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勒克莱齐奥小说《乌拉尼亚》中的道家投影
2019-05-15于珺
于珺
摘 要: 乌拉尼亚是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虚构出的一个乌托邦,孤独且矛盾地与现实社会并存。勒克莱齐奥通过温暖而冷静的笔触描绘出一个叫作坎波斯的世界,在这里人们安居乐业,以最自然最朴实的状态生活着,与外界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形成鲜明对比,这与老子笔下的小国寡民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本文以勒克莱齐奥的作品《乌拉尼亚》为文本,解析其中投射出的道家思想。
关键词: 勒克莱齐奥 乌拉尼亚 道家 中西文化
2008年,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摘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与其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在中国的知名度相比,勒克莱齐奥显得稍弱一些,但他却是与中国最有缘分的作家之一。在此之前,他曾经三次来到中国,甚至早在1967年就想来中国,他甚至还买了一本《汉法词典》,还有一本中国书法的教材。后来,虽然没有成行,但他一直保留了学习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的兴趣。他的作品《乌拉尼亚》获得过“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而前往北京领奖,他在答谢词中提到阅读中国的古典文学,鉴赏中国的京戏和国画对他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可见勒克莱齐奥与中国文化深有渊源。近年来他还经常来中国高校开设讲座,与法语译者、教师、学生交流。《乌拉尼亚》是勒克莱齐奥的一部充满幻想色彩的作品,这部小说人物众多,结构设计巧妙,以墨西哥为背景,以“我”和拉法埃尔为线索人物,为读者呈现出坎波斯这样一个理想社会的生活状态。坎波斯是现实中的乌托邦,就像“天国在大地上的倒影与投射”。这就是作者心中的源自希腊神话,引申为“天上的国度”的乌拉尼亚。
其实描写理想的乌托邦社会,并不是西方作家的专利。在中国古代早有贤者为之。老子的小国寡民和陶渊明的桃花源都与西方所称的乌托邦世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本文就以《乌拉尼亚》书中描写的坎波斯为研究对象,以《道德经》为参考,挖掘这个西方作家笔下的意象与中国道家思想文化中的相似之处。
一、小国寡民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至治之极。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小国寡民是老子笔下的理想社会,与世隔绝,人们用最原始的结绳的方式记事,没有欺骗和狡诈,没有战争和掠夺,没有剥削与压迫,不会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民风淳朴,生活安定。勒克莱齐奥笔下的坎波斯是一个“既不知何日,又不知何时”的方外之境,有自己的语言“埃尔门语”,居民勤劳善良,自给自足,“通过在绳子上打结推算月蚀”,生活非常安宁和谐。“一天就像一年那么长,坎波斯村就像一个国家那么大”,坎波斯俨然是南美洲的小桃花源。但同时坎波斯与“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相比更加具体,更加现实,并不完全与世隔绝,坎波斯居民与外界有一些贸易交往,“村民们把牛奶做鲜乳酪,包在玉米叶子里。做多了,就拿到邻村的面包店和集市上去卖,卖得的钱用来买灯油、肥皂和农具”,拉法埃尔出来找了工作,“在集市上干活,在一家卖种子的商店里”。奥蒂劝拉法埃尔“出去见识见识”,参事曾不止一次地说:“没有任何东西会永恒不变。”“有一天,你们会打开大门,出发上路的。”坎波斯既远离世界,又与外界相通。可以说是立足现实、接近自然理想的一次大胆尝试。
老子小国寡民的设想只能说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表达了老子面对当时急剧动荡的社会现实产生的失落感,进而引发对过去蒙昧时代虽不发达但贵在无争无扰安定和谐的原始生活的怀念。勒克莱齐奥笔下的坎波斯是人类遁逃出染上文明冲突和种族歧视等恶疾的现实世界,自觉地建立起另一片干净、安宁的理想世界的一次尝试。这是人类对超乎物质文明的心灵世界的自觉探索,尽管这种探索和尝试是脆弱的,会遭到外界现实世界的破坏(最后坎波斯的居民被警察驱逐,被迫寻找另外的出路)。坎波斯就是以这样一种平静的方式反抗着现代文明。勒克莱齐奥借此表达对过度物质化的现代社会的控诉,追求自然原始的生活状态。在这一点上,老子的思想与勒克莱齐奥的思想是有共通之处的。
二、返璞归真
“朴”可以说是老子哲学思想中的重要概念。《道德经》十五章里有“敦兮其若朴”;十九章“见素抱朴”;二十八章“复归于朴”;三十七章“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还有五十七章“我无欲,而民自朴”,都提到“朴”这一概念。这些地方提到的“朴”一般可解释为质朴、纯真、自然、本初、本性等意,是老子关于社会理想及理想人格的最一般的表述。“朴”与“真”同义,都是指真实而自然的本性。“返”与“归”同义,《庄子·秋水》曰:“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这里的“反”同“返”,也就是“归”的意思,“反其真”就是回归到人之最初的本性。
“婴儿”其实是“朴”这个概念的具体意象表述。在十章里有“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二十章有“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二十八章有“复归于婴儿”,等等。在老子看来,只有婴儿才不被世俗的功利宠辱所困扰,无私无欲,淳朴无邪。“返璞归真”,是老子劝诫人们不要被清规戒律所束缚,应当保持人的自然本性,通过修养和修炼使身心返回到婴儿般自然素朴的状态,不被扭曲和异化。
《乌拉尼亚》中描绘的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中声色名利的诱惑会蒙蔽人原初质朴纯真的本性,扭曲与异化人本初的人格。而坎波斯则是出于这摊污泥之外的一片净土。坎波斯居民不被世俗的功利宠辱所污染,无私无欲,淳朴无邪,以诚相待,彼此宽容。即使原先为乌烟瘴气的现实社会所浸染,到了这里后他们的思想会被周围的环境、人们的生活状态而净化得无比纯洁和自然,正如老子说的那样回到自然素朴的状态,与现实社会中阿朗萨斯之流扭曲和異化的人格形成鲜明对比。坎波斯就是“那么一个地方,人可以做回他自己”。在坎波斯一切尊重人的本性,顺其自然。“没有什么禁忌”,男孩子们偷看女孩子洗澡,学习男女情事,是人性使然,并不是丑恶的事情,“这是一种游戏”,“做愉快的事情,这不是罪恶”,原始人性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在坎波斯人们不分尊卑,不分贵贱,“孩子和大人享有同等地位、同等权利”,“我们所有人,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全都是学生”。这里没有强制与压迫,没有规矩条款的束缚。“这里的教育不像狼河那样,在封闭的房间里进行,也没有老师站在讲台上用拉丁语讲课,在黑板上写字”,“在这里,上课就是聊天,听故事,做梦,看云”,“在地里干活,做乳品,下午的讨论,画画,写故事,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学校”。拉法埃尔的爹原来是一个“被酒精把心麻醉得硬硬的人”,到了坎波斯后“也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坎波斯的精神领袖贾迪所说的“要学会做人,我们首先都得学习怎样做孩子”更是包含了向婴儿般质朴无邪的纯真境界复归的宝贵思想。
三、为腹不为目
“为腹不为目”源自《道德经·十二章》中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意为只求温饱安宁,而不纵情声色。“腹”在这里代表一种简朴宁静的生活方式;“目”代表一种巧伪多欲的生活方式。去彼取此,则是抛弃后者声色犬马夜夜笙歌而选择前者简朴安宁知足常乐。老子以“为腹不为目”作为一种生活态度、一种价值取向。即追求内在宁静恬淡的生活,而不追逐外在贪欲的生活。清心寡欲,甘守淡泊,但求精神的升华。
老子希望人们丰衣足食,建立内在宁静恬淡的生活方式,适可而止,知足常乐,而不是外在贪欲的生活。一个人若是深陷于这样一种声色犬马的生活里,久而久之便会越来越无法自拔,而内心则会与外在热闹相反,变得越来越失落,越来越空虚。所以,老子才提醒人们要摒弃外界物欲的诱惑,保持内心的安足清静,确保固有的天性。如今社会上物质诱惑比比皆是,许多人只求满足日益高涨的物欲,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有时候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人格,牺牲道义,甚至不惜触犯法律。“为腹不为目”似乎没有了约束力。勒克莱齐奥的作品中,对过度物质化的现代社会的控诉是一贯主题。发达的现代物质文明确实使人类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果,但是这背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环境污染、资源匮乏、能耗严重、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人性的阴暗面暴露无遗。现代文明就像毒品,麻醉着人类的神经,使得人类保留的原始人性一点一点在“舒服的发展”中,在追求物质享受、争权夺利的过程中泯灭。利欲熏心的律师阿朗萨斯与公证人特里戈之流为了金钱利益而将纯净的坎波斯污蔑成“外国流浪汉的避难所,其间毒品盛行,各色人种杂居在一处,开展着最为人不齿的前北美嬉皮士运动”,将温和的参事描写成一个“危险而狂热的精神领袖,将集团成员的积蓄一抢而空,并对他们实施非法监禁”。作者投入主观感情的人物“我”不禁真情流露:“总之,我想把一切对阿朗萨斯说,用一种审判的、嘶哑的声音。我要把这块河谷指给他看,坎波斯还在那儿,他却想将它一笔勾销,好扩大他的种植园,或者作为他未来的地皮。”作者对过度物质化的现代社会感到担忧,对人内在的质朴纯真的本性逐渐迷失甚至丧失感到遗憾和无奈。他只能通过描写笔下的那寸净土——坎波斯,通过描写坎波斯居民没有朝九晚五的工作与夜夜笙歌的娱乐,只求温饱,知足常乐,不被物欲扭曲心灵,能够保持内心安足清净,确保固有的天性的纯朴,与物欲横流,为利益不择手段的现实社会进行强烈对比,唤起人们对人类本性的救赎,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可以说,勒克莱齐奥是将老子的金玉良言通过西方角度继续传达下去的。
四、结语
中西方文化虽因为语言和社会发展诸多原因而有着巨大的差异,其中必定有共通之处和可供交融之处。因此,研读当代法国作家的作品时,若是从中发现与中国五千年灿烂文化有所交集之处,则不必哑然。勒克莱齐奥的小说《乌拉尼亚》中蕴含的思想观点与道家文化在某些方面有着相似之处,结合道家思想解析勒克莱齐奥的这部作品,是一种跨文化的尝试,同时加深了对勒克莱齐奥这部作品和对中国道家思想的了解。
參考文献:
[1]勒克莱齐奥,著.紫嫣,译.许钧,校.乌拉尼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老子,著.陈忠,评.道德经[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
[3]孙圣英.走向自然的乌托邦之旅——评勒克莱齐奥《乌拉尼亚》[J].外国文学,2008(6):109-114.
[4]周高德.老子《道德经》中的返朴归真思想及其现代意义[J].中国道教,2007(1):2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