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盖弥彰的性格缺陷
2019-05-15左佳
左佳
摘 要: 《爱玛》是18世纪英国著名女性作家简·奥斯汀的代表作之一,充分体现了简·奥斯汀对语言的驾驭能力、对叙事技巧的把握和对人物的塑造能力。简·奥斯汀通过海伯里小镇几户人家的生活故事,对主人公爱玛进行了精心的刻画和描写,展现了爱玛的聪明伶俐、热情善良、知错就改等良好品质,使爱玛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然而爱玛势利自私、缺乏自知之明、傲慢自负等性格缺陷却被作者刻意掩盖。本文以文本中的情节为出发点,以小说中另外两位重要女性人物哈丽特、简·菲尔费克斯和作者奥斯汀本人为参照人物,对比分析爱玛的人物形象,探究简·奥斯汀的思想局限性。
关键词: 爱玛 性格缺陷 对比分析 人物形象 思想局限性
《爱玛》是简·奥斯汀后期创作的作品,被誉为其在写作手法上最成熟的作品。在这部小说中,简·奥斯汀以细腻的笔法通过对19世纪英国乡村生活的描写、人物心理活动的展开及反讽手法的运用,成功塑造了三位性格迥异的年轻姑娘,分别是爱玛、哈丽特和简·菲尔费克斯。简·奥斯汀对爱玛这一人物的刻画可以说是其作品中“塑造的最深刻的人物形象[1],也是奥斯汀作品中唯一以主人公的名字命名的[2],可见作者对这一人物的喜爱。然而当我们抛弃作者对爱玛这一人物的明显的偏爱,去除叙事中美化的滤镜包括以爱玛的视角讲述主体情节和每次犯错后内心自责的心理活动的描写即“奥斯汀开创了连续不断运用造成同情的内心观察法”[3],会发现爱玛身上性格缺陷明显,自私自利,骄傲自负。
一、以哈丽特之真诚善良对比爱玛的自私自利
在《爱玛》中,主人公爱玛热衷于为他人做媒,并且认为家庭教师泰勒小姐能与威斯顿先生喜结连理,这其中她功不可没。当泰勒小姐出嫁后,寂寞孤独的爱玛与哈丽特成为闺中密友。哈丽特是一位身世不明的私生女,未受过太高的教育,但是性格温顺乖巧、善良谦逊,她知道自己不能明辨事实的真相,缺乏主见,所以尊敬和钦佩爱玛的聪明自信,一直听从爱玛的建议和指导。爱玛一心想为哈丽特寻一位社会地位相对较高、举止优雅的绅士作为婚姻伴侣。在19世纪,在女性只能以婚姻来作为未来生活保障的情况下,爱玛看似关心和爱护哈丽特,一心为出身卑微的哈丽特的未来生活着想,然而只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支配欲和控制欲。
在哈丽特的感情之路中,爱玛先是引导哈丽特拒绝马丁的求婚,在原本哈丽特对马丁富有好感的情况下,仅因爱玛自身狭隘的阶级观念,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推测马丁为粗鲁无礼、毫无绅士风度的乡村野夫,并且武断地认为求爱信也是由他人代笔,一步步引导哈丽特拒绝马丁的求婚。爱玛并未考虑到哈丽特出身不明且没有财产,在当时婚姻强调门当户对的情况下,善良正直的马丁是哈丽特最好的选择,然而却不顾奈特利先生的劝阻,一心想把哈丽特配给虚荣自私的埃尔顿。爱玛将埃尔顿对自己的追求错误解读成是对哈丽特的爱慕,并且不断向哈丽特灌输自己错误的推断,导致哈丽特求爱被拒,身心受到巨大的打击。当爱玛犯错时,哈丽特并没有一味地责怪爱玛,而是给予她充分的信任和友爱,原谅爱玛的过失。
如果爱玛这一系列的错点鸳鸯谱的行为,尚且可以视为一个还未真正成熟长大,缺乏对社会的了解及对人际关系的洞察力姑娘的无心之失,那么爱玛之后的种种行为将彻底暴露她自私自利的本性。
当温顺乖巧、没有主见的哈丽特终于找回内心时,一直把爱玛当做知己的哈丽特向其吐露出自己的心上人是睿智成熟的奈特利先生。本应该送上祝福的爱玛,幡然醒悟到她的判断再次错误,哈丽特并非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同时意识到自己也一直爱着奈特利。当哈丽特与爱玛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时,爱玛对哈丽特的评价开始急转直下,认为出生卑微的哈丽特对奈特利先生的爱慕是痴心妄想,他俩的结合会是奈特利先生的一个污点,只有出生优越的自己才能与其相配,这段看似超越阶级的友情展现出其脆弱性,爱玛开始不断后悔自己认识哈丽特,甚至认为原先讨厌的简·菲尔费克斯拥有智慧和教养,而哈丽特什么都不是[4]。
至此可以看出,爱玛从未真心和平等地对待过哈丽特,并且拥有很强的阶级观念,只是温顺卑微的哈丽特愿意迎合和服从自大自负的爱玛的安排。小说最后,哈丽特非但没有记恨要嫁给奈特利的爱玛和曾经爱玛错误的指导,反而依然将爱玛视为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哈丽特的真诚善良与爱玛的自私自利形成鲜明的对比。
二、以忍辱负重的新女性简对比骄傲自负的旧女性爱玛
在小说中还出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女性人物——简·菲尔费克斯,她精通才艺,端庄贤淑被认为是传统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主人公爱玛对看书学习没有耐心,不精通才艺,并且声称自己永远不结婚,这些特立独行的表现被认为是对传统女性美德和多才多艺的女性模式发出的挑战。作者奥斯汀借奈特利先生之口指出简苍白而无生气,从而对比爱玛的聪明活泼和精力充沛,因此爱玛与简的形象也形成鲜明的对比[5]。然而笔者对于这两位女性人物却有不同的看法。
奈特利曾评价过爱玛“从来对那些需要吃苦,又要忍耐的事不感兴趣”,爱玛家境优越,即使没有饱读诗书,没有多才多艺的技能,也能找到好的归宿,她说“我没有一般女人结婚的理由”,即她不需要依靠婚姻保障未来的生活,她对才艺的藐视其实是对家中丰厚财产的自信,更加体现了她性格中的骄傲及中产阶级世俗的价值观。这一点在爱玛对贝茨小姐的态度也能深深体现出来,贝茨小姐因为终生未婚没有生活保障而过得贫穷潦倒,在与哈丽特的谈话中,爱玛认为贝茨小姐太丑陋、无聊、不思进取,不屑与其相提并论。在博克斯山郊游时,爱玛对贝茨小姐尖酸刻薄的讽刺和挖苦,更是体现了爱玛顺从于当时的男权社会,对单身贫困的女性毫不仁慈的羞辱。爱玛热衷于为他人做媒,潜意识里已经表明她对婚姻的渴望,并且希望找一个比自己强的丈夫,更是体现了她对传统男强女弱的婚姻搭配模式的服从和其保守的婚姻觀。
爱玛所展现出的所谓反叛行为,并非是爱玛的女性意识觉醒,勇于挑战当时传统女性形象“房间里的天使”[6],而是因为父亲的宠溺和雄厚的经济实力所形成的骄傲自负的性格,以及男权社会下中产阶级世俗的价值观强调财富所致。
简·菲尔费克斯是小说中与爱玛性格相差甚大的一位姑娘。她出生不幸是被寄养在亡父挚友家中的孤女。与爱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生相比,她从小寄人篱下,行事小心谨慎,却与上层绅士弗兰克坠入爱河,不顾双方社会地位的悬殊差距,勇敢地与其私订终身。面对因钢琴带来的流言蜚语,简内心笃定坚强,从未解释半分。简珍惜自己受教育的机会,养成淑女的才情和优雅,在舞会上受到大家一致的赞美与欣赏,也因此被埃尔顿太太看中,给她介绍家庭女教师的职位,可以自力更生,摆脱像贝茨小姐那样贫困,靠别人接济的生活。在弗兰克与爱玛“调情”时,简忍辱负重最终获得婚姻的保障。最终大方坦诚地向爱玛道歉,请求爱玛原谅自己先前的虚伪和冷漠。相比爱玛的顺风顺水,简虽生处逆境,但是顽强地向命运抗争,用自己的谋略和智慧赢得光明的未来,简才是真正勇于斗争的新女性形象。
三、从囿于现实的简·奥斯汀对比随心所欲的爱玛
《爱玛》一书中的海伯里小镇是简·奥斯汀所生活的社会的微观缩影,有传统的乡绅富豪伍德豪斯先生,有新兴商业资本家柯尔和农业资本家马丁,有贫穷且终身未婚的贝茨小姐,有势利庸俗的乡村牧师埃尔顿夫妇,作者通过描述海伯里小镇的这些代表性人物的生活琐事,揭示了工业革命后英国19世纪社会的变迁。
小说中女主人公爱玛正是简·奥斯汀本人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简·奥斯汀出生于中产阶级,祖上显赫,曾祖父曾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担任伦敦市长一职,母亲是贵族后裔,父亲毕业于牛津大学享有很高的声望和社会地位,在汉普郡从事乡村牧师这一职业[7]。奥斯汀和小说主人公爱玛虽然都属于中产阶级,但是处在这一阶级中的不同位置。伍德豪斯一家年收入极高,超过三万英镑,可以说爱玛处于海伯里的财富最顶层,拥有三位男性的追求,她可以和弗兰克共同筹办舞会宴请周围的邻居,并且柯尔一家举办舞会时也以能请到爱玛参加为荣,在舞会上对其大肆赞赏和奉承,是本地交际圈中享有名望的风云人物。奥斯汀一家,在父亲退休后,家庭收入微薄,经济陷入窘迫,不仅没有经费订制礼服参加舞会,连吃饭也成了问题,处于这一阶级的最底层,她的目光和思绪都被家中拮据的经济所束缚。小说中风光无限的爱玛和现实中郁郁寡欢的简·奥斯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爱玛和奈特利先生的结合也是奥斯汀理想的婚姻模式。聪明伶俐且富有的爱玛高调声称自己将终生不结婚,是基于她的聪明才智和强大的经济实力,是主动的选择。作者奥斯汀的终生未婚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被动的选择,从姐姐卡珊卓拉所绘的奥斯汀的画像中,可以看出奥斯汀本人是一位长相普通平凡的女子,在早已将美貌非正式的列为嫁妆同时又强调门当户对的过去,长相平平且家境普通的奥斯汀很难寻到如意郎君。成熟睿智的奈特利先生不断地对爱玛给予提醒和教导,使骄傲自大的爱玛受到真诚有益的批评。奈特利先生不仅能在经济与爱玛相匹配,而且能和爱玛成为精神伴侣,这样理想的婚姻模式是未婚的奥斯汀心目中所期待和渴望的。
简·奥斯汀生活在一个对单身贫困女性充斥着讥嘲挖苦的时代,她将自己的作品比喻为“一丁点的象牙(只有两英尺宽),我却用最好的刷子拂拭,如此辛苦的工作,效果却并不卓著”[8],自我贬抑的奥斯汀将对生活的希望和信心安然的寄托在小说中的微小世界,为主人公爱玛编织自己的“辛德瑞拉”之梦。奥斯汀对爱玛的无意识偏爱是对自己理想人生的潜意识投射。
四、结语
爱玛身上种种的性格缺陷,是由当时作者简·奥斯汀所处的生活环境和历史时代决定的。奥斯汀本人生活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人们按照家世和所处阶层来进行社会交往[9]。奥斯汀作为一名中产阶级的女性,由于缺乏跨阶层的社会交往经验,出于对社会地位的敏感和自身阶层的维护,对同属中产阶级的爱玛给予无限的包容,对出生下层的弱势女性哈丽特未赋予足够的同情和话语权,要求其一味地原谅出生高贵的小姐爱玛所犯下的错误,导致爱玛自私自利。
当时的英国社会,男性占据着绝对的权威和统治地位,女性的思想和行为仍然被牢牢禁锢着,女性是被视为低于男性的第二性。再加上父亲是乡村牧师,奥斯汀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基督徒,所以社会接触面狭窄,只是具有朦胧的女性意识,对女性主义缺乏深刻的认识。小说中的男性人物奈特利在小说中具有强大的理智和判断力,对爱玛谆谆教导,充当她人生导师的角色,在爱玛屡次犯错后,逐渐认识到奈特利的教导的正确性,遵从他的判断,表明奥斯汀对男权社会无意识地认同。同时也反映出奥斯汀对女性的独立有着较为狭隘的理解,认为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不依靠婚姻便是独立自主如主人公爱玛,却没意识到没有思想的独立就不是完全的人格独立。简·菲尔费克斯不仅通过自己的才华实现经济独立,而且思想独立,懂得如何在与弗兰克的感情中把握进退的分寸,争取自己的幸福,这样的女性却没有真正得到作者的赏识,体现了奥斯汀對女性主义认识尚浅。
参考文献:
[1]刘文荣.十九世纪英国小说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29.
[2]苏珊娜·卡森,著.王丽亚,译.为什么要读简·奥斯汀[M].上海:译林出版社,2011:253.
[3]简·奥斯汀,著.祝庆英,祝文光,译.爱玛[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85.
[4]Austen, Jane. Emma[M]. New York: The Pennsylvania Sate University,2007:385.
[5]董娜.奥斯汀写作张力在小说《爱玛》中的体现[J].山西能源学报,2017(9).
[6]王红丽.弥足珍贵的个性缺憾[J].郑州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7(11).
[7]俞杨.从《劝导》看简·奥斯汀价值观的局限性[J].文教资料,2006.
[8]卡洛·席尔兹,吴竹华,译.珍奥斯汀:未婚的婚姻小说作家[M].台湾:左岸文化,2006:19.
[9]安琦.璞中之玉[J].兰州学刊,2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