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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明清文人与缠足之关系

2019-05-15吴浪依

文教资料 2019年9期
关键词:明清文学

吴浪依

摘    要: 缠足是中国古代一种极度摧残妇女身心健康、违反人道主义的陋习怪俗。缠足究竟始于何时,学术界至今仍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其发展于两宋,鼎盛于明清,取缔于民国确是无可争议的,本文正是基于此认识而作。有关缠足的研究成果已颇丰,但大多是从历史与社会发展的角度探讨缠足的起源发展及其社会意义,鲜有从文学角度看待文人与缠足的关系。本文从文学角度探讨两宋至明清时期中国文人与缠足的关系。

关键词: 两宋    明清    文学    缠足

一、缠足的发展轨迹及原因

“缠足”,又称“缠脚”“裹脚”“裹足”“札脚”等,是指封建社会时,用一块狭长的白布将女子脚部紧紧扎缚起来,从而使脚形变得纤小屈曲,以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情趣的一种特有的社会现象。

这一行为并非古来有之,但由于缺乏详细的文献记载,关于缠足的起源,学界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针对缠足的起源问题,贾仲在《中国妇女缠足考》中指出,约有八说[1]:①始于商;②始于春秋;③始于战国;④始于汉;⑤始于晋;⑥始于六朝;⑦始于唐;⑧始于五代。除此之外,据高洪兴整理,还有始于夏禹时代、始于秦、始于隋等多种说法,终是见仁见智,难有定论。因缠足起源问题实与本文所论无关,加之学问与时间的局限,笔者只将前人已有成果列述如上,不作过多阐释。

虽难论起源,但据文献记载,缠足的发展壮盛当在宋至清时无疑。高洪兴据多方文献材料整理,得知宋元是缠足风俗的发展期,明代是缠足风俗的大盛期,清代是缠足风俗的鼎盛期[2]。妇女缠足自从在北宋发生后,迅速发展蔓延,至明代大盛,至清代鼎盛,直至民国时遭取缔,历时之长久,规模之巨大,波及地区之广泛,受害妇女之众多,均至令人瞠目的程度。

缠足风俗自产生以来,风靡全国,经久不衰,原因究竟为何?缠足的起源发展与我国封建礼教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又受政治环境、社会风气、文人的鼓吹等因素的影响。其中最根本的是封建礼教观念的不断强化,缠足成为限制女性自由、维护女性贞操的有力工具。其次,审美观念的改变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社会普遍以足之纤小屈曲为美,至清时更发展为“三寸金莲”,妇女为迎合社会的统一审美,不得不有意无意地进入缠足的社会洪流中。再次,为满足男性逐渐扭曲的性心理,随着封建社会后期社会风气的演变,女子小脚便逐渐成为满足男性变态性需求的工具。最后,便是文人的宣扬鼓吹,对此将详细论述如下。

二、文人与缠足的关系

缠足能从少数贵族上层女性的自发行为发展为举国风靡的风俗,除了审美价值的改变、男女尊卑的强化、变态的性需求外,还离不开各个时代文人的推崇与赞美。文人通过创作文学作品,将缠足作为进步的事物进行宣扬,既起到向大众普及缠足的作用,又在一定程度上“引领”时代审美潮流,带动更多妇女进入缠足的行列。

高洪兴在《缠足史》中说道:“风俗的形成,决非是晴空霹雳般突然出现的,必须有人提倡,甚至经过长时期许多人的不断宣扬,才能见诸实行,才能由少数人而渐及于多数人,才能普及整个社会,从而成为大众自觉执行的风俗。缠足是一种风俗,一种举国上下一致实行的风俗,它的形成更是由于有人不断地提倡和赞美。在提倡赞美者之中,文人是极为重要的角色,起到的作用不可忽视,因为他们最善于讴歌,通过他们的讴歌,使得人人真的以为缠足是美的。”[3]这段话可谓全面揭示了文人在缠足发展为举国上下追寻的风俗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文人笔下的文学作品便是宣扬缠足之“美”的关键媒介。

(一)宋元发展期

宋词作为宋“一代之文学”,因其音乐性与文学性的统一,文人一作便有百姓吟唱,极易成为街头巷尾传唱的“名曲”,这就为缠足的传播提供了莫大的便利。如苏轼《菩萨蛮》: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迥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4]。

苏轼此词大致作于熙宁、元丰(1068—1085年)前后,是宋朝现存能见文献中最早咏赞小脚的作品。加之苏轼豪放派词人的特殊身份,其词作一经传唱,在民间的影响必然不小,为缠足的普及传播提供了条件。

又如秦观《浣溪沙》:

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边朱粉一樱多。见人无语但回波。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应无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共伊么[5]。

“鞋儿四寸”与后世金莲三寸已相差不远,由秦观可见宋代文人不仅咏赞缠足这一行为,而且对足的尺寸大小也有了自己的审美品位,体现在词作中,词经过传唱又影响大众的审美。

发展到南宋,在多种因素影响下缠足之风日盛,此时因小脚引起的性臆想在南宋文人中更是甚嚣尘上。就连南宋著名爱国词人张元幹都有此类香艳词,如《春光好》:

吴绫窄,藕丝重,一钩红。翠被眠时要人暖,著怀中。六幅群窣轻风,见人遮尽行踪。正是踏青天气好,忆弓弓[6]。

词人睡觉时会拥小脚入怀,就连出去踏青都念念不忘。全词充斥着香艳之气,即使是爱国词人也难逃社会风气的浸染,可见时人对小脚的推崇。

从现存有宋一代文人的作品中,可见当时文人对缠足这一行为的推崇。虽有些许反对的声音与思考,如车若水(1210—1275)在其《脚气集》中便说道:“妇人缠脚,不知始于何時。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缠得小来,不知何用。”[7]但这一人之声,怎能抵得住时代洪流的滚滚浪涛。但据此条材料可知,宋末元初时,车若水已见缠足荼毒幼女的现象,由此可知缠足传播速度的惊人和波及范围的广泛。

至元一代,俗文学高度发展,市井间勾栏瓦舍林立,元杂剧成为传播缠足观念的有力武器。王实甫《西厢记》中便不止一处写到崔莺莺小脚的美,现仅摘录部分如下:

第一本第一折。末云:世间有这等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则那一双小脚儿,价值镒白金。聪云:偌远地,他在那壁,你在这壁,系着长裙儿,你便怎知他脚儿小?末云:法聪,来,来!你问我怎便知,你觑?【后庭花】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且休题眼角儿留情处,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前面,刚挪了一步元。刚刚的打个照面,疯魔了张解元。

第一本第二折。【三煞】想着他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粉香腻玉搓咽项。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绡玉笋长。

在王西厢笔下,崔莺莺一双小脚成为吸引张生坠入情网、欲火焚身的有力武器,张生与法聪的对话更反映出元代“足恋”的变态心理。第二折提到“金莲小”,在这里反映出至元时对妇女缠足的美学追求已有畸形发展的趋势。

在宋代文学作品中,文人仅仅描绘缠足之妙,尚未规定小脚纤小之程度。到了有元一代,则在小脚纤小基础上更进一步,提出“金莲”概念,将缠足妇女的小脚作为男女情欲的象征写入文学作品之中,至此时审美追求有了畸形发展的趋势。

(二)明清繁盛期

明、清之时,妇女缠足的现象更普遍,甚至可以说已至缠足的鼎盛时期。据说其时“士大夫家,以致编户小民,莫不裹足,似足之不能不裹,而为容貌之一助”[3]。如果说宋元时期的文人只是使缠足成风的宣传者的话,那么明清时的文人便是使缠足加速疯魔化的传播者与参与者,后者比前者的情节更深,他们的文学作品无疑是促使缠足走向变态的一把利剑。

明代时,女子缠足在全国各地迅速发展,缠足习俗进入大盛时期。三寸金莲,在明朝风靡一世。明人胡应麟曾说:“宋初妇人尚多不缠足者,盖至胜国而诗词曲剧亡不以此为言,于今而极。”此话一方面可见宋元时词曲杂剧对普及传播缠足的影响,另一方面可知明代缠足之风的盛行。

缠足发展至明代,已不单单局限于“缠”,小脚是否为“美”才是众多男子品评的重点。这时便涌现了一批对小脚颇有“研究”的文人,他们以妇女小脚为研究对象,以文学作品为载体向世人传递美的“金莲”的标准。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李渔,他曾在《闲情偶寄》中详细评述女子的“金莲”。他认为小脚美的标准,当是“由粗及精,尽美而思善,使脚小而不受脚小之累,兼收脚小之用”。至于如何验证“金莲”之美,李渔进行了详细论述:“验足之法无他,只在多行几步,观其难行易动,察其勉强自然,则思过半矣。直则易动,曲则难行;正则自然,歪则勉强。直而正者,非止美观便走,亦少秽气,大约秽气之声,皆勉强造作之所致也。”[4]他书中有关女子“金莲”的论述未引部分还有很多,大多不过谈及其时何地女子金莲极美等,并无为人称道之处。李渔在品评女子小脚时的“专业”程度,不像是戏剧理论家,倒更像是个“金莲品评家”,现在看来着实可笑。但在当时,像李渔一般的文人还有许多,他们以自己的审美出发制定女子小脚的评价标准,再将这套所谓的理论应用于文学创作中,塑造出拥有“三寸金莲”的女子形象,小说《水浒传》中的潘金莲便是典型一例。

在西门庆与潘金莲苟合时,小脚引起的性臆想表现得尤为明显,小说这样写道:“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跷在箸边。西门庆且不去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上捏一把。”在施耐庵的笔下,潘金莲尖尖的一双小脚已然成为男女情欲的工具,是男女云雨的撩人信息。

从现存文学作品中可以看出,缠足到明时已朝着性暗示与性变态方向发展,文人在创作中建立品评“金莲”的标准,又在这个全凭主观建立的标准之上进行再创作,塑造出达到“金莲”标准的完美女性,以滿足男性变态的性幻想。这种扭曲的审美观与性观念,至清时达到鼎盛。

到清代时,缠足习俗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满族人本是不缠足的,并极力反对缠足,清朝统治曾多次下令禁止缠足,但因积重难返,终是难以阻止缠足习俗的蔓延。

此时的文人们不单单是金莲为美思想的传播者,更是为金莲疯魔的参与者。方绚是历史上有名的金莲迷,他曾仿照张功文梅品体裁,作《香莲品藻》一文。在文中,他先言香莲之“宜称”“荣宠”“憎疾”“屈辱”,得五十八条;次言香莲之“五式”,即莲瓣、新月、和弓、竹萌、菱角,在“五式”之下又细分十八种不同的样式;又说香莲之“三贵”,即肥、软、秀。在此基础上更将女子香莲的美丑定为九品九等,至清一代,不仅人有阶级高低,连小脚的美丑也分三六九等,实在令人气愤。就在这一套套看似完备实则荒谬至极的审美理论被一代代文人建构起来后,带来的影响可谓是毁灭性的。妇女为了“迎合”时代的审美与男性扭曲的性需求,不得不在小小年纪忍受身心的巨大折磨。

当然,清代缠足习俗已进入鼎盛期,审美观念已基本定型,像方绚这样“立说”之人已渐少,清代文人更多的是沉迷于变态猥琐的“品莲”行动中。他们不再只是缠足的传播者,更是自觉主动的参与者。如王先谦、叶德辉等人,左右姬妾均是三寸金莲,看书行文之时,非得手握姬妾莲钩不可,否则便心里烦躁,难以心安。更有甚者,竟要靠嗅啮女子小脚以获得创作灵感,这样的文人不在少数。

从现存明清的文人作品来看,缠足发展到明清时期,女性小脚不过是满足男性猥琐癖好与变态性需求的工具。它仿佛不再是妇女身体的一部分,演变为男性发泄情欲、满足需求的载体。文人在明清时失去“文人”的身份符号,回归到“男人”的原始身份,他们由一开始的传播者逐渐成为这一陈规陋习的参与者。

(三)文人与缠足的关系

文人与缠足可谓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关系。宋元时期,文人通过宋词、元曲这“一代之文学”赞扬、宣传缠足的好处,向社会做出纤小屈曲之足为美的价值导向,促使缠足这一行为得以迅速为百姓所知并为人所接受。明清时期,缠足习俗迎来鼎盛,文人便回归男性身份,这时小脚又为男性提供创作源泉与灵感。

综上所述,可知文人促进缠足习俗的普及繁盛,缠足习俗又反作用于文人,成为文人文学创作的灵感来源。

三、结语

缠足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特有的一种妇女妆饰陋习,自民国取缔以来,一直受到国人批判。它损害了女性的身心健康,限制了女性的身体自由,让女性真正沦为男子的附属品甚至玩物,在今天看来是极端落后残忍的一种行为。但当时的文人,有的甚至是大文豪,都站出来以文学创作的形式对这一行为加以赞同与宣扬,不免让人惋惜。学生试图从文学作品本身出发,论述宋至清时文人与缠足的关系,其中或有诸多错误,望老师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1]高洪兴,徐锦钧,张强.妇女风俗考[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

[2]高洪兴.缠足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

[3]钱咏.履园丛话[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4]李渔.闲情偶寄[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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