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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恐慌阴霾,让事实消解仇恨

2019-05-19张楚楚

南风窗 2019年10期
关键词:穆斯林恐怖主义伊斯兰

张楚楚

在澳大利亚经济与和平研究所的《2018年全球恐怖主义指数》声称全球恐怖主义“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后不久,斯里兰卡多地4月21日突发大规模连环爆炸,造成250多人死亡,不仅预示着承平日久的斯里兰卡或将再陷动荡,而且标志着“伊斯兰国”(IS)连失据点以来“全球恐怖主义收缩”的趋势正在反转。

在所谓的“后伊斯兰国”时代,国际反恐形势为何依然严峻?如何更好地诊断并摆脱“伊斯兰恐慌症”?“文明的冲突”是否注定是无解的难题?

“基地”与IS基因

日前,继百余名嫌犯被捕、国防部长与警察督察长双双引咎辞职之后,斯里兰卡东部地区再添三起爆炸。看来,科伦坡的反恐斗争注定会演变成一场持久战。

斯里兰卡1948年从英国手里独立以后,国内民族矛盾加剧,自70年代开始受到活跃于东部和北部的“泰米尔伊拉姆猛虎解放组织”(“猛虎”组织)滋扰,1983年爆发内战。

一般认为,“人体炸弹”战术就是“猛虎”组织首领普拉巴卡兰发明的。“猛虎”组织的“黑虎”队员,是自杀式炸弹袭击的主要实施者,其中近一半队员是女性。印度前总理拉吉夫· 甘地、斯里兰卡前总统拉纳辛哈·普雷马达萨,都是在“黑虎”袭击中遇难的。2005年卸任的斯里兰卡总统库马拉通加夫人,也在一次自杀性爆炸中被炸伤了眼睛。

但此次暴恐事件,与该国原有的冲突有两个重要区别。一方面,“猛虎”组织已经在2009年被剿灭,而其所种下的仇恨,主要是信仰印度教的泰米尔族“针对”以佛教徒为主的僧伽罗族;相比之下,信仰伊斯兰教的摩尔族和马来族,与皈依基督教的僧伽罗族与泰米尔族之间,长期相安无事。基督教复活节这天,斯里兰卡3处著名教堂遭袭,这在该国历史上颇为少见。

另一方面,“猛虎”组织意在建立独立的泰米尔民族国家,而最近的连环恐袭事件中,袭击者未曾表达具体的政治诉求,而已经确定身份的几位“人弹”大多出身于中产或上层阶级,并非深受贫困或失业问题的困扰。而且除了教堂以外,恐怖分子还重点袭击了外国人聚居的酒店,这更像是全球文明冲突在当地的投射。

目前的调查结果显示,此次连环爆炸案的实施者,来自当地极端团体“全国认主独一大会”(NTJ)。而素来以冒领贪功著称的IS,已高调承认自己就是幕后黑手。亦有学者认为,不能排除IS抢“基地”组织“战功”的可能。无论何种情况,可以肯定的是,此次暴恐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国际恐怖主义基因,其连环作案手法可谓深得“基地”与IS真传。

同时,NTJ为名不见经传的极端组织,此前的存在感极低,很可能是仓促诞生的恐怖主义新手。该组织年轻成员猝然发动高度复杂的袭击,与IS依托互联网远程指导“独狼”制作炸药与制定战术的“恐怖主义3.0”套路,高度吻合。

更令人担忧的是,在穆斯林与基督徒矛盾并不显著的印度洋岛国,陡然出现伊斯兰极端主义,说明国际恐怖组织所代表的极端意识形态,正在从“中东恐怖漩涡”向外围扩散,并且从斯皮克曼所说的“世界心脏地带”向边缘地带蔓延。

最近的连环恐袭事件中,袭击者未曾表达具体的政治诉求,而已经确定身份的几位“人弹”大多出身于中产或上层阶级,并非深受贫困或失业问题的困扰。

如果说“基地”组织在意识形态领域的重要影响在于,将一批中东穆斯林的怨恨和不满引向欧美和以色列,那么IS的高明之处则是,在全世界更广的范围内鼓动大量心怀愤恨的年轻穆斯林,主动投身于开展“末日决战”与建立“哈里发国”的事业。这也正是IS“版图”尽失的情况下,全球恐怖活动仍然逆势而上的主因之一。

“伊斯兰恐慌症”

在伊斯兰世界零碎而分散的怨愤不断被国际恐怖组织催化为暴力活动的同时,近期欧美针对穆斯林的右翼袭击案件也有所增加。3月新西兰大规模枪击事件表明,恐怖主义不仅是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标签,而且日益成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两大信众内部极端势力共有的特征。

笔者认为,基督教世界右翼激进主义的崛起,与对伊斯兰教的恐慌情绪在欧美日益高涨密切相关。归结起来,当前基督教世界中流传甚广的反穆斯林阴谋论,包括以下几种:

其一是穆斯林超生论。由于已故独裁者卡扎菲与耶路撒冷阿克萨清真寺伊玛目穆罕默德·阿耶德曾分别表示,“欧洲的5000万穆斯林将会在数十年内把它变成穆斯林的大陆”,及“(移民欧洲的)穆斯林应当通过多生孩子征服(欧洲)国家”,那些以发布于“油管”的视频《穆斯林人口》为代表的新媒体产品,纷纷据此宣扬穆斯林用子宫征服世界的“阴谋”,并蓄意编造数据,试图论证欧洲穆斯林人口增长率远超当地土生白人。

法国极右翼知识分子让﹣雷诺·加缪,甚至提出“大替换”理论,认为欧洲的土生白人会在不久的将来“走向灭绝”,欧洲大陆将成为穆斯林的天下。然而,BBC、皮尤研究中心等机构公布的数据早已澄清,欧洲穆斯林人口的生育率仅仅比非穆斯林人口高出0.6%,而且移民欧洲的穆斯林生育率普遍出现下降趋势。按照目前穆斯林的人口规模与增速,该群体远不能对欧洲主体族群构成挑战。

其二是穆斯林威胁论。2005年,英国作家贝特·叶奥在《欧洲-阿拉伯轴心》一书中提出“欧拉伯”(Eurabia)概念,并声称“欧洲处于(文化)屈服状态……欧洲正在被迫否认自己的文化……接受穆斯林移民,并且通过各种形式的经济援助表达对穆斯林移民的敬意”。近年来,以美国专家比尔·华纳为代表的一批西方学者甚至指出,当一个国家的穆斯林人口達到10%时,文明的崩塌和替代将无法避免。

且不说所谓伊斯兰化临界点的理论是否有科学根据,此类理论通常假设欧洲穆斯林移民及其后代必定会坚守伊斯兰文化。但匈牙利学者扎伯克·克里与克里斯汀·斯莱曼的调查发现,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欧洲穆斯林移民改宗基督教,试图融入移民对象国的主流文化,而此种现象被穆斯林威胁论者选择性忽视。

其三是穆斯林刁民论。在欧洲乃至更多地区,一种极为盛行的观点认为,穆斯林有暴力倾向,这一群体的人口增长率与当地犯罪率呈正相关关系。前不久,一条火爆网络的“脸书”帖子爆料称:“过去的12个月里,伦敦市一共发生了1.3万起持刀伤人事件,其中1.1万起案件的罪魁祸首为穆斯林移民。”然而,伦敦警察厅统计的全年持刀伤人事件数量,与该帖曝出的数字出入极大。同时,警察厅发言人表示,警方绝不可能公布所有犯罪嫌疑人的宗教和移民背景。由此看来,此类网红帖子恐怕多为无稽之谈。

其四是穆斯林复古论。西方社会对于穆斯林的另一种常见误解是,穆斯林普遍将教法置于国法之上,并希望复兴传统伊斯兰国家的政教合一制度,具有反现代性倾向。尽管皮尤研究中心、阿拉伯晴雨表等民调机构发现,中东超过半数的穆斯林主张在立法中借鉴伊斯兰教法,但民调数据同样显示,绝大多数伊斯兰教法的支持者,仅仅希望根据部分教法原则,处理家庭与财产官司(例如离婚与继承纠纷)。至于恢复石刑、割手耳等古代刑罚,则并不具有广泛的民意基础。

同时,中东、东南亚、中亚、欧洲等地的穆斯林,大多反对按照古法强制女性戴头巾,而是认为女性应当有自由选择着装的权利。此外,不应忘记,从凯末尔的世俗化改革到“后阿拉伯之春”时代突尼斯的民主化实践,穆斯林世界不乏现代化的努力。

然而,今年年初德国男子在跨年夜驾车冲撞叙利亚移民,及3月新西兰清真寺枪击案,无不折射出在反穆斯林阴谋论甚嚣尘上的背景下,基督教世界里极右翼激进主义的不断抬头。这有可能导致两大宗教信徒间的对立进一步加深,形成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从而促使亨廷顿提出的“断层线战争”成为某种新常态。

让事实消解仇恨

按照文明交往的理论,人类文明的交往应当伴随从对立对抗到沟通理解,进而走向合作对话,最终实现文明程度上升和社会进步的过程,在总体上呈现野蛮性减少、文明化增强的趋势。

但值得深思的是,如今文明交往的增多、信息的畅通,为何不仅没有消弭文明的对抗,反而看似让文明的冲突愈演愈烈?

BBC、皮尤研究中心等机构公布的数据早已澄清,欧洲穆斯林人口的生育率仅仅比非穆斯林人口高出0.6%,而且移民欧洲的穆斯林生育率普遍出现下降趋势。

笔者认为,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时下高效的信息沟通与交换,在很大程度上并未促进事实与真相的传递,而是以惊人的倍数放大了文明的傲慢与偏见。

相较于传统媒体,互联网与社交媒体在展现其强大开放性特征的同时,也为新闻编造者与情绪煽动者传播未经证实的信息与未经过滤的言论,提供了绝佳平台。

在当代舆论环境下,以“基地”与IS为代表的国际恐怖组织,利用所谓的言论自由原则,凭借新兴传媒手段,谴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通过文化输出的方式削弱伊斯兰文化的“阴谋”,并宣称当前穆斯林遭遇的种种苦难源于以色列与欧美国家的欺压与剥削。

同时,此类组织强调,由于欧美国家实行“一人一票”的民主体制,所有公民都应为特朗普式“反穆斯林政客”的上台负责,因而开展无差别恐袭具有合理性。虽然极端媒体上的许多观点荒诞不经,却有效激发了一些对生活绝望的宗教信徒强烈的仇外心理。

至于欧美反恐阵营,则要么采取主流媒体的宣传口径,过度强调政治正确,对有关恐怖主义、中东移民与难民的话题讳莫如深,要么将温和穆斯林与极端宗教势力混为一谈,制造与散布“伊斯兰恐慌症”,并借机兜售极右激进思想。前者难免对恐怖活动听之任之,而后者不仅会“证实”恐怖組织对欧美国家的不实宣传,而且会让反恐方式本身伴随着更多的恐怖主义。

如此一来,各方势力对事实的共同忽视,加剧了社会撕裂与政治极化,为恐怖主义的坐大与文明冲突的激化创造了条件。更糟的是,目前极端伊斯兰主义与基督教世界的右翼激进主义,在捏造事实与使用排外语言方面表现出某种趋同态势,而且二者为了在各自的受众面前保持合法性,逐渐形成某种“相互依赖”的关系。

正如伦敦战略对话研究所研究员吉德利所言,如果有人对移民或外交政策感到担忧,与其把它们变成禁忌话题或夸大此种担忧,不如创造机会,让人们觉得自身的关切能够得到客观回应,这样才有助于文明的沟通与交流。总之,文明之间的仇恨还须让事实来消解,不同文明圈唯有打破相互脸谱化和妖魔化的怪圈,方能跨越分歧,实现多元文明的和平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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