间——〈箫鼓春社〉序言》,《人民音乐》,2017年第3期,第10页。学案概念的提出虽是晚近的事情,但是在中国传统音乐、中国音乐史、民族音乐学领域,从莘莘学子到专家教授,大家都早已对“子位村”“南高洛”“屈家营”“圈头”“胜芳”这些名字耳熟能详。因为它们承载着“冀中音乐会”研究的学术发展路径,连缀起来刚好折射出“冀中音乐会学案”学术发展的历史。振涛先生还认为:“冀中学案”就是发现了新材料、冒出了新问题又恰好遇到了新理论、新观念可以借此解读新材料、新问题的领域”。②张振涛:《田野上的一万个瞬间——〈箫鼓春社〉序言》,《人民音乐》,2017年,第3期,第10页。

“冀中音乐会学案”的萌生始自20世纪50年代。以杨荫浏先生为首的学术团队将定县子位村民间乐社请进我国最高音乐学府中央音乐学院,完成了具有典范意义的一项田野调查,出版了研究成果《定县子位村管乐曲集》③杨荫浏、曹安和合编:《定县子位村管乐曲集》,上海:上海万叶书店,1952年。,实则为一项完整的田野调查报告。

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中期,大概可以算作“学案”萌生的历史时期。传统音乐学、音乐史学界开始关注这一音乐文化现象,学人以传统的科学实证思维方法关注以“子位村”为代表的“冀中音乐会”,产生了以杨荫浏《定县子位村管乐曲集》为代表一些初步成果。

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21世纪初年当是“学案”研究的拓展时期。以中国艺术研究院学者并有英国学者钟思第先生参与的冀中音乐会普查为契机,以南高洛、屈家营音乐会的田野调查为样板,形成了“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一个热潮。民族音乐学学者张扬学科意识,通过科学、严密的田野普查工作,产生了重要理论成果26项,并有相关的学术专著呈现。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时期,“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成果开始在国际民族音乐学学术领地展现。

2005年以来,“冀中音乐会学案”迎来了进一步繁荣发展的历史时期。多位民族音乐学家在更为宏阔的理论界域展开了多视角、深层次的理论探索,所见具有方法论意义的重要研究成果25 项。而借助拓展期积淀下的田野工作经验,在大数据和融媒体时代精神的裹挟下,以齐易教授领衔的田野工作团队进行着规模空前的田野普查工作,所见2017年雄安新区普查计划所列已有54个村社的音乐会进入了普查程序。为普查所建立起的学者队伍遍及京津冀及国内一些省区,并延及台湾。这项工作风生水起,被关注的音乐会乐队已走进台湾,为两岸音乐文化交流写下新的篇章。

二、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学术进程

经历了60 余年发展过程的“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所呈现的学术进程可以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1.田野调查工作的演进路径

“冀中音乐会学案”是以大量的田野工作为基本研究内容而形成的。在其存在几十年的时间的节点上,田野工作经历着时代学术潮流的洗礼,其演进路径很值得关注。

20世纪50年代杨荫浏先生的田野工作是传统的采风模式。研究成果《定县子位村管乐曲集》显示为一项完整的田野调查报告④杨荫浏、曹安和合编:《定县子位村管乐曲集》,上海:上海万叶书店,1952年。。其“总论”部分以近5万字的篇幅记写吹歌会的历史沿革、乐队组织、乐器、曲调、音阶及宫调系统。俨然是一篇堪称严谨的学术研究文稿。其中述及乐器,不仅有文字介绍,还有图录,附上形制尺寸、音高谱表及相关的工尺字谱;述及“曲调”则涉及曲牌、曲牌来源、和曲牌形式;述及“音阶及宫调系统”则又涉及音阶、调、调名与绝对音高、调名与指法、调式与定调的关系、造成定调问题发生困难的几种因素、如何定调、管乐曲调式分析等9 项颇具研究深度的内容。这项田野工作成果清楚地显示出杨先生所受到的科学实证思维方式的影响,它要求调查者格外强调注重在细节上把握研究对象。

1987年3月28日,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对固安县礼让乡屈家营音乐会的采访掀动了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第一波热潮。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在英中文化协会的资助下,对河北中部、北京、天津部分郊县农村现存的民间乐社进行了首次成规模的分期普查。这次普查行程逾万里,采访了保定地区的雄县、安新县、高阳县、涞水县、新城市、徐水县、易县、定兴县,廊坊地区的永清县、霸州市、文安县、安次县、固安县、大城县,沧州地区的任丘市、河间市,北京市的大兴县、通县以及天津市的静海县的67 处音乐会社,访问艺人数十人。普查获得的采样资料有录音20小时;录像14小时;图片500张;复印乐谱13本;复印宝卷1套;复印科仪本及其他文字资料若干。收获成果丰硕自不待言。

这一波田野工作热潮的主要特点是具有国际间学术研究合作的特点。钟思第先生代表的英中文化学会撬动了具有国家在场的权威研究机构——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介入,才使得以屈家营音乐会为代表的田野工作引动了国家媒体的多方关注,进而成为当年音乐学界的一项热门研究项目。

载于《中国音乐年鉴》1994 卷的《冀中、京、津地区民间“音乐会”普查实录》清晰地展示出与传统田野调查报告不同的风格。由此,音乐民族志的田野工作样态开始进入田野工作者的学术视野。调查内容显示为调查地点、邮政编码、会名、联系人、乐队编制、现存乐器、服饰、器物、活动项目、村史、资助形式、经济、人口、会史、其他艺术组织、乐谱、音乐总纲目。不难看出,按照民族音乐学音乐民族志的规范,这些内容可以归纳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音乐会本体结构内部的文化形态表现,诸如会名、会史、源流等;第二部分:音乐本体结构内部的音乐形态表现,诸如乐队编制、现存乐器、乐谱、音乐总纲目等;第三部分:音乐会生存环境中诸种文化因素,诸如村史、经济、人口等等。⑤这里三个部分的归纳参见伍国栋:《民族音乐学概论》第4章第3节,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7年。透过这样的理论样式,我们看到民族音乐学的田野工作规范渗透着现代系统思维的熠熠光彩。

在系统思维的关照下,这一时期田野工作的路径包括案头工作、口述史料的采集、文献搜集、图片(500 帧)、录音(20 小时)、初步的影像记录(14 小时),其所获得的田野工作成果形成了初步的立体化展示。可以得见当时的录音、图片记录手段明显长于影像记录的手段,这也是田野工作路径演进的真实写照。

2005年以来,“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进入了空前繁荣的历史时期。田野工作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这一波空前的田野工作热潮是河北大学音乐学院齐易教授以其一己之力逐渐撬动了国家在场的机制,并广泛吸纳有志于学案研究的中青年学者推波助澜,逐渐形成了仍在不断拓展的人文景观。在“创新”一词热度频仍的时代,“冀中音乐会学案”田野工作的演进路径真正充满了“创新”的活力。

2015年春节,齐易应河北大学文科实验中心的邀请,主持了对涞水县南北高洛村四个民间乐社全部音乐、春节祈祥仪式的摄录工作。此后,2015年春天至2016年春节,齐易教授邀集京津冀民族音乐学者,带领一批音乐学专业在读的学生,对两地传统音乐文化项目进行了全面的考察、摄录与研究工作。先后在高碑店考察27天,雄县考察40天,共走访了31个村庄,35个音乐会社。2016年春节的正月十六,基本上完成了预定的全部考察任务。不同于以往田野考察惯例的是,这支以志愿者组织起来的田野工作队伍认识到用视听语言书写人类文化的思路将优于传统的田野工作模式。他们认识到:“借鉴影像文化人类学采用视听语言书写人类文化的方法,运用摄像的记录方式,通过镜头语言真实记录与展现区域传统文化,能够避免中国传统音乐文化被西方乐谱格式化、简单化的弊端,为区域文化保留下鲜活的样本。”⑥齐易,荣英涛:《担当“非遗”保护责任守护民族文化根脉— —对高碑店市、雄县两地音乐类非遗考察、摄录、研究工作的总结与思考》,《人民音乐》,2016年第7期,第31页。在田野工作实践中,他们还建立了“工尺谱韵谱的多窗口视频展示”田野工作模式,这应当是这一波“田野工作热”中最为重要的创新成果。

随着雄安新区的设立,这支志愿者工作团队的工作纳入了正规化、常态化的运转机制。首先是田野工作的有效机制以“京津冀学者联合考察团队”名义得以确立。同时,地方行政机构对此项工作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雄安新区领导要求安新、雄县、容城三县积极支持,三县的领导也分别召开由下属各乡镇长参加的工作会议,对各个乡镇“非遗”项目的初步摸底排查工作做出了布置。这在当代音乐学术史上恐怕是难得一见的。

就参加单位而言,已见国家“非遗”保护机构、国家最高研究机构、国家最高音乐教育机构、国家级音乐期刊、国内地方音乐教育机构,以及美、英、台湾的相关音乐学院等20余家单位。参与的志愿者研究队伍来自国内北京、天津、河北、陕西、湖北、山西、江西、台湾各省市,以及美国、意大利、法国,共71 人。⑦以上情况参见齐易教授提供的《安新、容城县音乐类非遗考察研究与影像录制工作计划》《雄安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成果汇编》(内部资料)。2017年至今,所完成的田野工作成果已经结集,由张振涛、齐易先生任总主编的《河北省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丛书》之《雄县卷》《高碑店市卷》《安新县卷》和《容城县卷》2019年即将面世。

这一波田野工作热潮产生的结果以每个项目的“研究文章”“考察手记”“会社成员组织资料”“表演及乐器图片”“传承人或会长访谈”“项目的表演录像”“考察过程的网络直播”等系列化程序规范,全方位地展示出“冀中音乐会”的文化样貌。这样的田野工作路径以其鲜明的时代印记实现了对于过往田野考察工作路径的超越,这种超越首先表现在“影像人类学”理念的介入。“京津冀学者联合考察团队”的田野工作出新之处就在于使用全信息、多机位的拍摄思路,完成了对计划内每一个音乐会的全品相活态传承的视频制作。而这每一项活态传承成果的采录实况都能够适时地在网络上得以传播。这是在“影像人类学”理论影响下的重要突破,也是融媒体时代带给民族音乐学研究的福音。其间最为传神之笔当推被振涛先生赞叹为“旧邦迎新命,老谱唱新篇”的“工尺谱读谱与韵唱同步关连视频摄录”成果的问世。

振涛先生以颇为动情的笔触描述了这项成果传神的内容。“工尺谱韵谱的多窗口视频展示”的创新成果在他的笔下被描述为:

“团队采取了一套保障信息全面呈现的新方法。两台录像机,一部对准唱谱乐师,一部对准乐谱。一位乐师韵谱,另一位乐师用手指着‘韵’到的谱字。唱到哪,指到哪;韵到哪,点到哪。一音一字,精准对应。后期制作,两个画面,拼接一起,同步呈现。如同一般人熟悉的卡拉OK字幕一样。一屏中分,一半韵唱,一半指谱。声不绝于耳,谱不绝于目。同声同步,双双配搭。‘局内人’声声清晰,‘局外人’字字分明;‘局内人’指点江山,‘局外人’一览无余;‘局内人’指点迷津,‘局外人’一目了然。一个画面,双重信息,声韵相配,路标明确。谱面上呈现的谱字与隐藏背后的谱字,一五一十,全部呈现。不但听得到谱字,而且看得到谱字;不但看得到谱字,而且认得准谱字;不但认得准谱字,而且谱字之间隐藏的谱字,也全部‘看’得出来。”⑧张振涛:《田野上的一万个瞬间——〈箫鼓春社〉序言》,《人民音乐》,2017年,第3期,第14页。

解决工尺谱记谱与韵唱之间相互脱节的技术问题,让热衷于田野工作的音乐学同道都能从对工尺谱解读的隔膜中走出来,“京津冀学者联合考察团队”的这一开拓性学术贡献必将载入史册。

堪与如上成果相媲美的是我们了解到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在2006年和2008年分别主持编纂出版了《河北民间古乐工尺谱集成》(马维彬主编,河北美术出版社)和《河北民间音乐传统曲目集成(CD)》(河北百灵音像出版社)。这实际上是多年来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田野工作成果的经典荟萃。

《河北民间古乐工尺谱集成》一书辑录了屈家营音乐会、高洛音乐会、霸州市高桥音乐会等20个主要集中于冀中一带音乐会社传承的工尺谱曲目;《河北民间音乐传统曲目集成CD)》则是将进入国家和省级名录的31个代表性民间音乐会社和班社所演奏的432 首传统曲目汇集的音响集成。

显然这是在国家意义上对“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成果的集中展示。项阳先生称,《河北民间古乐工尺谱集成》和《河北民间音乐传统曲目集成(CD)》是“传统乐本体完整意义上的展示,使得学界能够相对集中地把握传统乐曲纸质传媒(手抄本)的本初样态和乐社的活态承载,乐谱与实际演奏音响同存,相得益彰,既展现出了中国传统音乐中律调谱器等多方面的音乐本体中心特征,又为我们对乐曲动态性的整体认知提供了可能,同时也有利学界将在谱面上没有反映出来的各种阿口、润腔、节奏、时值等等诸多层面通过乐谱和实际音响进行比较,进而揭示出相关规律。这是回归传统或称深层次保护的意义”⑨项阳:《从〈河北民间古乐工尺谱集成〉等书的编纂说起》,《人民音乐》,2011年,第7期,第55-56页。。

如此规格的田野工作队伍,如此规模的考察对象,如此丰硕的考察成果,如此轰动的融媒体传播方式,勾画出“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世纪新篇。

2.理论思维方式的演进催生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多视角研究成果

20世纪50年代以杨荫浏为代表的“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具有明显的科学实证思维特征。可以看到,当时的研究成果《定县子位村管乐曲集》“例言”记述到的访问子位村吹歌会的基本情况、记谱符号、曲调速度标记辨识、节拍标记辨识、曲调记写的基本原则、乐器图注等力图保证所集乐谱原貌所必须坚守的技术规范,都闪现着“实验论证”“注重在细节上把握对象”“归纳和演绎”的经典思维印记,这实际上是科学实证思维的典型特征。源于西方牛顿时代的科学实证思维的一个重要局限就是强调机械的因果律。它所造成的思维单向性很难全面地认清事物的本质。因此我们看到这个时代的田野工作成果是一种精细的平面展示,而深层文化蕴涵难以呈示。

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类思维发展的进程已从“科学实证时代”经历“普遍联系和辩证发展时代”进入到系统思维的时代。系统思维的方法要求人们开阔视野,具有系统眼光,要从整体的高度来把握局部。也就是说必须把研究对象放在它实际隶属的系统之中,从系统的角度对它进行分析,这就能够使人们认识事物的全貌以及它同周边事物的各种联系,从而“识破庐山真面目”。因此,这一时期田野工作所遵循的规范,从思维科学的角度来看,它明显地优于以强调细节分析为要的科学实证思维。这是“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工作路径演进的鲜明印迹。

从音乐会本体结构内部的文化形态表现的研究界域来看,出现了重要的成果,如《中国河北的音乐会》(曹本冶、薛艺兵)、《音乐是如何在一个典型的中国民间乐队中传承的》(吴犇)、《子位的道路》(薛艺兵)、《官房子——音乐会的活动场所》(张振涛)、《民间乐师研究报告——冀京津笙管乐种研究之二》(张振涛)、《冀中“音乐会”——传统文化的“血肉文体”》(陈铭道)。

从音乐本体结构内部的音乐形态的研究界域来看,出现了《“音乐会”的谱本统计及相关问题——冀京津笙管乐种研究之一》(张振涛)、《“音乐会”的谱本统计及相关问题——冀京津笙管乐种研究之一》(乔建中、薛艺兵、〔英〕钟思第)、《和而不同多样统一——四种北方鼓吹乐的比较分析》(乔建中)。

从音乐会生存环境中诸种文化因素的理论研究界域出发,则出现了从宗教视角研究冀中音乐会的成果《从冀中“音乐会”的佛道教门派看民间宗教文化的特点》(薛艺兵)、《河北易县、涞水两地的后土崇拜与民间乐社》(曹本冶、薛艺兵);从社会学视角研究冀中音乐会的成果《京畿“音乐会”的乐社性质与组织结构》(张振涛)。

这个时期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中还出现了两部专著:《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张振涛)、《采风——新旧中国的民间艺人生活》(钟思第),它们更是系统思维的结晶。其间张振涛的《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的结构体现出“多视角、多测点,数管齐下,才可能观测到该地区、该乐种整体的文化景观,才能深入地理解到囿于一村一社的范围所不能理解的现象。这就是大面积普查和总体研究的必要性、重要性和充足意义!”⑩张振涛:《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5页。

进入21世纪以来,是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高潮期。我们看到大数据时代的系统思维,已经在系统分支精细化研究的基础上,整合为具有整体意义的方法论。深嵌系统思维的民族音乐学家蕴化出了更多具有方法论意义的创新成果。可以看到在冀中音乐会生态系统研究层次上出现了多视角、多层次的研究成果,硕果累累当不为过。

首先在方法论的宏观层次,民族音乐学家在洞悉民族音乐学研究方法,从而不断深入思考,不断修正自己的理论感悟,进而获得新的理论描述境界。张振涛先生的专著《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2002年出版)和《吹破平静——晋北鼓乐的传统与变迁》(2010年出版)清楚地反映出音乐学家学术思想与时俱进的深刻变化过程。

在传统民族音乐学方法层面可见口述史研究被广泛应用,产生了口述史专著《望——一位老农在28年间守护一个民间乐社的口述史》(乔建中、黄虎)。

在民族音乐学基本研究方法的拓展层面,可见比较研究的研究方法的进一步展开,产生诸如《和而不同多样统一——四种北方鼓吹乐的比较分析》(乔建中)、《当下非主流化生存的中国传统音乐教育形式——以鲁西南和冀中为例》(项阳、留钕铜)等文论。

在坚守民族音乐学理念,对于音乐会进行跟踪性研究中则以专著《采风——新旧中国的民间艺人生活》(钟思第)以及《传统音乐文化视野中的“胜芳现象”》等5 篇(项阳团队)系列论文⑪“胜芳音乐会研究”系列论文:1.项阳:《富裕了,传统就丢掉了吗》,参加2010年中国音乐学院传统音乐学术会论文;2.项阳:《传统音乐文化视野中的“胜芳现象”》,《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1年,第l 期;3.项阳:《关于“吹歌”的思考》,《艺术评论》,2012年,第2 期; 4.郭威:《也谈“胜芳现象”》,载田青主编:《音乐类非物质又化遗产保护的理论和实践》,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2年;5.孙茂利:《对河北胜芳镇“音乐会”民间礼俗用乐一致性、相通性几个问题的辨析》,载国际亚细亚民俗学会胜芳调研基地编印:《胜芳古镇又集(二)》,霸州市胜芳古镇管理委员会,2012年12月。为代表。

进入社会学理论层次的研究成果则可见《论村落结构中的民间乐社》(张伯瑜)。

进入文化理论的研究成果还可见《冀中“音乐会”——传统文化的“血肉文本”》(陈铭道)。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在“写文化”与“写音乐”的学术呼唤中,已经产生了一系列民族音乐学理论的中国概念,这在《在家门口的田野上——音乐人类学田野工作的中国话题》(薛艺兵)、《写音乐与写文化— —设问与反思》(薛艺兵)中有充分的反映。

更值得重视的是历史民族音乐学理论的引入,拓展了以仪式与非仪式音乐理论体系观照冀中音乐会学案的理论空间,如《从整体意义上认知区域音乐文化》(项阳)、《当下传统音乐与民间礼俗的依附与共生现象》(项阳)等文论。

这里的罗列只是笔者所见较有典型意义的部分文论,其间思维方式的与时俱进与所见成果的出新、出彩同步相向而来,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学术丰彩愈加绚丽夺目。

三、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中若干具有方法论意义的学术理念

1.“写音乐”“写文化”“我者的田野”“他者的田野”

薛艺兵先生20世纪80年代以来即以冀中音乐会学案的研究为职志,在30 多年的民族音乐学研究实践中,不断思考西来的民族音乐学理论,化出化入,深得理论真谛。他于2009年所写的《写音乐与写文化— —设问与反思》⑫薛艺兵:《写音乐与写文化——设问与反思》,《音乐研究》,2009年,第6期,第31页。就是对基于田野工作的民族音乐学研究理论的深刻感悟。他认为:“写在纸上的表意文字不过是对音乐的‘转述’;写在纸上的乐谱符号不过是音乐声音的‘意象’,它们都不是音乐本身。”这对于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者如何去感悟“音乐的本身”来说,无疑具有启迪意义。他还认为写文化中的音乐(music in culture)就是“从文化的控制机制、文化的意义体系中去描写音乐在其中的形态样式和表现方式”;写音乐中的文化(culture in music)则是“从音乐形态样式和表现方式中去阐释蕴含于其中的文化属性对它的控制和影响”。这都对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从业者以更高的理论境界认识自己的工作产生着切切实实的影响。

薛艺兵先生2009年发表的《在家门口的田野上——音乐人类学田野工作的中国话题》更是一篇源于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又将在更高的理论视阈建构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乃至影响及于整个民族音乐学界的重要理论成果。

首先我们应该关注的是他真确地描述了当代民族音乐学从业者队伍的知识结构。他认为:

中国的音乐人类学者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传统民族音乐“局外人”:

“老一代民族音乐理论工作者中,除了个别人可能曾在音乐学院学习过民族乐器,算是具有一定的‘局内’经验外,其中大部分都是用西洋乐理研究本国传统音乐的民族音乐‘局外人’。而后来的少壮派、新生代音乐人类学者,绝大多数更是彻底的民族音乐‘局外人’,或许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能演奏一些西洋乐器,但对自己本民族文化中的律、调、谱、器却是全然不识。他们在音乐技能上只具备一种音乐能力,这就是西方专业艺术音乐的能力,而中国传统的音乐文化对他们来说基本上是生疏的异文化,面对中国的民间音乐,他们和西方学者一样都是面对异文化。他们站在故乡的田野上,可是对本文化的‘异质感’却使得他们如同进入了遥远的田野、异邦的田野。”⑬薛艺兵:《在家门口的田野上——音乐人类学田野工作的中国话题》,《音乐艺术》,2009年,第1期,第145页。

这里的分析冷静、中肯。当我们投身到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热潮中去的时候,从业者应当对自己的文化身份有一个清晰的认同。从而会使我们不断地发现和纠正自己的认知偏见,以其获得田野工作的真知。他真切地告知我们:

“包括我们在内的进入这片田野的任何文化局外人,只要他不具备‘双重音乐能力’,不具有深度参与而形成的局内人感知和主位观视角,那么,这片田野对他们都是属于遥远的‘异邦’的田野。我们这些行走在田野上而不能融入田野的过客,似乎永远是不属于这片田野的局外人。”

薛艺兵先生对自己的田野工作的评价是“尽管站在家门口,仍然还是局外人;尽管对面本文化,依然持有客位观”。他也期盼着大多数中国音乐人类学者都可能具备一种“局内人”的田野工作方法和“局内人”应持有的一种学术态度。这些观念为投身到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中去的从业者描绘出应该达到的学术修养标准——具备“双重音乐能力”。

为此,薛艺兵先生还蕴化出一系列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音乐学概念:

“我者的田野”(指田野工作者研究和认定的本文化的田野);

“他者的田野”(指田野工作者研究和认定的他文化的田野);

“近经验”(在空间距离和文化认同方面都接近研究对象的田野经验);

“远经验”(来自空间距离上的远方,包括国内的远方和国外西方);

“田野上的无形界碑”(地方行政格局而构成的传统音乐辖属割据);

“远经验”和“远视角”(民族音乐学理论关照下的传统中国古代音乐史研究);

“近经验”和“近视角”(本土民族音乐学研究);

“‘远经验’与‘近视角’的互证”(通过历史反观田野)。

这一系列新概念或将使我国民族音乐学的研究获得新的动能。

2.由“历史”伸向“田野”,从“田野”探向“历史”——历史的民族音乐学观念涌动

随着2016年“历史与田野:中国礼俗仪式音乐学术研讨会”张扬的“由‘历史’伸向‘田野’,从‘田野’探向‘历史’”学术主旨,深入运用历史的民族音乐学理论获得了更多民族音乐学家的期盼与关注。特别是项阳先生发表的文稿《从整体意义上认知区域音乐文化》⑭项阳:《从整体意义上认知区域音乐文化》,《人民音乐》,2013年,第2期,第42-45页。对于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有着重要的学术引领意义。这是因为他将历史的民族音乐学理论明晰地引入到民族音乐学的研究领域,使得从业者有了明确的理论追求。

项阳先生在文中指出:“在区域音乐文化研究中既应关注一时一地的整体内涵,又要把握其上层级的整体理念,还要对历史上的王朝典章制度有深层次把握”。这就是他所强调的地域文化的“整体意义”。这种整体意义集中体现为“将传统的历史样态与当下传统活态对接”。对于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来说就是要树立“在建立历史观念前提下的田野考察实践,在实地考察中感知传统的当下存在”观念。唯其如此,才能对民族区域相对整体的文化形态有所把握。这种把握“应该是多层次、多角度、全方位、立体式、共时/历时整体把握,对音乐本体中心特征考辨既要对一时一地进行描述辨析,又要拾起比较的“法宝”,将其与它地乃至多地音声技艺形式、诸种形态以及在社会上何以为用相对应;与历史文化大传统中的形态对照辨析,如此方显现这一时一地音乐文化之特征”。这真是智者的肺腑之言。而要达到这样的研究境界,研究者调整自身知识结构则成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重要事项。

项阳先生指出:“调整知识结构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毕竟这是系统工程,诸如古汉语、训诂学、目录文献学、校雠学、方言学、音韵学等基础,经史子集或称官书正史、野史稗编、笔记小说、地方志书,通过这些来把握历史上社会的政治制度、经济状况、民间礼俗、族属关系、文化形态等等,在某种意义上讲,历史观念之建立绝对不会比学一门外语、或者读几篇国际学者的文章更容易(何况有翻译专事)。”他这里划定的调整知识结构的范畴对于当代音乐学界的老兵、新锐都将是一次繁难的、脱胎换骨式的学术洗礼。然而只有在这样的学术方向上执著前行,我们的时代才会有无愧于时代的真正学术繁荣。

对于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而言,项阳先生张扬的这种具有整体意义的“历史的民族音乐学”理论之学术研究框架,建立在“当代传统音乐与民间礼俗的依附与共生”的思考之上。他发表于2005年的文稿《当下传统音乐与民间礼俗的依附与共生现象》⑮项阳:《当下传统音乐与民间礼俗的依附与共生现象》,《音乐研究》,2005年,第4期,第6页。指出:“自周朝延续下来的传统即是凡大礼必用乐,乐为礼生,礼乐相辅相成”;“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主脉在当下主要存在于与民间礼俗的相辅相成之中”;“我们音乐文化学者就要将历史上所实际存在的、与传统音乐文化息息相关的事象统统纳入到我们的研究范畴之中,既对音乐本体有更为深入的探讨,又要将与音乐本体相关的文化事象——民俗、仪式等进行全方位的研究”。

通过如上简单的罗列,我们已可洞悉项阳先生于“历史的民族音乐学”理论研究的良苦用心。作为引领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学术潮流的学者之一,他的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一系列研究成果中关于礼乐文化功能性意义的深层阐释,其导引的理论价值应该得到大力弘扬。

3.吹破平静——传统民族音乐学理念的时代延展

作为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早期开拓者的张振涛先生,多年来依托冀中音乐会和山西地方鼓吹乐社的田野工作,先后成就了《笙管音位的乐律学研究》《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等多种学术专著和多篇论文。从振涛先生所走过的学术道路来看,我们可以感受到民族音乐学理论在我国发生的时代变迁。

早在其努力完成的博士学位论文《笙管音位的乐律学研究》的结语中,他曾写道:

“我研究了笙管,却不能吹笙鼓簧,面对农民乐师们的竹簧竞响,不能手操笙管体验那按谱又即兴的美妙体验,至今依然是个徘徊门外的充数‘滥竽’。掌握被研究对象的乐器,似乎应该是一个研究传统音乐的学者的最后底线,而我们大部分人始终没有跨过这条底线。”⑯张振涛:《笙管音位的乐律学研究》“致谢”,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4页。

大约是这种深刻的感悟促使他其后经年累月地潜入到冀中、晋北的田野工作之中,去学习探求民间乐师的“竹簧竞响”间所书写着的音乐文化。20世纪90年代以来,他秉承民族音乐学学术规范,参与编纂了《冀中、京、津地区民间“音乐会”普查实录》,并撰写出在传统民族音乐学方法影响下产生的一系列重要文论:《“音乐会”的谱本统计及相关问题——冀京津笙管乐种研究之一》⑰张振涛:《“音乐会”的谱本统计及相关问题——冀京津笙管乐种研究之一》,《音乐研究》,1997年,第4期。《民间乐师研究报告——冀京津笙管乐种研究之二》⑱张振涛:《民间乐师研究报告——冀京津笙管乐种研究之二》,载《民间鼓吹乐研究——首届中国民间鼓吹乐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9年。《官房子——音乐会的活动场所》⑲张振涛:《官房子——音乐会的活动场所》,《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9年,第4期。《京畿“音乐会”的乐社性质与组织结构》⑳张振涛:《京畿“音乐会”的乐社性质与组织结构》,《黄钟》,2002年,第1期。《民间鼓吹乐社与寺院艺僧制度》㉑张振涛:《民间鼓吹乐社与寺院艺僧制度》,《音乐艺术》,2006年,第2期。。这些文论以民族音乐学的理论规范为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提供了范本,对于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起到了引领的作用。

他于香港中文大学撰写的博士论文《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㉒张振涛:《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年。以整体凝视的学术视野,运用社会学研究小农经济的理论,以及民族音乐学研究仪式音乐的理论对音乐会的编制与演奏形式、乐社组织、会首、会员与学事、教育与管理方式等做出生动的叙事;并着力于民间乐社在乡村礼俗中的生存背景,对支配文化活动背后的经济动因做出深刻的阐述,使得该书成为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代表作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引领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学术潮流的学者之一,张振涛先生在其近作《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㉓张振涛:《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中表达了他此前未曾有过的学术思考,使我们看到了他的传统民族音乐学理念在新时代的延展。

他说“这次我对自己提出了新要求:放弃历史,关注现实”。“从‘变迁’这个在音乐史上不断演化出各种变奏的主题延伸开去,观察中国音乐文化一个最重要的特征和最普遍的现象——吐故纳新。”“希望本书成为记录当代乡村音乐文化变迁的民俗音乐志。”在这些思想的表述中,我们看到了振涛先生学术视角的转变,其不变的学术宗旨在于“要为后人留下一个时代的真实记录”。㉔以上4条引语出自张振涛:《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绪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6页。

如何透视这一文化“变迁”的过程,他认为西方社会学理论中“国家与社会”“民族—国家”“国家在场”的分析理念,在区域音乐学的研究领域尚未予充分讨论。因此他试图从一个地区民间乐种的变迁透视这一现象。

他深刻地感受到他所要透视的“国家在场”对于一个地区民间乐种的影响,不过是“一种强制的行政力量,和无法强制的传统力量在互相制衡中逐渐平衡……其实就是社会制度和文化传统在控制与反控制的过程中形成的平衡格局”㉕张振涛:《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绪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15、15、15、12页。。因此,他在该书的写作中除了注意运用梅里亚姆“声音、观念、行为”的三要素外,更多借鉴了对于中国乡村社会来说至关重要的“文化变迁”“西方冲击”“道德经济”“仪式音乐”的概念。㉖张振涛:《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绪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15、15、15、12页。

为此,他感到“必须换一种表述方式,将宏大叙述还原成社会变迁的无数个细节。 ……细节才是可以了解一个时代如何令一个社会群体的肌肤感到灼伤和兴奋的触摸点”㉗张振涛:《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绪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15、15、15、12页。。

从整体性的“声音、观念、行为”的描述到“还原成社会变迁的无数个细节”,一直到感悟出“细节才是可以了解一个时代如何令一个社会群体的肌肤感到灼伤和兴奋的触摸点”,这一理论思维的延展非常清晰地反映出这位引领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学术潮流的学者已经以怎样的理论姿态走进了新的时代。

写到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理论现象。项阳先生和振涛先生作为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两位引领者,如今张扬着两种不同的研究思路。项阳先生强调“地域音乐文化研究的整体意义”凸显着历史的民族音乐学学科特征;振涛先生这里强调的“细节描述”则彰显着当代音乐人类学提倡的真情实感,以及洞察当今时代社会现象的现实追求。

正如振涛先生所言:“研究对象相同自然会使读者游离于三、四种不同的视角和疏密不同的网眼之间,但它们会因为叙述的主人翁的一致性,共同编织成一个‘西区故事’。大家编制的复调,演绎了同一个主题,每个声部都有擅长的音区。相信大家的共同研究,会使这一领域显示出曾在冀中平原上因为集体调查和研究呈现的那种令人兴奋也令人信服的景观。”㉘张振涛:《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绪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15、15、15、12页。

这种强调整体性研究与强调细节性研究的两种研究思路形成了方法论导向的两极,而这一殊途同归的人文景观,不仅体现出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的盎然生机和喷薄活力,还向民族音乐学界宣示着一个重要的学理:

“民族音乐学的探讨,就是要从个案中提炼普遍的意义,建构改造整个体系的一个个理论触点。……个案的典型性不能推动整体上的共鸣,那么个案的无限量积累最终也不能成为一种可操作的研究模式,不能提供民族音乐学结合中国乡村音乐实践总结自己特色的学术兴奋点,一例例个案仅仅限于解读地域文化,从而导致理论萎缩。”㉙张振涛:《吹破平静——晋北古乐的传统与变迁·尾声》,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463页。

4.社会学研究方法的介入

近年看到有完全用社会学理论关注民间乐社的研究成果,这对于以民族音乐学理论为主导的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不啻为一阵清风。它使人们看到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而言冀中音乐会面临的诸多值得思考的现实问题。张伯瑜先生于2017年发表的《论村落结构中的民间乐社》㉚张伯瑜:《论村落结构中的民间乐社》,《中国音乐学》,2017年,第1期,第29-36页。就是这一论域的杰出成果。

伯瑜先生在这篇文稿中取社会学理论中“村落结构和村落生活”的视角探讨民间乐社在传统村落结构中的功能和存在价值。他从“村落中的权力关系”“村落中的生产力”“村落中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三个方面切入,来解读当代中国村落结构,并以此阐述其对乐社的影响。得出的结论是:

“社会行政制度管理方式的变化导致村落控制力量的变化;村落中生产力的变化导致农业生产方式的变化;而意识形态的变化导致了生活方式的变化。今天的村落在村支书和村长的领导下,沿着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大踏步地迈向了城市的大道之上。音乐会社不可以脱离村委会和村长的领导,是当地党政领导工作的一部分,而且成为了保护地方文化和利用地方文化来发展经济的手段。乐社已经被边缘化,其实在功能在减退。”㉛参见张伯瑜:《论村落结构中的民间乐社·结论》,《中国音乐学》,2017年,第1期,第35页。

就课题研究的方法论而言,这种跨学科的理论研究使研究者获得了新的研究路径。他没有在历史文献中寻找传统村落的结构样态,而是利用现实村落反射出的传统村落结构特点,探寻该结构在今天所发生或正在发生的变化。由此使他得到真切的感悟:“传统的功能在消退,新的社会功能在增长。……今天的中国农村正在经历着一个新的历史巨变过程,也是村落的消亡过程,城镇化正在改变着中国。村落中的传统音乐走向何方已经成为民族音乐学者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冀中音乐会学案研究走过的60余载学术历程潮起潮落,披沙拣金,历练了几代学人。振涛先生面对当代这一壮阔的学术涌潮,发出“旧邦迎新命,老谱唱新篇”的时代感悟。而笔者更觉得“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㉜[唐]李白:《为宋中丞自荐表》,转引自《中国古代名言隽语大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60页。,“冀中音乐会学案”这一方研究天地终会将这风俗变迁的生动史实,描画出更为动人、更为绚丽的音乐文化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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