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角度分析对话,对话中窥探人物
2019-05-13邹玉霞
邹玉霞
《故乡》是经典之文,被选入中学教材多年,可供探讨的角度很多:把握故事情节,了解插叙、倒叙的记叙顺序,“现实”与“回忆”的反复穿插,分析人物描写,了解人物形象,理解文章主旨,从小说的三要素出发……人物作为三要素之一,常作为分析的点,往往通过人物的语言、动作、神态以及去比较人物,综观研究,大多是蜻蜓点水,并未深度阅读,并未走近人物。
《故乡》人物对话是其特点,尤其与闰土的对话篇幅占据较多。语言对话能够反映人物性格。因此,本文基于学生为本位、以文本为本位,进行深度阅读的理念,以与闰土相关的语言对话为例进行人物语言分析。
一、从话语角度分析
本文着重分析闰土与其他人的对话,如少年闰土与迅哥的对话,中年闰土与迅哥以及老太太的对话。此处的对话,笔者将其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以冒号、引号呈现的直接对话,如:闰土又对我说:“现在太冷……”一类是间接体现对话,如: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说不出话来”属于间接话语。
(一)闰土对话统计表
时间对比是本文分析人物极为重要的一环,两者的对话分为三十年前和现在,梳理全文,两者的对话整理如下:
(二)从说不完到说不出
由表格可知,儿时闰土的话语量多,滔滔不绝地回答着迅哥的问题,一大段一大段表达自己观点,全是童真童趣:捕鸟、捡贝壳、刺猹……勾勒了乡间勇敢少年形象,符合儿童玩耍的天性;儿时迅哥眼中的闰土是无所不知的少年,闰土主导着话语权,几乎全是在直接描写闰土的语言,将闰土的童年快乐时光写得淋漓尽致。儿时迅哥的语言少,以间接语言为主,即使是直接语言,也仅仅是三五字的描写,为何?因为此时的迅哥仅是作为引导闰土继续分享童年美好经历的引子,童真童趣的闰土才是描写的重点。
从内容来看,中年时,对话双方(闰土与老太太、闰土与迅哥)没有沟通的共同话题,在苛捐杂税、多子的背景下,在難以生存的状况社会背景下,闰土自觉将自己的地位放低,以致从谦卑降到了自卑。
儿时两人的对话,是迅哥问,闰土答;即使迅哥不问,闰土也心有默契地解答。如今,最开始迅哥有问,闰土无答,或闰土答不出来,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畏畏缩缩,迟钝麻木。即使闰土说话,也只是客套而已,答非所问;两者没有沟通的默契与平等;最后迅哥感觉两人无法交流,便多用间接对话,省去了直接询问的句子。最后一次的对话在夜晚,夜晚应该是最能释放内心,最有聊天气氛的时候,但是,两人的聊天内容也没有直接写出,就“闲天”“无关紧要的话”一语带过。可悲,两人的沟通交流有一条鸿沟。
二、从标点符号角度分析
标点符号有助于表达情感,二十年前后的对话都有大量的省略号使用,但两者表达的内容和作用都各有不同。
(一)省略号的匠心独运
儿时的省略号表示列举、说不完,滔滔不绝,语意未尽,不尽的是童年鸟雀种类之多,如:“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不尽的是谈及刺猹的小心翼翼和兴趣盎然:“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不尽的是潮汛来时跳鱼儿的不同活泼形态……“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而如今的省略号是语意未尽,不尽的是犹豫,不尽的是苦难生活的无尽头;同时还是语句的断断续续。文中全是闰土谦卑的姿态,不成句子的语言,没有实际交流内容的对话,吞吞吐吐的客套无聊,不再是说个不停,不再是说不尽,而是说不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尴尬。如:
“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我实在喜欢的了不得,知道老爷回来……”
“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
一句句的省略号,贯穿了三十年的前后,也见证了闰土从童真童趣到麻木愚钝、畏畏缩缩的“木偶人”的痛心过程,使得前后对比更加强烈。注意省略号的前后使用,是走进文本的一个切口。
(二)标点符号的集中使用
省略号不仅在一个句子中出现,而且一句中还有反复出现的省略号,集中出现的省略号别有深意;同时,各种标点符号的集中出现也不可忽视。闰土在被问到生活境遇时,文章更是以省略号的集中使用来暗含情感。闰土欲说还休,只是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慢慢回答,找人倾诉又无从谈起的无奈痛心,也就在省略号中省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定规……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二十年前呢,也有一种标点集中出现,如:
“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这个逗号是鲁迅当时的语法规范,如今表示短语之间的间隔应该是顿号,顿号小于逗号,停顿小,语速快,滔滔不绝。且综观少年闰土的话语,多用短句,干脆利落而语速快。
同时,《故乡》中写“我”回到故乡后见到中年闰土时,写道:“啊!闰土哥,——你来了?……”这里短短的一句话,却用了叹号、逗号、破折号、问号和省略号五种标点符号。这些标点符号的运用,准确地揭示出“我”非常复杂的内心情感。
集中出现的标点作用不可忽视,他们揭示了少年闰土滔滔不绝,中年闰土吞吞吐吐;少年闰土说不完、说不尽,中年闰土说不出;在此背景下,两人再次见面也只能是五味杂陈,最终用沉默替代了。
三、从人称的角度分析
笔者在阅读这些对话句子时,有两个疑惑:在少年闰土对话中,主语“我”多次出现;在中年闰土中的语言描写中“我”为何逐渐隐去?其二,闰土对迅哥的称呼为何有所改变?
(一)主语“我”的省略
在闰土的语言描写中,中年闰土语言表达的主语为何省略?如果是追求语言的简洁,可以省略很多,有时阅读省略读者也就一扫而过,不放心上,为何在前后的对话中,偏偏主语“我”的省略如此明显?
在中年闰土的对话中,我们可以试着在某些句子中添加主语“我”,如原句:“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修改为:“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我那时是孩子,不懂事……”修改的句子语法规范,为何鲁迅省略了?若鲁迅用笔要求精简,那么儿时的对话如“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这个句子也可以删去主语“我”,但是鲁迅儿时不厌其烦保留了主语“我”,如今却求文字简洁,这样就说不通了,就自相矛盾了。看来,主语“我”的凸显与隐去是鲁迅的匠心独运之处。
结合文本,可得知,主语“我”的省略,本质上是自我的丧失。儿时的谈话都有“我”这个主语的存在,一直围绕“我”来进行语言对话,“我”代表着独立自由的话语权。中年的“我”的丧失,正是独立、自尊、自由、平等的丧失。
(二)对方称呼“你”的替换
儿时称呼对方为平等的、便于情感交流的称呼语——“你”;长大后,自我的隐藏,随之而来的也是“你”的隐藏,替换成了大多时不谈自己,只言对方,只言高自己一截的别人,称呼要么是老爷,要么是掩饰尴尬的水生,带上水生的情节是有深意的,正如在《刘姥姥进大观园》中,刘姥姥带上板儿进大观园,以小孩子做掩护;要么是礼貌谈话的老太太。尤其是面对儿时的伙伴,称对方用的是有等级差别、毫无情感交流、关系生疏的称呼——“老爷”,缺了“你”。综观中年闰土的语言,闰土仅仅谈到收到了信时才有了自我,才见到他的自我的暂时露面。
由此看来,在前后对话交流中,中年闰土少了“我”“你”自由独立、方便交流的称呼,多了标志等级的“老爷”,潜意识显示了闰土内心的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
四、结语
人物作为小说的三要素之一,且语言作为人物情感、思想的承载物,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人物对话不可泛泛而谈、一概而过,需要细细品味、揣摩。本文从闰土相关的语言描写出发,多角度分析,如:直接对话与间接对话的统计、对话的内容变化、对话的标点使用、对话的主语变化。这些提供了走进文本、走进悲剧人物的途径,从而能从更多的角度、更深地去把握鲁迅的匠心独运,更好地去理解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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