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级电影的生命协奏曲

文/本刊记者 刘敏

一部关注药品问题的电影，直接涉及社会焦虑的问题，借着政策东风走热，引出一些冷思考。

2018年11月，演员徐峥凭借在电影《我不是药神》（以下简称《药神》）的精彩表现，获得电影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

自当年7月影片热映以来，癌症等重病患者面临买不起、买不到“救命药”等尴尬问题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其间，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作出批示，要求各部门“急群众之所急”，加快落实抗癌药降价保供等相关措施。

除了顺应政策大势，这一影片引发全社会对一系列药事政策的热烈讨论。而且，这些话题历来都是行业人士关注的焦点。

电影背后的故事

该影片讲述，男主角程勇经营的印度神油店生意惨淡，生活狼狈。一天，店里来了一名慢粒白血病患者，求他在印度代购强制仿制的特效药，好让买不起天价正版专利药的患者延续生命。面对生活压力的程勇，经过一番纠结，最终走上仿制药代理之路，慢慢发迹。

因为平价仿制药救人无数，患者视程勇为“药神”。不过，这种印度强仿药品在国内并不合法，而且影片中某外资药企不乐意看到其在国内流通，千方百计堵截，与程勇发生冲突。最终，在一系列激烈冲突之后，程勇身陷牢狱。不过，就在他出狱之际，这种药物纳入医保，患者终于用上了便宜的专利药。

2018年7月初，影片开始上映。曲折的情节击中“看病难、看病贵”的社会焦虑，很多观众甚至在电影院痛哭不已，迅速成为社会热点话题。

男主角程勇的原型，是国内印度抗癌药“代购第一人”陆勇。国内媒体报道，陆勇本人在电影未上映时，看了预告片后并不满意。当时，他明确表示：“我不是这样子的，这让我的名誉受到了很大的损害。我只是一个患者，我自救，然后正好顺带也帮助大家。”

另外，陆勇认为，这样的改编和自己的原型有很大差别。陆勇在2002年被确诊为慢粒白血病患者，开始服用瑞士诺华制药公司生产的“格列卫”。该药虽然可以稳定病情，但价格昂贵且须长期服用。2004年，他偶然得知印度生产“格列卫”的仿制药，价格也比正版药便宜。他自己试用以后发现有效，将消息告诉给其他病友。

2011年8月，在病友及印度药企的建议下，陆勇购买了三张有国际汇款功能的信用卡，病友们将购药款项打入此信用卡内，再由他转汇给印度药企。三个月后，他因在网上购买用他人身份证开立的信用卡，被湖南沅江市公安局逮捕，罪名是妨碍信用卡管理秩序。经调查，他还被认定存在销售假药行为。当时，“格列卫”在中国仍在专利保护期，中国境内企业不得侵权仿制生产、销售该药。自然，印度仿制药并未获得中国药监部门的审批，按照中国法律一定程度上属于“假药”。

不过，这件事情因为媒体关注，陆勇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2014年7月，他被湖南沅江市检察院以妨害信用卡罪、销售假药罪提起公诉。2015年，检察机关最终向法院请求撤回对他的起诉，陆勇才因此获释。

艺术源于生活，也抽离于生活，电影创作也是如此。《药神》导演文牧野接受国内媒体采访时就表示，李克强总理亲自推动解决用药难的问题，是拍这部电影最大的现实意义。他认为，艺术是要为大众服务的，做导演，归根结底不是技术，而是世界观和价值观。

经过双方沟通以后，陆勇表示理解文牧野及其团队的想法。不过，社会上还是有人赞同陆勇最初的观点。

医药行业待正名

《药神》的拍摄和上映，恰逢一个特殊时期。2015年开始，中国医保部门和卫生部门通过各种举措，引导外资企业降低药价，把一部分新药纳入医保报销。并且，国家鼓励国内药企研发、仿制疑难重症药物，加快药品审评审批等政策不断推出。

这些政策力图缓解社会看病贵焦虑，自然也引起全社会关注。天时地利之下，暗合这一主题的影片自然热卖，《药神》最终票房超过30亿元。一些观众甚至认为，是这部影片改变了中国医保政策。

或许是因为要顺应社会期待，《药神》把矛头指向医药行业，批评医药行业的“唯利是图”，指责医药企业是导致“药神”入狱的元凶。作为一种现代化艺术形式，电影利用画面、声音等综合手段，营造出一种真实感，特别容易感染观众。一部现象级电影，这样呈现医药企业的形象，自然也会影响观众对于医药企业的认知。

不过，看病难、看病贵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并非医药企业向善就能解决的。影片相对粗糙的处理方式，一部分行业人士是不赞成的。中国抗癌协会康复会会长史安俐向《中国医院院长》指出，不要过分夸大影片对医保政策的影响，医保政策调整并不是完全跟随社会舆论走的。

另外，她格外强调，《药神》是艺术作品，固然一方面是顺应宣传医保政策的调整；另一方面创作方从商业需求出发，难免要制造一些虚构的激烈艺术冲突。

艺术源于生活，也抽离于生活。

然而，医药企业成千上万家，并非刻板的唯利是图形象。很多企业甚至与影片虚构的企业完全相反，甚至积极主动参与患者服务活动。

一直以来，部分创新药企通过与慈善组织合作展开“药品援助”活动，患者付上比原价低一点的价格拿到药物，企业也能把药销售出去。史安俐表示，这种医药企业整体商业销售策略的模式，既满足了企业的商业需求，同时也确实帮助到了一部分患者。

史安俐指出，有些药企除了开展援助药品之外，也支持并参与患者康复组织的宣教活动。药企邀请专家为患者开展健康教育讲座。这类讲座并不做输入式或强迫式企业宣传。比如，生产治疗肺癌药物的企业邀请专家演讲的内容，并不特意介绍肺癌产品，而是宣传防治肺癌的知识。有科普的同时，介绍先进技术及相关疾病治疗的药品。

史安俐指出，无论是外资企业还是国内药企，都需要获得公众对其正确的认识及理解。

创新药借力突围

《药神》部分情节虽然夸张，但国内大部分患者买不起特效创新药、抗癌药，确实是现实存在的问题，国家确实应该在创新药使用方面多给予一些政策支持。史安俐也指出。

从政府的政策工具来说，施惠患者的最直接方式莫过于纳入医保。正如在《药神》结局中，程勇走出监狱，警察曹斌（周一围饰）告知，“那个专利药进医保了”。实际上，医保部门一直在努力扩大报销范围。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副院长沈琳向《中国医院院长》指出，创新药进入医保后，患者的可及性将大大提高。相对其他疾病患者，肿瘤患者更需要药物治疗。

同时，医保目录扩展也有一定的原则和标准，要考虑医保基金的量入为出，要考虑医疗保险的长期可持续性，要考虑具体药物的效价分析。《药神》上映后，医疗行业就对医保目录是否应该大量纳入抗癌靶向药物展开讨论。

在医保基金有限的情况下，哪些药物应该优先纳入，纳入部分新药会对医保基金长期稳定产生何种影响，不同专家持不同看法。

比如，2018年7月18日，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消化道肿瘤内科主任医师张晓东在微博上指出，一种抗癌药物用于某种癌症晚期患者，临床数据显示其能延长患者平均生存期3个月，每月费用在3万元左右。如果这一药物进入医保降价50%，每月费用仍在1.5万元；就算报销比例为80%，医保的负担仍在12000元/人/月。她进一步指出，3个月的花费仍然是标准化疗至少3～4周期的钱。“中国患者基数大，一旦进入医保，医生也无法控制患者需求，耗资巨大”。

资深媒体人王志安同年7月19日也在微博上强调：“我反对治疗癌症的靶向药物进入医保。医保基金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大家伙攒在一起的看病钱。更关键的是，这钱是有数的。目前，靶向药物多数都是几十万元延长几个月到一年的寿命，费效比极低。医保的钱花在这上面，会导致更多更需要治疗、费效比很高的疾病得不到治疗，最终受害的是普通的患者。”

尽管《药神》成为现象级电影，触动很多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过，这样的冷思考同样也引起了社会舆论的关注。

国内仿制药如何突破

随着这一轮政策调整，一部分新药进入医保报销，也建立了新药进入医保目录的政策调整机制。除了政府主动调整医保政策以减轻负担外，恐怕也需要全社会参与创新，提高创新药物的可及性，造福患者。

随着《药神》话题性走高，印度仿制药也成为关注焦点。同为发展中大国，印度政府出于为当地经济情况考虑，仿制专利药的政策比较开放，某些专利药强制仿制在国际上也引发诸多争议。其实，中国监管部门和企业在这一方面则相对谨慎。

史安俐特别认为，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之后，应该尊重知识产权。当然遇上重大疾病或传染性疾病时，患者急需专利药，国家也要有一些变通方式，允许强仿。

沈琳也表示，国家尽管也发布过关于强制仿制药的法律条文，但截至目前，该政策并没有实施过。这也体现了中国政府对知识产权的尊重。

不过，考虑到仿制药的廉价，中国政府应该鼓励医药企业仿制专利保护期外的药物，提高一些新药可及性。

史安俐表示，特效药在知识产权保护期内，国内药企应该提前与原研药厂家进行谈判沟通，争取在保护期快结束时开始进行科研，做些基础工作。这样等知识产权期一过，仿制药的相关流程及基础工作都已经理顺。仿制药可以尽早走完程序，加快上市步伐。

目前，也有一些过了专利保护期的特效药，由于各种原因，国内仍然没有仿制出来。史安俐认为，国家应该鼓励推进仿制药，更应该鼓励国内医药企业进行创新。沈琳认为，仿制药一方面应该从技术层面下功夫；另一方面，审批程序如果进一步简化，也能加快仿制药进入临床应用的速度，同时还能提高企业积极性。

沈琳进一步指出，在抗癌药方面，国家应继续支持创新。她希望相关机构针对国民病情，加快研发既有效又相对低廉的药品。同时，改变药物研发成本和临床实验成本，使一些有效药物尽快进入临床惠及患者。

上述专家还提到，很大一部分新药依然依赖进口，降低关税、简化通关手续也需要政府努力。史安俐告诉记者：“比如治疗乳腺癌的某进口特效药，口岸药品检验所会对每批抽取80瓶进行检验。在国内需求量大的情况下，可能一次进口1万瓶，但这1万瓶会是5个批号。这种情况下将有400瓶药品被扣除，用于检验。解决逐批强检问题，或许能降低进口药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