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书》何故屡屡被侵权？

2019-05-16秦风

民主与法制 2019年15期

秦风

2018年12月21日下午，上海市傅雷中学家长学校隆重开讲，家长们围绕“书香浸润”主题，分享了《傅雷家书》的阅读体会。对傅雷及夫人朱梅馥写给儿子的家信摘编而成的《傅雷家书》叹服不已。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随着傅雷家信进入公有领域，有的出版商却把傅雷家信等同于《傅雷家书》，试水“零版税”红利，惹上了侵权纠纷。

传世家信，汇编成书

傅雷于1908年出生于现今的上海市浦东新区，早年留学法国，是我国著名的翻译家、作家、教育家、美术评论家，中国民主促进会(民进)的重要缔造者之一。他翻译了大量的法文作品，其中包括巴尔扎克、罗曼·罗兰、伏尔泰等世界文学大师的系列名著。因在翻译巴尔扎克作品方面的卓越贡献，傅雷还被法国巴尔扎克研究会吸收为会员。

傅雷对中外文学、音乐、绘画涉猎广泛，研究精深，个人的文化修养极高，他的博学、睿智、正直，令人肃然起敬。妻子朱梅馥既具有东方文化素养，又经西方文化洗礼，是既温厚善良又端庄贤淑的东方女性。他们共同育有两子，长子傅聪，次子傅敏。在对儿子的培养教育上，夫妇俩言传身教，勤于沟通，特别是长子傅聪于1954年离家留学波兰后，傅雷夫妇写给傅聪和儿媳弥拉数百封家信，历时12年的跨国家信，贯穿着傅聪出国学习、演奏成名到结婚生子的成长经历，也映照着傅雷的翻译工作、朋友交往以及傅雷一家的命运起伏。傅雷夫妇非常细心，儿子的信妥善收藏，重点内容则分类抄录成册。

“文革”初期，傅雷夫妇受到巨大迫害，1966年9月3日凌晨，58岁的傅雷因不堪忍受殴打、凌辱，坐在躺椅上吞服了巨量毒药，不幸身亡。两小时后，他的夫人朱梅馥从一块浦东土布做成的被单上撕下两条长结，打圈系在铁窗横框上，追随丈夫而去，夫妻双双悲壮地走完了一生。1979年4月26日，上海市文联和中国作协上海分会为傅雷和夫人朱梅馥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并为傅雷平反。

《傅雷家书》缘起于楼适夷。在追悼会上，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的楼适夷与傅氏兄弟叙旧。楼适夷早在1957年就看到过傅雷傅聪父子的往来家信，印象深刻。问及家信时，傅聪告知，每一封家信都完好地保存在海外的寓居里。于是，楼适夷建议傅氏兄弟将家信编辑出版。

>>傅雷夫妇资料图

此时，傅聪正驰骋于国际音乐舞台，享誉“钢琴诗人”美名，演出非常繁忙。编辑出版家信既是对故去父母的缅怀，也是对正在复兴的中华文化的必要贡献。两兄弟商量后，决定由傅敏编选成书。

1981年4月26日，由天津社科院出版、三原公司发行的《傅雷家书》面世。书中不仅有傅雷的家信，还包含有楼适夷代序、傅雷夫妇家信、傅聪家信、给儿媳弥拉的英法文信中译本四个方面内容。楼适夷作代序《读家书，想傅雷》中写道：“谨郑重地向广大读者推荐这部好书。”

傅敏在首次出版的《编后记》中叙述：“今年九月三日是爸爸妈妈饮恨去世十五周年，为了纪念一生刚直不阿的爸爸和一生善良贤淑的妈妈，编录了这本家书集，寄托我们的哀思。”

《傅雷家书》属于著作权法意义上的汇编作品，其汇编著作权人为傅敏，甫一面世即成畅销书，1986年5月，荣获“全国首届优秀青年读物”一等奖。该书也引起时任香港翻译学会会长金圣华的兴趣，金圣华精通英文与法文，她将傅雷书信的24通翻译成英文和法文，《傅雷家书》得以闻名全球。1990年1月，傅聪与傅敏签订《备忘录》约定：“先父傅雷先生于1966年去世，我们兄弟俩傅聪和傅敏为法定继承人，现经我们俩商议决定：先父所有译著的国内大陆地区版权归傅敏拥有。”

曲解法条，意图擦边

然而，《傅雷家书》自1981年初版以来，三十余载，畅销不衰，不少出版商蹭热度，未经授权，摘编其中部分内容，加以改造后重新出版。为此，傅敏十分苦恼，多次在报纸发表版权保护声明。

2012年1月31日，金圣华与三原公司签订《著作财产权转让合同》，约定金圣华将其对作品《傅雷家书中英文、法文信全部译文》《傅雷致梅纽因、杰维茨基函全部译文》《傅雷家书外文译注》享有的全部著作财产权转让与三原公司，合同效力及于全世界范围的中文简体字版，三原公司受让取得的作品著作财产权仅限于傅敏所编选傅雷家书和傅雷书信集等作品使用，合同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

2013年10月15日，楼适夷的女儿楼遂，也与三原公司签订《著作财产权转让合同》，约定楼遂将其继承的楼适夷作品《傅雷家书》代序：《读家书，想傅雷》的全部著作财产权转让与三原公司，合同效力及于全世界范围的中文简体字版，三原公司受让取得的作品著作财产权仅限于傅敏所编选傅雷家书等作品使用，合同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

随着傅雷家信公版时期的临近，傅敏未雨绸缪，着手对《傅雷家书》的保护。这是因为，我国著作权法规定，著作发表权的保护期与著作财产权利的保护期为作者终生及其死亡后的50年。傅雷于1966年死亡，他的家信著作权保护期即将结束，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傅敏编著的《傅雷家书》著作权的终止。傅敏几经思考，决定重新出版其编著，宣告主权。

2014年6月，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经过傅敏授权，再次出版《傅雷家书》（以下简称天津社科版），署名“傅敏编”，版权页注明“傅雷、朱梅馥著；傅敏编”。该书2015年10月第3次印刷版本的字数为245千字，定价为29.8元。图书封面载明：“本书以最小最精之篇幅反映《傅雷家书》全貌，再现傅氏兄弟成长的家教背景，全面展示傅雷家风。所选编内容，情节完整，背景清晰，人物鲜明，好看，感人，完全迥别于市面上寻章摘句的其他选编本。书中楼适夷初版代序、金圣华中译二十四封英法文信和九封傅聪家信为独家版权，二〇一七年不随傅雷著作权进入公版，其他任何家书选本不能收录。”图书封底载明：“傅敏，傅雷次子，傅聪胞弟，了解父母兄长，熟悉家庭氛围，选编家书三十余载，再现成长的家庭背景，全面展示傅雷家风；自二〇一七年始，傅雷著作权进入公版，傅敏所编的傅雷家书，独占家书的完整著作权，仍受著作权法保护。”

天津社科版《傅雷家书》包含的内容有：署名为三原公司的《出版说明》、署名为楼适夷的代序《读家书，想傅雷》、傅聪家信9封、傅雷夫妇给孩子们的信133封（含英法文）、傅敏撰写的《编后记》等。

但是，《傅雷家书》出版说明，在业内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不少出版社看好傅雷本人著作权期限届满后的“零版税”红利，相继进行选题和策划。2016年7月，通逸（化名）出版社（以下简称通逸版）捷足先登，将《傅雷家书》印刷并陆续推向市场。

2016年下半年，年已八旬的傅敏，在北京中关村图书大厦发现通逸版《傅雷家书》的踪迹，署名“傅雷著”，定价为36元，三河市某印务有限公司印刷。该书从内容到编排上与天津社科版《傅雷家书》高度相似。但通逸版从未与傅敏有片言只语。对此，他非常气愤，认为对方严重侵犯其汇编权。

当傅敏打电话与通逸版交涉时，对方声称，书籍刚刚印刷，本意是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在保护期限截止的2016年12月31日之后出版发行，由于印务公司误操作和发行公司的失误，导致图书大厦出现样书，不存在故意侵权的行为。

“作为知名的出版商，难道不知道2017年仅仅是傅雷家信进入公版吗？我汇编的图书仍然受著作权法的保护！”傅敏认为对方强词夺理，再次重申权利。通逸版仍坚持认为50年的权利保护期即将届满。

经过统计，通逸版《傅雷家书》的侵权字数共计22万字，其中《出版说明》682字、代序《读家书，想傅雷》5177字、傅聪家信8494字、傅雷书信188566字、傅雷英法文信译文15934字、《编后记》1147字。

两审终局，尘埃落定

2017年年初，傅敏以及三原公司委托代理律师将通逸版和图书大厦告到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要求停止侵权、赔礼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36万元人民币。

一审期间，傅敏主张通逸版图书侵犯其对天津社科院版图书汇编作品享有的署名权和对傅雷书信及自己撰写的《编后记》享有的复制权、发行权。三原公司主张对楼适夷的代序和金圣华的译文享有的复制权、发行权。

通逸版的代理律师当庭承认，其行为侵犯了《傅雷家书》著作权，并声称涉案图书已经下架，停止了侵权行为。但是，对于傅敏提出的赔偿金额存有异议，认为金额过高。

傅敏的代理律师认为，《傅雷家书》作为课外辅导指定图书，每年都上销售排行榜，属于著名畅销书，印刷数量最少也在两万册。对此，通逸出版社反驳说：“我方发行仅有2000册，而且价格不一定是定价。”

海淀区人民法院审理认为：傅雷家书为傅雷与家人的往来书信，由傅雷、其子傅聪等人撰写创作，书信的文字内容具有独创性，傅雷、傅聪对其撰写的书信分别享有著作权。傅雷夫妇于1966年9月去世，傅雷书信的著作财产权依照继承法的规定转移，由其法定继承人傅聪、傅敏共同共有。1990年，傅聪、傅敏签订权利让渡协议，国内的版权应为傅敏独有。

天津社科院版图书署名“傅敏编”，书中傅敏在《编后记》中对其摘编家书的情况予以说明，其对家书进行的选择、编排体现出相应的独创性，法院确认天津社科院版图书为傅敏汇编，其对天津社科院版图书享有汇编作品著作权。

傅雷书信的著作财产权的保护期限截止至2016年12月31日，但本案中，傅敏、三原公司在本案中主张的权利为署名权、复制权、发行权，尚未超过著作权法规定的保护期，应依法予以保护。

海淀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通逸版停止出版、发行含有侵犯傅敏及三原公司著作权内容的涉案图书，并在全国发行的报纸刊登致歉声明，向傅敏公开赔礼道歉，赔偿傅敏经济损失20万元，赔偿三原公司经济损失3万元。另赔偿傅敏及三原公司合理开支共计3.6万元。

通逸版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2018年7月30日，北京市知识产权法院终审判决落槌，驳回上诉，维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