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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安方言轻声变调的分布

2019-05-15贲成程

文教资料 2019年9期
关键词:分布类型

贲成程

摘    要: 海安方言存在两种类型的轻声变调,一种是词内音节变读与阴平或上声调值相同的中和调,分布限于词法层面;另一种是特征延展式连调,轻声声调由前字调右侧特征的右向延展填入,分布遍及词法和句法层面。透过海安方言轻声变调与官话和吴语相关变调在调式与分布上的异同可以看到,轻声变调或可提供窥析通泰方言过渡性的视角。

关键词: 海安方言    轻声变调    类型    分布

海安方言隶属江淮官话通泰片,地理上位于官话方言区和吴方言区的过渡带,历史上曾属吴语区。鲁国尧(2003)指出,通泰方言是三、四世纪汉语北方话的后裔,同时具有吴语底层,比一般官话方言更复杂[1]。通泰方言与官话和吴语间的渊源在音系、词汇、语法等方面均有体现。

我们行将探讨的是海安方言轻声变调的类型及分布。先行研究已揭析海安方言中两种典型的轻声现象及其变调规律,但在描写方面仍有所疏略,并且未能明晰其具体分布。我们将在归总既往材料的基础上,着重描写轻声在词法和句法层面的共时分布,最后将海安方言的轻声变调同官话和吴语中的相关变调略作比较。从中可以看到,通泰方言的过渡性或可由轻声变调窥其一斑。

一、海安方言的轻声变调类型

轻声变调现象普遍存在于汉语各方言中,学界对其认识随着方言受关注度的提高而逐步拓深。拙作(2013)梳理了过去有关轻声问题的重要观点,在广泛考察跟轻声及连读变调、轻重音等语音现象相关的方言材料和吸纳既有认识的基础上,对轻声的性质及变调机制与动因作了总结,认为轻声的根本特点是深层无调,底层调本为无调或者被删除,表层音高输出形式是中和调;轻声变调由语义虚化、语法化引发,负载特定的类型化或形式化的语汇义或语法义[2]。这一表述适用于迄今所报告的众多方言中的轻声变调现象,是较具普适性的结论。

在海安方言中有两类变调可据上述对轻声的广义界定而归入轻声范畴。一类是词内音节变读调值同于上声或阴平的中和调,即词的内部组分因语义虚化或融合而引起声调中和化,其底层调被删除并替以调值与上声或阴平相同的低调。其中,变读上声的现象已为王韫佳(1998)、汪如东(2000)、倪志佳(2015)等论及并提供数量可观的词例,而变读阴平的现象仅汪如东(2013)有所提及,另外也可从方志提供的标音材料中找到例证。另一类是特征延展式连调。连调域首字的单字调决定整个连调域的音高变化,后边的字深层无调,其底层调本为无调或在纳入连调域时被删除,由首字调型延展过来填充。此类变调遍及词法和句法层面,是海安方言中分布范围最广的轻声变调类型。

二、轻声变调的分布考察

(一)词内音节变读上声或阴平

海安方言单字调有阴平21、阳平35、上声213、去声33、阴入3和阳入35六个调类。词内音节变调的调值有213和21两种,分别与上声和阴平相同,均为低调。

词内音节变读上声的现象在方志中早有言及。方志主要描述了重叠式儿化名词,指出其词根语素的单字调不论为何种调类,叠加字一律读上声[3](899)。学者们注意到除重叠儿化词以外,有些名词的末字也发生调值与上声相同的变调,且变调与前字或末字的单字调都无关[4](5)(6)。根据我们的观察,变调词除名词以外,还有少量属形容词、副词、动词等其他词类,而且变调不只发生在词末,也可在词语中间。下面先描写重叠儿化词,再着眼其他变调词。

重叠儿化词是通过词根重叠并缀以儿化韵尾而构造的名词。词根语素的单字调原则上可为任何调类,如:抽抽儿抽屉、条条儿条形、拱拱儿隆起、叫叫儿口哨、角角儿角形,而且既有名素,也有动素或形素,如:袋袋兒口袋、猜猜儿谜语、方方儿方形。需要说明的是,当词根语素的单字调为上声时,末字似未发生变调,但鉴于重叠儿化词在构词方式、语音特点、词性等方面均具一致性,不妨认为其末字声调也中和化了,只是中和调恰与单字调调值相同。

再看其他变调词。从词法上看,变调词可是单纯词,如:枇杷、蚆蜡蚂蚱、碌碡、疙瘩儿,但绝大多数是合成词,其中复合式数量占优,附加式和重叠式则相对较少。附加式主要是头缀词,重叠式多为亲属称谓词。例如:

复合式:桑叶,面筋,花生,粮饭粮食

附加式:骨头,馒头,榔头,镯头镯子

重叠式:妈妈,爹爹祖父,哥哥,舅舅

从音节数量上看,变调词不仅有双音节词,还有多音节词,后者变读上声的既可是末字,如:脚后跟、大拇指头拇指,又可是次末字,如:丝瓜子丝瓜、面前家的前邻。

从词性方面看,变调词主要是名词,但也有形容词、副词、动词等,如:分清清楚、俯就儿草草地、讹错弄错。

下面看词内音节变读阴平的情形。此类变调词为数较少,可是双音节或多音节,一般末字变调。变调跟末字或其他字的单字调均无明显关系,这一点与变上相同。例如:

双音节:角螺蜗牛,几时哪天,做块儿一起[3](908)

多音节:铁腥气铁腥味,这早晚这时候,稀里糊涂

此外,单音动词的重叠儿化形式可表达动作在时间上持续较短的时量或在空间上发生较小位移量的语法意义。这种重叠儿化构形词的末字也一律变读21调,表义近似动量结构[7](64)。例如:歇歇儿歇一会儿、退退儿退一点儿。

(二)特征延展式轻声连调

特征延展式连调可分轻声字底层无调和底层调被删除两种情形,前者直接延展连调域首字调型使之覆盖轻声字,后者先施用删除规则以删除轻声字的底层调型,再实施声调延展规则。关于具体的延展规则,目前的共识是首字单字调的调尾特征向右延展至连调域最右侧的轻声字,整个连调域的调型同于连调域首字的单字调,是一种词调。

先看轻声字底层无调的情形。海安方言中有些构词或句法成分在语音上具有很强的依附性,其底层声调往往是不赋值的,须由前字调型延展过来填充。词法层面的此类成分主要是词缀,如:(1)名词后缀“子、头”等,如:鸡子鸡、罐头;(2)副词和状态形容词后缀“的”,如:怕的恐怕、硬撅撅的;(3)方位词后缀“头”,如:里头;(4)指人名词复数后缀“俫[n?藓]”,如:伢儿俫孩子们;(5)状态形容词中缀“巴、的”,如:脏巴邋遢肮脏、邋的邋遢;(6)可能补语中缀“得、不”,如:拿得动、望不见。

句法层面的底层无调成分主要有:(1)语音弱化的后附性方位词“上[s?觔/s?藜?耷]、的”,如:墙上、缸的缸里;(2)结构助词“的、得”,如:我的书、走得慢;(3)动态助词“下子[a0?鬗?尢0]、下看[a0kh?觛0]”等,如:歇下子歇一下、试下看试试看;(4)语气词“吧、嗳[?藓]”等,如:动身吧、冷嗳好冷呀;(5)多功能虚词“啊”,它后附于动词,既可用作表完成体、持续体等的动态助词,如:上啊北京去了北京、朝啊我朝着我,又可用作表人或事物所在位置的介词,如:坐啊地下坐在地上,还可用作程度或结果补语标记,如:脏啊死啊脏死了、打啊伤啊打伤了[3](900-901)。此外,虚词“啊”亦可像普通话的“啊”那样用于列举事项之后,而且能用来连接两个重复项或并列项,如:眨啊眨的一眨一眨的、洗啊搌洗和擦。

再看轻声字底层调被删除的情形。海安方言是音步节奏型语言,标准音步为双音步,后字处于韵律弱拍位置而倾向于失落单字调并由前字调型延展过来填充。在词法层面,无论构词还是构形,均有此类轻声连调分布。双音节连调词中既有单纯词,如:蹊跷、邋遢,又有数量众多的合成词,如:明朝明天、少爷、欢喜、洋气、摸索、羞辱。前面提到的重叠式称谓词除变读上声外,也可采用特征延展式[7](57),如:爹爹祖父、哥哥。单音动词的重叠形式表尝试体或短暂体,也按这种方式连调,如:尝尝、歇歇。

三音节词一般前两字构成双音步并倾向于连调,如:八路军、脚踏车自行车、洗锅把儿炊帚,而且连调有时与词的结构层次不一致,如:土耳其、婆老爹曾外祖父,前者为单纯词,后者前两字不属同一结构层次,但两词的前两字都可构成音步并连调。ABB式状态形容词也一律由前两字形成连调域,如:直壁壁笔直、硬撅撅。当然,有些三音节词是后两字连调,如:婆奶奶外祖母、闲生日小生日。

四音节词一般划分为两个双音步,前一音步常采取特征延展式连调,如:白光连纸大白纸、枵皮寡肉瘦削、白白净净、躲躲翼翼躲躲闪闪,也有的词两个音步都采取这种连调方式,如:雷公菩萨雷神、浮大老爷糊涂马虎的人。

此外,特征延展式连调也存在于复合数词中。系数词和位数词构成的系位结构是前强后弱的双拍步,弱拍位置的位数词倾向失去单字调并与系数词连调,只有当系位结构为音流中的最末音步或与其后成分的句法关系较为松散时不可连调。例如,在复合数词“九百九十九”或数量结构“九百九十张”中,系位结构不在音流末端,且与其后的数词或量词关系密切,因而都倾向于连调,位数词失去单字调并按声调延展规则213+0→21-3填入声调。例如:

音步:(九百)(九十)(九/张)

连调:(21-3)(21-3)(213/21)

相比之下,复合数词“九百九十”在单说或与其后成分关系松散时,仅前一系位结构可以连调,后一系位结构则不可连调,系数词和位数词须读各自的单字调。例如:

音步:(九百)(九十)

连调:(21-3)(213+35)

在句法层面,此类轻声连调一般以双音步为连调域。当人称代词、单音节量词或“见、到、住、掉”等单音节补词紧跟在单音动词后面时,均可与动词构成前强后弱的双音步,人称代词、量词或补词将失去自身的单字调并通过延展动词调型来获得声调,如:目表 你看你、买双买一双、打掉。此时的人称代词或量词不可承担逻辑重音,否则人称代词须读单字调,量词须读上声以强调实指数量[8](61)。

这些轻声连调皆以音步为辖域。若人称代词、量词或补词不能与动词构成双音步,连调就无法实施。例如,当动词为重叠形式或带有补词、动态助词等其他词项,无法再同人称代词构成双音步时,人称代词须读单字调。比较:

音步:(目表 你)|(目表  目表  )(你)|(目表  见)(你)

连调:(21-1)|(21-1)(213)|(21-1)(213)

类似地,量词前面出现数词或者动词后面带补词、动态助词等其他词项时,量词不被纳入动词的连调域。比较:

音步:(买双)|(买到)(双)|(买)(一双)

连调:(21-3)|(21-3)(213)|(213)(3+21)

同样,若在单音动词与“见、到、住、掉”等构成的述补结构中插入中缀“不/得”,则补词须读单字调。比较:

音步:(打掉)|(打不/得)(掉)

连调:(21-3)|(21-3)(21)

此外,特征延展式连调也用于“家来、家去、里来、里去、外来、外去、上来、上去、下来、下去、进来、进去、出来、出去、过来、过去、转来、转去、起来”等趋向动词及其与单音动词构成的动趋式。这些趋向动词的后字均失去自身调型,声调由前字调型延展而得。它们与单音动词构成的动趋式也可选择按此方式连调,如:跑家去走回家去、拿上来、爬过去。不过,一旦动词与趋向补语被中缀“不/得”间隔开来,两者就将分处两个不同的连调域。

三、结论和余论

由上面的讨论可知,海安方言有两种类型的轻声变调:一类是词内音节变读调值同于阴平或上声的低调,其分布限于词法层面,涉及构词和构形;另一类是特征延展式连调,轻声字失落自身的单字调,声调由连调域首字调型右向延展而来,其分布遍及词法和句法层面。

特征延展式连调主要分布在北部和中部吴语[9](245),海安方言所属的通泰方言在地理上毗邻北部吴语。从声调延展规则来看,海安方言的轻声连调与吴语上海话的二字组连调极为相似,后者的连调规则是首字保留底层调型的前一半,后字失去自身底层调型而接纳首字底层调型的后一半[4](214)。从实施连调的辖域来看,海安方言的轻声连调与节律有关,常以能否构成双音步为实施连调的条件,吴语上海话、无锡话等的连调亦以音步为辖域[10]。连调式作为音系的一部分,其发展变化是相对缓慢的,因此海安方言与中北部吴语在连调式上的共性当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通泰方言与吴语间的渊源。

从连调的分布来看,吴语上海话的连调普遍存在于复合词中,且适用于多字组。无锡话的连调也用于“搞弗清楚”这样的黏合式多字组。相比之下,海安方言的连调只施用于轻声詞,且连调域多为两字。这种分布格局更接近作为官话代表方言的北京话。但是,由于海安方言中有两类轻声变调并存,同一构词或构形方式可能采用不同的变调方式,这一点要比只有一套轻声变调规则的北京话显得更复杂。例如,词缀“头”在“舌头、砖头、拳头”等词中的声调为调值同于上声的低调,在“罐头、块头”等词中的声调则来自前字调型的延展。“妈妈、爹爹、哥哥”等重叠式称谓词均有两读,既可变读上声,又可采取特征延展式连调。动词的重叠形式和重叠儿化形式均表达短暂体的语法意义,却采用截然不同的变调方式,前者为特征延展式,后者后字变读调值与阴平相同的低调。如此错综的分布恐须从通泰方言与吴语和官话间的渊源探寻缘由。

总之,透过海安方言轻声变调与官话和吴语相关变调在调式与分布上的异同可以看到,通泰方言作为官话和吴语的过渡方言,这种过渡性能从轻声变调中找到印证。

参考文献:

[1]鲁国尧.通泰方言是北方方言的“后裔”而具有吴方言的底层[J].苏东学刊,2003(10).

[2]贲成程.海安方言轻声调式实验研究[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13.

[3]《海安县志》编纂委员会.海安县志[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

[4]王韫佳.海安话轻声与非轻声关系初探[J].方言,1998(3).

[5]汪如东.海安方言连读变调中的“变上”现象[J].淮海工学院学报,2000(S2).

[6]倪志佳.通泰方言的小称变调残迹[J].语言科学,2015(4).

[7]汪如东.泰如话声调连读“变上”与吴语的关系[J].中国方言学报,2013(3).

[8]张亚军.江苏海安话的量词独用变调现象[J].中国语文,2008(1).

[9]王洪君.汉语非线性音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0]陈渊泉.汉语方言的连读变调模式[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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