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董其昌
2019-05-13张瑞田
张瑞田
董其昌成为热门話题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试想,他才高八斗,又是帝国重臣,传之千秋万代可谓顺理成章。
“立德、立功、立言”是中国读书人的价值观念。树立高尚的品德和建功立业是精神追求之基础,提出真知灼见的言论,则被看成是更高一级的“价值”。“立德、立功、立言”是一种理想,三者占全太过困难。当然,董其昌也不例外。
董其昌是“学而优则仕”。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董其昌在会试中考取进士,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从此步入政坛。进入权力中枢,董其昌的生活圈子得以扩展,眼界也开阔了很多,自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所谓的“名士圈子”为董其昌敞开了大门。
一个人在社会上行走是需要条件的,董其昌的“进士”身份是彼时的“敲门砖”。很快,庶吉士董其昌逐渐升迁,从皇长子“讲官”到湖广提学副使,从太常少卿到南京礼部尚书,再到礼部尚书兼翰林院詹事府詹事等职务,一步步的升迁,实现了他从地方到中央的跨越。
董其昌“立功”的追求算是实现了,此时,自然想到“立言”。他醉心于谈文论艺,一不小心,成了书画理论家,其书画理论至今依然有影响。然而,最让读书人心仪的“立德”似乎离董其昌有点远。
身处政治旋涡的读书人,面临的两难选择比比皆是。如果董其昌不是进士及身,他会在自己的家乡当一位私塾先生或乡村书画家。在尊师重艺的中国社会,董其昌可以远离权势纷争的烦恼,活得有滋有味。只是社会选择了董其昌,他在科举考试中胜出,学而优则仕的社会准则让他的宦海生涯波涛翻滚,风光与风险共存。
在名利场上行走,恰逢东林党与魏忠贤阉党殊死搏斗,该何去何从?董其昌为此费尽心机。作为朝廷重臣,董其昌的左右逢源显现了他为官的机敏,也暴露了他人格的缺失。
董其昌同情东林党,他的朋友顾宪成、高攀龙均是东林党政治运动的领袖人物。遗憾的是,在阉党的打压下,顾宪成被革职还乡,高攀龙投水而亡。残酷的政治斗争让董其昌不寒而栗。这时,董其昌挥动了橄榄枝,他以书画作品为媒介,向另外一股政治势力低头。他在天启四年(1624年)末撰写了《康义李先生传》。传主李反观是李鲁生的父亲,李鲁生也是进士,为魏忠贤政治集团的红人,权势甚大。董其昌很费心思撰文,更费心思书写。董其昌谙熟文章之道,书法名声更隆,清雅的行楷书在书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他书写的《康义李先生传》得到朝廷重臣的激赏。大学士魏广微作了两款题跋,大学士朱延禧、冯铨,以及陈名夏、钱谦益等人均在董其昌书写的《康义李先生传》后留下了溢美之词。这种做法充满政治色彩,一份传记、几款题跋,描绘了一幅政治图景。
时隔不久,明熹宗身亡,明思宗继位,魏忠贤自缢,晚明的政治面貌更新,东林党人获得新生。董其昌修改了《康义李先生传》,烧掉了与阉党人士往复的手札,开始寻找新的依靠。思宗励精图治,所任命的六位大学士中,有四位与东林党有关联,其中一位是董其昌年轻时代的朋友钱龙锡。董其昌喜出望外,还是以书画为媒介,与钱龙锡密切往来。也许因为董其昌仅仅是政治倾轧中的旁观者,也许由于他的夺目才华,人们不去深究他的政治立场,待东林党人全面掌权,他依然文质彬彬地书写纪念东林烈士的诗文,如同书写《康义李先生传》一样虔诚、认真。崇祯元年(1628年),苏州立牌坊纪念东林党烈士周宗建,董其昌写了“首忠”二字,镌刻其上;崇祯二年(1629年),董其昌为他的好友高攀龙修建祠堂,并写了一篇像赞。
崇祯四年(1631年),董其昌被召至北京,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事,权力到达顶峰。这位艺术气质浓厚的政治人物,在极其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能够明哲保身并笑到最后,的确是一个奇迹。董其昌的焦点始终是他的书画。他在世时,书画是他赖以生存的通行证;他离世后,那些闪耀着光芒、颇富个性又雍容苍秀的书画作品,依旧是他重要的生命标识。
董其昌在权力角逐中的察言观色、在政治派系中的左右平衡、永远不说大话的低调、不威胁任何人的做人原则、巧妙的谄媚、适度的距离感等圆滑的处事智慧,使他没有成为政治对手的鹄的,他也因此寿终正寝。对风光一时的阉党抑或不怕牺牲的东林党人而言,董其昌似乎更像是赢家,没有伤筋动骨便拥有了异彩纷呈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