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方剂的分类

赵则阔， 李春晖， 杨具洁， 冯沛之， 都广礼， 霍莉莉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1203）

方剂分类最早可溯源至《黄帝内经》的七方分类法。后世历代医家从不同角度对方剂进行划分，以期适应不断增长的临床需要，如汉代《五十二病方》的病证分类法、金元时期成无己《伤寒明理药方论》的十剂分类法、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的脏腑分类法、清代汪昂《医方集解》的综合分类法等。自从中医有学院式教育以来，作为中医学理法方药最重要组成部分的《方剂学》教材历经多次版本变化，但方剂的分类始终遵循汪昂《医方集解》的综合分类法。可见，综合分类法作为一种公认的分类方法已经深入人心。但是，历版《方剂学》教材都未明确对方剂分类进行具体定义。笔者认为方剂的分类应按照组成、功用、主治等方法将某些具有共性的方剂分别归类，以利于教学、科研和临床等。以下通过分析方剂分类的目的、历代方剂分类方法、目前《方剂学》教材中方剂分类存在的问题等，对优化方剂分类提出设想。

1 方剂分类的目的

分类的意义就是使纷繁复杂的事物有序化，以便于人们对其进行系统的认知和把握。方剂为中医学理法方药知识体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对方剂进行合理地分类具有重要的意义。

1.1 有利于教学 方剂分类可以让学生在学习方剂时能够依类而学、纲举目张，对方剂学理论体系有一个纲领性、整体性的把握，提纲挈领地掌握基本方剂，增强思考和归纳分析能力，对治法和方剂之间的关系的理解更加深刻，掌握方剂临床使用规律，为将来临床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1.2 有利于临证选方 方剂作为基础与临床的桥梁学科，不仅对于中医基础理论的学习有着重要指导意义，而且对临证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方剂分类可以让医生在面对复杂的疾病时，能够快速准确地判断并选出相应方剂以达到最佳疗效。只有对方剂进行科学、合理地分类，临证选方时才能快速准确。比如按类方对方剂进行分类，有助于临床诊断、治疗，通过对比方剂间的组成差异以选择合适的方剂，如文献报道[1，2]桂枝汤类方在诊断和治疗心血管类疾病中的价值，以及半夏泻心汤类方在治疗脾胃病方面的应用就属于类方分类法的具体运用。

1.3 有利于科学研究 学科的进步需要基础研究作为支撑。方剂学作为基础学科，必然离不开科学研究，把纷繁复杂的方剂进行合乎逻辑的科学分类，可为科研工作者提供一种可以选择的分类法及激发灵感和启迪思路。如杨学智等[3]通过类方研究从现代科学实验的角度对方剂配伍理论和对最佳药量及君药进行了科学验证，推动了中医药国际化和精准化的进程。

2 历代方剂分类的方法

方剂分类方法最早见于《五十二病方》。历代方剂分类方法不一，分类方法多种多样，主要有五类，即病证分类法、脏腑分类法、组成分类法、功用分类法、综合分类法。

2.1 病证分类法 方剂的病证分类是指按照方剂所治疗疾病与症状、证候的异同等为主要标准来对方剂进行归类的一种分类方法[4]。先秦时期的《五十二病方》就已经有了病证分类的雏形，《伤寒杂病论》的出现使病证分类更加成熟。晋代的《肘后备急方》、唐宋元时期的《外台秘要》和《太平圣惠方》等也以病证分类作为主要分类方法。此种分类方法在一定的历史时期确实行之有效，可方便临床医生按图索骥，根据疾病快速查阅相应的方剂。但随之而来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如同病异治的选方，风寒表实头痛用麻黄汤可解，肝阳上亢头痛施以天麻钩藤饮可愈，这对异方同治是有益的。而对于异病同治，如气虚发热者可以通过补中益气汤给予治疗，子宫脱垂、崩漏、久泻久痢也可以通过补中益气汤补益升提中气给予治疗，则这种分类方法对同方异治是不利的。

2.2 脏腑分类法 方剂的脏腑分类是指将病证与病位结合起来，首先将疾病所属脏腑进行分类，而后再进行类方归类[4]。脏腑分类的方法在孙思邈《千金要方》中就已经提出，至钱乙《小儿药证直诀》得以成熟。现代的陈潮祖先生在《治法与方剂》[5]一书中详细而系统地将方剂按照脏腑分类的方法进行列出，并提出脏腑分类是以五脏为纲，治法为目，五脏生理病理为经，八纲辨证为纬的分类思路。脏腑分类可以弥补其他分类方法的不足，使方剂分类更加系统精确。同时也带来了一些弊端，如有些方剂可以治疗多脏同病，这样就会导致分类出现混淆不清的局面，比如大柴胡汤治疗少阳阳明合病，既可以治疗肝胆疾病，也可以治疗脾胃疾病。

2.3 组成分类法 组成分类法是从方剂的组成对方剂进行归类，寻求组成基础上的方剂演化的规律性。明末医家施沛所撰《祖剂》及明代医家王良璨《小青囊》都是按照组成分类法将方剂进行分类的著作，二者同中有异。《祖剂》是按照方剂的发展源流进行树形图式的展开分类，而《小青囊》是以方剂在临床的使用频率对方剂进行分类。此种分类方法有助于探明方剂组成演化的规律性，有利于类方之间的比较，对于科研和教学都有较大的指导意义，但对临床选方意义不大。

2.4 功效分类法 方剂功效又称方剂功用，是对方剂治疗作用的高度概括，它来源于临床实践，又上升为理论形式反过来指导临床。功效分类（又称治法分类）是出现较早的一种分类方法，其肇始于唐代陈藏器《本草拾遗》的对药物分类的“十剂”之说，后来金元时期的成无己在《伤寒明理药方论》中首次正式提出方剂的“十剂”分类法，此后“十剂”便演变为方剂的一种分类方法。宋代的寇宗奭提出的“十二剂”分类法、明代张景岳提出的“八阵”分类法、清代程钟龄的“八法”等都是方剂的功效分类法的体现。辨证论治最终落脚点还是在治法上，所以对方剂进行治法（功效）的分类在辨证论治过程中就显得尤为重要。

2.5 综合分类法 综合分类法是在以上分类方法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种新的分类方法。比较成熟的是清代汪昂在《医方集解》中提出以功效分类为主的综合分类方法。《医方集解》以一种相对成熟的形式将方剂分类较全面系统地呈现出来，完善了方剂学分类体系，并指导着近现代方剂分类，对近现代方剂学的发展起着巨大推动的作用。目前历版《方剂学》教材都是沿用汪昂《医方集解》的综合分类方法。马红治[6]对汪昂创立的综合分类法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认为《医方集解》的问世，标志着中医方剂学的形成。

3 目前《方剂学》教材中方剂分类存在的问题

现行《方剂学》教材中采用的分类方法在整体框架上是比较合理的，能够满足基本教学、科研和临床的需要，但是在一些分类的细节上出现了与教学、科研和临床相脱节的问题，使学习者不能将学习到的方剂知识有效地与临床结合，难以理清方剂的功效和用途，致使临证不知如何选择方剂。针对目前《方剂学》教材中部分章节分类不合理的状况，本课题组对方剂的分类方法进行了梳理，列举如下。

3.1 具体治法和治疗大法（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法）的混淆，层次不清 邓中甲[7]对治疗大法的定义是指具有一定概括性的、针对某一类病机共性所确立的治法。具体治法是治法体系中最基本的层次，是针对具体证候而确立的治疗法则[8]。治疗大法是对治法的一种广义概念上的定义，而具体治法是对治法的一种狭义上的定义，二者不可混淆。如邓中甲主编的《方剂学》教材中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分别为消食剂和驱虫剂，它们都属于八法中的消法，却被分为两个章节。消食和驱虫为消法中具体治法的体现，这样就产生了治疗大法与具体治法的混淆不清。本课题组认为应当将两章合为以治疗大法命名的消剂一章之下，下设若干小类：消食积、消结石、消瘿瘤、消癥积、消虫积，共五节，每节下列具体方剂。体现在具体方剂中，应当把散乱在各章的体现消法的方剂都归到同一类之下，如鳖甲煎丸、桂枝茯苓丸、小金丹等一并归入消剂中。

3.2 章节内部分类过于笼统 譬如现行教材中将解表剂分为辛温解表类、辛凉解表类和扶正解表剂三大类，如安神剂中分为重镇安神和补养安神两类，而实际临床实践中神志类疾病的证型远不止于此。这种分类方法无疑对教学、科研和临床都是不利的。又如川芎茶调散组成中薄荷、荆芥、防风、白芷、细辛等多数药物都有祛风解表的功效，以药测证，其功效为解表祛风，故而可归为祛风解表方剂，将其列入解表剂更符合临床实际。

以临床实际为基本出发点是方剂分类的最终落脚点。因此，解表剂可以分为以川芎茶调散和消风散等为代表的祛风解表剂，以麻黄汤为代表的散寒解表剂，以香薷散和清络饮为主的祛暑解表剂，以杏苏散和桑杏汤等为主的治燥解表剂，以藿香正气散等为主的祛湿解表剂等。

3.3 不同章节的方剂分类相互交叉、错杂，在具体方剂分类中没有体现 方剂分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临床，所以对方剂的分类重点应该放在以更好地为临床服务。由于种种原因，导致今天的方剂分类与临床实践相脱节的现象，将具有类似功效的方剂被分割到了不同的章节，造成了对方剂临床应用范围的限制和错配，甚至出现误用的情况。如地黄饮子在历版教科书中都被归类到补益剂中，方中诸药都是补药，将其列在补益剂门下看似合理而其实不然，张秉成在《成方便读》中：“夫中风一证，有真中，有类中。类中者不离阴虚、阳虚。”认为此方为治疗阴阳两虚的类中风之证，遵此本课题组认为此方剂归为祛风剂更为合理，也更符合临床实际。为了更好地厘清方剂的临证使用情况，应将散列在各章节的交叉、错杂的方剂分离出来，使其更好地服务于临床需要。

3.4 语言描述上的不合理性和不准确性 分类作为一种科学规范，语言描述应当具有合理性和准确性，不可失于简单、粗糙。但目前方剂分类的语言描述中却存在着较多不合理性和不准确性，出现了治法与功效的混淆。如新世纪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教材《方剂学》第2版将解表剂分为辛温解表、辛凉解表、扶正解表，辛温、辛凉为性味而非功效，扶正为治则，这种简单粗略的描述显然是失当的；又如开窍剂分为凉开和温开，凉、温属于药性而非治法，本课题组认为应当将方剂的具体治法在分类中体现出来，将开窍剂应分为清热豁痰开窍与散寒化浊开窍更合理。

4 对方剂分类几点设想

针对目前《方剂学》教材中部分章节分类不合理的状况，本课题组对优化方剂分类提出了新的设想，以期在教学、科研和临床中满足不同中医工作者、学生及其他相关人员的需要。

4.1 基本指导原则 认为优化的方剂分类应遵循科学性、实用性和可操作性的基本原则，既有利于教师教、学生学，也有利于临床医生临证选方和科研工作者进行科学研究。优化的方剂分类的分类细则及代表方剂见表1。

4.2 八法为纲分类方剂，八法之下要更加细化 本课题组认为分类既要体现治疗大法和具体治法，又不能使两者混淆，以程钟龄的《医学心悟》提出的八法为纲，下设相应方剂。以汗（解表）法为例，解表剂目前主要分为扶正解表、辛温解表、辛凉解表。这样的分类显然比较笼统，外感六淫都可以出现表证，所以方剂的分类也应当针对临床表证病种的实际情况而增设祛暑解表剂、祛风解表剂、祛湿解表剂、治燥解表剂。如伤于寒而有表证者当用麻黄汤为代表的散寒解表剂，伤于温病火热而有表证者当用银翘散为代表的清热解表剂，伤于风而有表证者当用川芎茶调散为代表的祛风解表剂，伤于暑邪者当用清络饮为代表的祛暑解表剂，伤于湿而有表证者当用藿香正气散为代表的祛湿解表剂，伤于燥邪而有表证者当用杏苏散为代表的治燥解表剂，以及气血阴阳不足而致的虚性表证当用扶正解表之剂。八法中的吐、下、和、温、清、消、补各法皆可参照治疗汗法方剂的分类原则对相应方剂进行分门别类。见表1。

4.3 将治疗内生五邪的方剂单列 “内生五邪”是指在疾病发展过程中，由于气血津液和脏腑等生理功能的异常所引起的综合性病机变化，因病起于内，又与外感六淫的临床征象相似，故称为“内生五邪”[9]。本次单列的治疗内生五邪的方剂不包括治疗内寒的方剂，因为治疗内生五邪中的祛内寒方剂已经列于“八法”中的温里剂。

4.3.1 内生风邪而无表证者祛风剂单列 风有内风和外风之不同，风为百病之长，外风袭人，法当辛散，已列于解表剂中的祛风解表剂。《黄帝内经》曰：“诸风掉眩，皆属于肝。”固然肝与内风的产生密切相关，但也与肾等脏腑密切相关，因此可将祛风方剂分为祛风通络剂（大秦艽汤）、清热熄风剂（羚角钩藤汤）、滋阴熄风剂（大定风珠）和温阳熄风剂（地黄饮子）。

4.3.2 内生五邪而无表证者治燥剂单列 燥有内燥和外燥之分，治疗外燥的方剂已列于解表剂中的治燥解表方剂中。临床常遇到感受燥邪而无表证，机体呈现不同脏腑的津液亏损而失于濡润者。因此可将治燥方剂按照上燥、中燥、下燥的病位而分为清润肺燥剂（清燥救肺汤）、滋阴养胃剂（麦门冬汤）、润肠通便剂（增液汤）、滋肾润燥剂（玉液汤和滋水清肝饮）。

4.3.3 内生五邪和外感六淫而无表证者祛湿剂单列 湿有内湿和外湿之分，治疗外湿的方剂已列于解表剂中的祛湿解表方剂中。治疗内湿的方剂当分为和中化湿剂（如平胃散，以往《方剂学》教材称为燥湿和胃剂，这种提法并不符合中药的药性理论，因为治疗该病证的多为芳香化湿药物，因此采用和中化湿剂的提法更为合理）、清热利湿剂（茵陈蒿汤）、利水渗湿剂（五苓散）、温化水湿剂（真武汤）、祛风除湿剂（独活寄生汤）[7]。

4.4 治疗神志疾病的方剂单列 治疗神志疾病的治法多种多样，狭义上治疗神志疾病的方法为安神和开窍，而两种治法在八法中没有明确提到，故本课题组认为应当将其单列出来，章节之下也应做详细分类。如安神的治法之下通常分为重镇安神、滋养安神，但是在临床实际操作中，还有一种由于心肾不交导致神志不安的疾病，治法上为交通心肾安神，故而应当增设以交泰丸为代表的交通心肾安神剂。此外，开窍剂也是治疗神志疾病的一类常用方剂，在这类方剂的分类中应该体现出具体治法，故应该分为以苏合香丸为代表的治疗寒闭证的散寒化浊开窍剂和以安宫牛黄丸为代表的治疗热闭的清热豁痰开窍剂。

表1 优化的方剂分类的分类原则、具体分类及代表方剂Table 1 Principles for optimizing the formula classification，and the detailed categories with their representative formulas

4.5 治疗气血痰的方剂单列 气滞血瘀痰阻导致的各种错综复杂的疾病通常通过运用具有理气理血祛痰治法的相关方剂进行治疗，所以理气剂、理血剂和祛痰剂当属于八法中消法的具体治法内容，故而应当单独列出。如以越鞠丸为代表的理气剂、以桃核承气汤为代表的理血剂和以二陈汤为代表的祛痰剂都属于消法中理气、活血、祛痰的具体治法的体现。

4.6 治痈疡剂单列 凡用于治疗痈疽疮疡的一类方剂称痈疡剂[10]。临床上常分为以仙方活命饮、四妙勇安汤、五味消毒饮等为代表的治外疡剂，以及以苇茎汤、大黄牡丹汤、薏苡附子败酱散等为代表的治内痈剂。目前较多《方剂学》教材出现了外疡、内痈不分的分类局面，对学习者造成了选方上的困扰。

4.7 固涩剂单列 固涩剂是一类由固涩类药物为主组成而具有固涩作用的方剂，其治疗病证也常常被限制在气血津液滑脱散失之证范围内，显然不适合归纳入八法中的某一具体治法里面。由于目前《方剂学》教材对方剂的分类出现了不同章节的方剂相互交叉错杂，历版方剂教科书把固涩类方剂完带汤纳入补益剂门下，而完带汤的主要作用是治疗脾虚湿浊下注而白带增多的常用方剂，造成了治疗大法与具体治法的混淆不清，所以应当将具有固涩类的方剂单独列出。

4.8 外用方剂单列 外用方在方剂中占有较大的比例，治疗范围虽然没有内服汤药广泛，但在治疗某些疾病时仍然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本课题组认为应该将常见的外用方单独列为一章，分为治疗外科疾病的外用方和治疗内科疾病的外用方，如治疗外科疾病的七厘散、生肌散，以及治疗内科疾病的吴茱萸膏、安胎主膏，以供学习者参考使用。

总之，分类是对知识获取、发展、创新进程中的必然选择，对方剂进行分类也是学科发展的必然。本课题组本着有利于科研、临床、教学的分类原则，以中医传统思维与现代分类技术相结合的方法，对方剂进行了进一步的优化分类，以期更好地指导教学、科研和临床。